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彥在曉那里耽擱了一會，再白石府邸后方的訓(xùn)練場找到侍衛(wèi)長的時候，已是大約一個時辰之后。白石曉的武官也是名女的，不算太出乎意料。侍衛(wèi)長手臂交疊，正考核四名忍者的潛行、埋伏等基本能力。因?yàn)樵诎资@里他們?nèi)耘f是生人，晉彥沒有飛檐走壁，老老實(shí)實(shí)地正常走過去行禮。

    “侍衛(wèi)長，我從少主那里回來了?！?/br>
    “起來吧?！?/br>
    她吹了聲口哨，四個忍者從房檐上跳下，聚集過來。

    待晉彥和他的同僚列成一排，侍衛(wèi)長說：“人齊了。介紹一下吧。報名字?！?/br>
    晉彥是最后一個。

    “野川晉彥?！?/br>
    “少主大概是安排你跟著她了。你原先在家主那里是什么級別？”

    “下忍。”

    侍衛(wèi)長皺眉：“經(jīng)驗(yàn)?zāi)?？?/br>
    “沒有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

    “剛剛從忍院結(jié)業(yè)嗎？”

    “是?！?/br>
    侍衛(wèi)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沒有再問。

    “好了。歡迎各位。我是甲賀羽夏。少主武士隊(duì)里的人很多都是和我們一起從北森縣出來的，同一個家族的很多，為了方便，互相用名字而不是姓氏稱呼。你們也沒必要特別打破這個規(guī)矩，可以稱呼我羽夏侍衛(wèi)長。我不在的時候，去找副長甲賀齊，齊副長，光頭的那個?！?/br>
    甲賀羽夏點(diǎn)了晉彥右手邊的人升他為中忍，管理這個小組。接著帶他們在府邸內(nèi)大概轉(zhuǎn)了一圈，就離開了。光太郎中忍按照她的吩咐，點(diǎn)了自己和另一名忍者輪值，兩個人回寢休息。

    “至于你，野川桑，應(yīng)該是回少主那里報到吧?！惫馓蓻]有理睬羽夏侍衛(wèi)長之前的命令，還是對大家以姓相稱。感受到光太郎對自己鋒利的目光，晉彥沒說什么，淡淡點(diǎn)頭。離開訓(xùn)練場的時候，晉彥眼角一掃，看到他們四個還站在原地，不知在說什么。彼此都帶著黑色的面罩，讀唇無從說起。

    ＊

    曉對忍者唯一的印象是十幾年前在叔叔錦侍郎府上，白石家忍者忽然從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躥出來，在曉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們已經(jīng)和敵方派來暗殺的忍者纏斗起來。對方失去先手，最終被趕來的武士一一絞殺。忍者是不入流的武者，他們追求快，安靜，敏捷，做的都是偷襲、刺殺之流的臟活，因?yàn)榻^大多數(shù)時間見不得光，各家族訓(xùn)養(yǎng)忍者時也通常不會費(fèi)神教他們學(xué)習(xí)文韜武略之類為難的東西。

    反正是易耗品而已。大多數(shù)忍者的結(jié)局是死在黑暗的角落里，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比起把光榮赴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武士來說，忍者要用得順手多了。

    既然只是工具，拿來解決個人需求而已，應(yīng)該沒什么吧？

    對于曉頗為折辱人的命令，晉彥總是安靜地執(zhí)行。多來幾次后，當(dāng)他從暗處現(xiàn)身后，會主動把手指洗干凈，安靜地跪在書桌旁。不過，大部分的晚上，曉喚來晉彥只是叫他去帶她的暖床人來。這個時候，即使整張臉藏在面罩下，曉也能看出晉彥松了口氣。

    冬天很快到了。白石氏的軍隊(duì)向來喜愛在這個季節(jié)進(jìn)攻。他們習(xí)慣了北方的寒冷氣候，在冬天攜帶更少的御寒衣物，更少的碳石，奇襲之下，總有大勝。入冬前不久前方探子傳來消息，鹿野氏在其領(lǐng)地群無縣發(fā)現(xiàn)了又一個深埋地底的古塔，但鹿野氏只是封鎖了洞口，不知道在等什么。白石錦侍郎果斷改變了繼續(xù)進(jìn)攻高比亮氏的計劃，臨時將一半軍隊(duì)掉到鹿野的方向，即使形成了兩面開戰(zhàn)的局勢，也要趕在別人之前拿下群無縣的古塔。

    白石曉作族長的副手從軍，也帶上了晉彥。之前，曉問他是否怕冷的時候，晉彥撒了謊。在內(nèi)川的寒冬，他守夜時牙齒忍不住要咯咯打顫。

    有一夜，曉掀開簾子，黑洞洞的帳篷內(nèi)丟出來一個物什，直沖晉彥腦門而來。他不敢躲，那小薄片打在他頭上才辨識出來是一塊木牌，卻發(fā)散著烘烘熱意，瞬間驅(qū)散了身邊的寒氣。晉彥渾以為自己凍傷了才會在寒冬感覺到暖意，過了一陣子才意識到，白石曉是會巫術(shù)的。他聽說過的傳說，也知道其與火焰有關(guān)，但因從未親眼見過，直到此夜之前，他還依舊把當(dāng)作白石氏拿來擾亂敵人軍心的謠言。他在曉丟給他的木牌上系了繩子，貼身掛在胸前，冬夜不再難捺。

    白石的奇襲打了鹿野措手不及。他們一路插入鹿野領(lǐng)地腹地，在群無縣外的山腳下找到了用木板草草封起的洞口。

    他們沒有打擾群無縣的駐軍，悄悄在山一側(cè)扎下營。是夜，武士原地休息，白石錦侍郎將忍者組集合起來，帶去通往古塔的洞口。白石曉甩著手搖搖晃晃跟在后面。上次她一人獨(dú)占了足有近三月，雖然那書當(dāng)時是其他人嗤之以鼻的迷信物什才叫她取得先機(jī)，后來仍然使錦侍郎有些不快。這次，曉帶上侍衛(wèi)長羽夏和幾個武士，只為了為錦侍郎放哨，并不打算參合。晉彥照例跟在她身后。

    取得時，探路的忍者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將地底的東西全部搬了上來，錦侍郎原以為找到洞口就是成功，然而，這次卻沒有之前那么順利。一行人處理掉洞xue口遮擋的木材后，錦侍郎立刻派兩個忍者下去，然而沒過多久，洞xue深處傳來若隱若無的悉索聲，之后一切歸于平靜。

    “怎么回事？”錦侍郎喊道。

    沒有回應(yīng)。

    錦侍郎臉上輕松的表情消失了。

    他揮手，忍者們換為三個一組，沉默著，下去一組，下去一組，下去一組，地面似乎在嗡嗡震動，卻沒有一點(diǎn)人聲傳上來。

    難怪鹿野氏封鎖了這個洞xue。人們暗中交換著目光。

    白石曉和錦侍郎并肩站在這個二丈來寬的洞口向下望，然而夜色中，不論如何瞪眼都只是徒勞。這時，曉打了個響指，一個人頭大的大火球憑空出現(xiàn)，在半空中劈里啪啦地燃燒。錦侍郎那邊傳來一連串兵器摩擦的聲音，是沒見過這東西的忍者被驚到，紛紛做出了防御的動作。

    晉彥也沒好到哪里去，下意識倒退了一步。面對這樣近乎妖異的景象，明知道這是曉的火焰，他仍然仍不住從心底里感到恐懼。

    錦侍郎拍手道：“對。點(diǎn)火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br>
    曉一揮手，火球像一個雨點(diǎn)一樣輕飄飄落下去，只有幾丈就到了底，卻沒有見到方才下去的十幾個人的影子?；鹧嫦缜?，他們看到底下有一個橫著向西的通道，不知有多深，通向何方。

    氣氛變得壓抑。平原的寒風(fēng)穿透他們的隊(duì)伍，帶走所有暖意。錦侍郎過半的手下已經(jīng)進(jìn)了洞xue，不知生死。他沉吟一會，說：“也許底下有什么忍者解決不了的機(jī)關(guān)。”

    他看向曉身后。只有曉帶了武士。

    “你，你，你。準(zhǔn)備一下?！?/br>
    錦侍郎點(diǎn)到了羽夏，另一個武士和晉彥。

    曉搖搖頭，擋住自己的手下：“將軍，我去吧?！?/br>
    曉自己也是武士，又會巫術(shù)。當(dāng)然是更好的選擇。錦侍郎有點(diǎn)舍不得派曉下去，但更舍不得一番跋涉后徒手而歸，猶豫了一會，畢竟還是允許了。

    曉走向那個黑魆魆的洞xue時，聽到身后動靜，是晉彥跟了上來。

    “回去?！睍悦畹?。

    晉彥依舊低垂著眼：“少主之前說，叫我一直跟著你?！?/br>
    錦侍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上他。有個照應(yīng)。”

    曉嘆了口氣。

    “給我一個時辰，”她對錦侍郎說，“如果一個時辰我還沒有出來，你們就先撤退。”

    ＊

    洞底向西的隧道很低，要彎腰才能勉強(qiáng)通過。曉第一個鉆進(jìn)去，走了不到十幾部，又是一個更深的垂直的洞xue。

    曉丟了一個火球下去，似乎看到了兵器的反光，但距離遙遠(yuǎn)，看不真切。

    攀爬下去的過程，和一身盔甲的曉相比，晉彥的手腳輕巧得多，稍快了一些到底。

    “看到什么了嗎？”曉問。

    “沒有……少主，這里似乎全是樹根……”他住了嘴。

    之前地面上聽到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聲音大了許多，聽起來十分不妙。曉松開手，從上方一躍而下，在地面上滾了幾圈，竟然沒有想象中的疼。地面上樹根樣的東西交疊在一起，仿佛成了層層大網(wǎng)。

    曉沒有猶豫，連著打了幾個響指。三個大火球應(yīng)聲而出，懸浮在空中照亮一切。

    悉悉索索的聲音停止了。

    終于目能視物，曉看到西邊穹頂豁然開朗，隱約可見一座七八層的高塔立在其中，一座二十來丈長的石橋從她們的位置直指塔底所在。不知這塔在地下有幾百年的歷史，植物已經(jīng)將這里占領(lǐng)，四面八方垂釣著長而粗的根系。

    “仍然不知剛才的聲音是從何而來。留神?！睍苑愿赖?。

    晉彥盯著地面，曉順著他目光看去，是一枚黑色的苦無，想必是剛才那批忍者在黑暗中丟出來的。除了那枚苦無，這里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曉踏上石橋，晉彥跟在后面。其上遍布的樹根遠(yuǎn)處看像是粗大的黑蛇。接近石塔的時候，她看到了古人留下的火炬。她揮揮手，幾個火球向門口兩邊飛去，火把點(diǎn)燃了，連著暗處的油線，呼呼呼延展而開，點(diǎn)燃了古塔內(nèi)部的其他火把，一切終于明亮起來。

    她們依然沒有看到前面幾批人來過這里的痕跡。

    “也許剛才的隧道里有岔路？”曉自言自語道，首先踏進(jìn)古塔。

    晉彥習(xí)慣保持著沉默。

    向上看，塔里沒有其他的結(jié)構(gòu)，一眼可以望到頂。塔里的面積不大，八角形的空間，一頭走到另一頭只需短短五步。沿著墻放著幾個箱子，曉打開其中一個看了看，是珍珠和一些寶石。

    正對入口的墻面嵌著一個半人高的木板，上面放著什么東西。曉略過其余的箱子，徑直走向那塊木板。

    上面是一本書。

    白石曉心跳加速。白石家得到第二本記載巫術(shù)的古籍，依舊是她第一個拿到。她心里一動：這里沒有外人，她不一定非得把這個上交給錦侍郎。

    “晉彥，不要向別人提起，我們發(fā)現(xiàn)——”

    曉僵住。古塔門外的平臺空無一人。

    ＊

    “也許剛才的隧道里有岔路？”主人管也不管這里是多么危機(jī)四伏的地方，大剌剌地推開腐朽的木門，跨入塔內(nèi)。

    塔內(nèi)的格局一眼見底，晉彥沒必要跟進(jìn)去，他轉(zhuǎn)過身，站在門口警戒著。

    古塔的火把無法照亮整個空間，來路的石橋足有一半被黑暗籠罩著?？諝怆[隱在宏大的空間流動，聽起來仿佛是幾百年前的低語。

    忽然，什么東西碰到了他的腳腕，忍者的動作很快，抽出匕首彎腰向下砍去，另一條冰冷的物體先發(fā)制人，扼住他的脖子。

    蛇？晉彥腦海里只來得及閃過這個詞，那兩條冰冷而強(qiáng)力的繩索已經(jīng)將他拽離古塔，拖進(jìn)了黑暗中。他張嘴欲喊，卻立刻被堵住了嘴巴。神秘可怖的東西鉆進(jìn)他的口腔，讓他無法呼吸。長年蹲在樹上站崗的晉彥終于認(rèn)識出那觸感……

    這好像是樹藤。有生命的樹藤。

    “晉彥？晉彥！回答我！”

    主人的聲音傳來。晉彥心中一喜。火——只要有火，一定能將樹藤控制?？伤砩系募垪l越來越多，不容置疑地將他向后拉扯，他發(fā)不出一絲聲音，絕望地看到一層又一層樹根在眼前形成巨網(wǎng)，將他與古塔的光明隔絕。脖子上的樹藤越絞越緊，嘴里的樹藤更不肯退讓，晉彥肺里的氧氣逐漸耗盡。

    到此為止了……

    晉彥這樣想著，閉著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但是脖子上的力道卻漸漸松懈了。樹藤悉悉索索地，似乎在思考。

    他仍能聽到主人的聲音透過層層樹根穿越而來，可他在樹藤和樹根的束縛下絲毫動彈不得。

    另一種恐懼誕生了：如果這巫術(shù)不立刻殺死他，而他在主人離開后，只能吊在這里等死呢？曉已經(jīng)拿到了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任何理由留下來救援他這個不值一提的下忍。

    冰冷的樹藤又一次移動起來，從他的領(lǐng)口、袖口向里鉆，忍者感受到樹藤緊緊貼著他的肌膚擠過腰帶的地方，　然后一齊在胯下的地方停住了。

    晉彥僵直身體，睜大眼睛?？谥卸轮奶贄l停留太長時間，忍者的涎水順著暗綠色的枝條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