完結(jié)
5. 秦深來找他談話,可能是最后的,也可能是新開始的一場。陳頌開門之前,猜到秦深的到來,沒猜到他一雙哀求眼睛。秦深不說求人的話,陳頌不愿聽他說求人的話,然而秦深的眼睛背叛他,在這道感情的溝壑前求陳頌;陳頌的思緒一樣做叛徒,替他看懂了這眼神。人總是背叛自己的。 真戲假做,站在門框兩邊,他們還是一對克制情人,要吻要咒罵都還未到時辰。在安靜氛圍里,陳頌一向好說話,他將秦深讓進家門了。但他還是替秦深不值得的:“我都放你飛走了,你要銜著鎖匙回來。傻鳥?!?/br> 傻鳥裝傻也裝聾,沉默地在金籠里坐下。陳頌擺下兩杯咖啡在桌上,他們相對而坐,隔著茶幾和一盆綠蘿。相隔這些活的物事和死的距離,陳頌問秦深:“一個問題。喜歡我什么呢?我不是好人,感情上壞事做絕。為什么還要來這?” 此時的情景已經(jīng)和在車上時截然不同,摒棄意外、激情、突發(fā)狀況,剩下理智、審視、深思熟慮。既然有一個問題,那就有正確答案。換言之,如果在這種情景下仍出錯,那就是深思熟慮的錯,徹徹底底的錯。 陳頌留秦深在車?yán)飼r,也留話要他想想,好好地仔細地自己想想。秦深來到這里的今天,他必然想得透徹且明白了。然而他挖空自己想出來的,仍可能是陳頌的錯誤答案。 秦深捧著咖啡杯,像攥住五張撲克,他要像賭神賭圣或賭俠,一把翻出皇家同花順,否則一腔深情宣告破產(chǎn)。陳頌沒有這個顧慮,他是場外看客,莊家、荷官、追夢人,一起造就他飯后娛樂。他要看莊家秦深是否夠本,來拉他離賭桌近一點。 秦深惟有賭。賭注過大,押上全副身家,他稍稍戰(zhàn)栗。戰(zhàn)栗之中,話語說得磕磕絆絆,像擲出一顆顆骰子,賭徒奢望六點、六點、六點。骰子搖晃,顫抖,秦深說:“我不在乎。你是好人壞人,我只想到你身邊。收留我……收留我吧?!?/br> 他的頭深埋下去,既隱藏,又剖白一顆喪失底線與尊嚴(yán)的心。陳頌好像圣人,光輝垂憐于這一彎難過地等待的脊背上,圣人陳頌伸出手,能夠讓可憐的秦深起死回生。 這當(dāng)然不是現(xiàn)實,陳頌和圣人止步于秦深看見的相似,秦深要死,只能是陳頌殺死。陳頌伸出手,只為了替秦深開牌,為他的情意作判定。 陳頌還沒有動,一個人失去底線,就是趨于無聊的開始。陳頌尚不樂意,他要刺激秦深的底線。他揚起手機,問秦深:“想不想聽聽方赫明的回答?” 秦深沒有抬頭,他好像已死去。但即使他不回答,陳頌還是要撥通方赫明電話。只響了一聲,跨越半個城市,這節(jié)深夜遞出的橄欖枝就被擅于等待的方赫明接住。聲音在電話里稍顯失真,他溫和地問陳頌:“晚上好,阿頌。什么事?” 光聽這一句,好像方赫明才是和陳頌時刻聯(lián)系的親密關(guān)系。但是陳頌要問不親密的話。他一樣地問方赫明:“赫明,一個問題。我不是好人,感情上壞事做絕。你喜歡我什么???等我那么久。” 深夜接到電話問喜歡情人哪一點,沒必要,煩人,還可能要命。不過方赫明只停了一瞬裝作思考,就回答陳頌:“為什么不是好人?你還回來,就已經(jīng)很好,就是從沒做過壞事?!?/br> 陳頌在電話外笑了笑,朝秦深,也朝自己。他又向電話里說:“秦深在聽的?!?/br> 他此前從未向秦深提起方赫明,也沒向方赫明提起秦深。但陳頌知道他們互相打探,這是一場公平刺激游戲。方赫明聽見,果然只短短沉默,便不驚奇地向這陌生人問好:“晚上好,秦先生。” 掛斷電話,陳頌無言地看秦深,無言中諸事明朗。下注很大,但是牌不好,用情很深,但是人不對,都是無可奈何,都得愿賭服輸。陳頌朝秦深伸手,他圣人的假象此刻破滅,他伸手扶秦深起來,是準(zhǔn)備逐他的客。他是個說真話的坦誠惡徒,感情上壞事做絕,這時候還賣弄從未珍惜過的、初戀間的默契,一樣地稱呼秦深:“秦先生,夜很深了,回去吧?!?/br> 秦深渾渾噩噩被他拉起,豪賭無論輸贏都帶來頭腦空白,何況是個一敗涂地的可憐人。秦深成為,他恨不得成為一個聾的,瞎的,癡傻的,已死的人,逃避清醒的折磨。然而情場賭場都有規(guī)矩,就算死了也要剜骨削rou地付賭本,除非。 秦深的手指抽動一下。陳頌正注視大門方向,只想著將到來的告別,感受到這動靜,回頭去看,什么都尚未看明白,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直到躺上沙發(fā),他才發(fā)應(yīng)過來是秦深拽住自己衣袖,按倒自己在沙發(fā)。 賭本輸光沒有翻盤的可能,除非掀桌砸場,概不認(rèn)賬。秦深終于想到唯一方法,比惡棍更惡棍。陳頌因他的禁欲性而看見他,他卻因這注視成為饑鷹餓虎。這或許也不是壞發(fā)展,畢竟陳頌沒有預(yù)料到這情況,而凡是他料不到的,都是他期待的。 他拍了拍秦深的臉。“秦深,”他說,“去關(guān)燈?!?/br> 6.1 本來該結(jié)束的,但是關(guān)燈后的黑暗是感性的領(lǐng)地,所以陳頌又想起別的。秦深解開領(lǐng)帶的時候,他想起上次在方赫明家,他們從前的家,他和方赫明站在陽臺上吹風(fēng)閑聊,隔十余年站在一處。方赫明不這么急躁,也不這樣索求,他們互相分開一段距離,各自抽煙。事后抽一根清醒的煙時,良心好像和煙氣一起重新進去五臟六腑,有良心的陳頌要把話說清。他把煙按滅了,向方赫明攤牌:“你該知道,我還是不會和你在一處?!?/br> 方赫明截住話頭,替他說:“你不用和我在一處。你從來沒在過,將來也不會?!彼麤]有轉(zhuǎn)頭,夾著煙的那只手指向遙遙對立的另一棟高樓天臺?!拔以谶@里,”他示意,“你在那里。隔得有點遠,但是沒關(guān)系。你只要在那里就好,我能看見你。偶爾地,你也可以望我一眼。 陳頌也隔著方赫明的手看向?qū)γ??!澳愀斆饕稽c,”他說,“但還不夠。再聰明點,你就不用受我折磨?!?/br> 方赫明的手垂下來。這里樓層很高,冬風(fēng)吹著干冷,只有方赫明的話和他指尖明紅的煙頭一樣灼燒。方赫明笑著說:“一點就夠了。” 香煙繼續(xù)燃燒,灰蒙的煙氣還在攀升,遮得陳頌接下去的記憶模糊不清,他們應(yīng)該還說到什么比擬,但是那時候的他沒記住,這時候的他思緒被情熱燒斷。秦深抱緊了他,本來也不該想到舊情人的,該向真心的欲望讓位。那就算了吧,陳頌想,算了。 6.2 陳頌說:“你們最近來來往往,我覺得自己像一款三流RPG的關(guān)底惡龍?!?/br> 關(guān)底惡龍極具挑戰(zhàn)性,讓勇士們摩拳擦掌,斗志昂揚要征服它。 方赫明說:“哪里像?誰都過不了你這關(guān)。真是游戲的話,數(shù)值平衡也太爛?!?/br> 陳頌這頭惡龍,未經(jīng)受被征服的苦難。過去不,現(xiàn)在不,將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