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日記藏在書桌下面，哥哥在收集弟弟的草稿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哥哥知道弟弟會寫日記，如果不是弟弟失蹤，他應(yīng)該也一輩子不會去翻他的日記，但那個時候，他無路可走。從四歲到二十四歲，34個筆記本，第三十五個沒有寫完，終止于弟弟離開前一天，中間缺了被撕了很多頁。

    除了最開始兩三年大部分寫著今天發(fā)生了什么，越到后面，弟弟越少記錄事件，只寫他的想法，他的心情。

    看第一遍的時候哥哥知道了繼父家暴根本就不是破產(chǎn)之后的事，在與弟弟母親的婚姻中就存在了，而弟弟，就在母親的哭泣和父親的毒打中長大，到六歲，父母離婚，他被丟給了父親。

    離婚后的白志遠(yuǎn)把精力放在了事業(yè)上，弟弟挨打的日子少了，但是，頭一年里，除了白志遠(yuǎn)喝醉酒，家里什么都沒有，六歲的弟弟每天只有學(xué)校的一頓飯，穿著自己洗的五歲的衣服，靠著趴在書房看書抵御饑寒。

    一年后，弟弟靠著書房里白志遠(yuǎn)的資料，在他去談生意的生活“無意”碰到了自己父親幾次，成功讓不能丟面子的白志遠(yuǎn)請了個保姆，給了他生活費(fèi)。

    但就是這個保姆，使弟弟再不讓別人進(jìn)他的領(lǐng)地，這一生也只對他的哥哥再打開了那張門。那個年輕的，被弟弟叫jiejie的保姆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了弟弟的日記，覺得一個七歲小孩寫的東西好玩的她經(jīng)常打電話念給朋友聽，終于有一天被請病假提前回家的弟弟發(fā)現(xiàn)了。

    弟弟那天寫道“時間終會施以懲罰。”這句話，也應(yīng)在了他這個哥哥身上。也就是那天開始，弟弟事件的記錄開始減少。

    幾個月后的某天，弟弟只寫了“她付出了代價”一句話，哥哥想，弟弟應(yīng)該是報仇了。

    九到十一歲這兩年的日記不見了，但這附近一段時間的字里行間，是在這之前從來沒有和在之后也再也沒有的愉悅和輕松。

    而之后的日記，哥哥一遍一遍讀，想要自己再深一點，再重一點感受弟弟的掙扎，痛苦，壓抑和絕望。他讓醫(yī)生分析這些話后面是發(fā)生了什么事，醫(yī)生一遍遍強(qiáng)調(diào)他只是分析，不一定是事實。

    但他知道，那就是真相，掩藏在他以為的平淡而溫馨的生活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醫(yī)生說，這似乎是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對哥哥有那種想法所以懲罰自己。哥哥想，是的，所以弟弟去住宿的那兩年把自己折騰成那樣，最后是他在弟弟學(xué)校旁邊租了房子和弟弟一起住。

    這可能是被打暈了，這可能是他想起來小時候被打的經(jīng)歷，這可能是被打后產(chǎn)生的幻覺。是的，所以他高三，弟弟高一那年，弟弟一定要他住宿，他以為是他保護(hù)了弟弟，其實是弟弟保護(hù)了他。

    這應(yīng)該是他重度抑郁和精神分裂產(chǎn)生的頭痛，幻聽和幻覺，這些嘔吐，顫抖，興奮應(yīng)該是藥物的副作用。

    你這個弟弟，他有嚴(yán)重的自殺和自毀傾向，并且習(xí)慣自殘自虐。

    哥哥想起來那一柜子藥，想起了弟弟有時候的喜怒無常，想起來弟弟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弟弟對他說他“哥哥，我疼”，弟弟對他說“哥哥，你打死我吧”，弟弟對他說，“哥哥，救救我”。

    但哥哥沒有救弟弟，哥哥殺了弟弟。

    哥哥走上樓，推開門看見穿著睡衣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看書的弟弟，覺得恍如隔世。

    弟弟本來想睡覺，發(fā)現(xiàn)不出所料的睡不著，便從書柜拿了本書來看，這本書上面倒沒有批注。下面鬧了一會兒后就安靜了下來，本來以為人很快就會上來，沒想到這快過了一個小時。

    “我洗完澡了”頭發(fā)都干了，弟弟抬頭看著站在門口不動，神情恍惚的哥哥，道“是該吃飯了嗎？”

    “……還沒”哥哥剛才想起來弟弟的日記，調(diào)節(jié)了許久的情緒，最后只剩下想見弟弟這一個念頭，就走了上來，結(jié)果……完全忘了做飯這回事。

    “哦”弟弟慢吞吞地應(yīng)了一聲，揣摩了一下對方的心理，道“那隨便吃點吧”雖然他剛吐完，即使漱了口也還覺得有血腥味，根本沒胃口吃東西。

    “好，那我叫份粥吧”哥哥拿出手機(jī)給保鏢發(fā)消息“頭還痛嗎”？

    “好多了”雖然頭還是很痛，但是起碼人很清醒，就是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

    “你休息一下，到了我去拿上來”。哥哥走到床邊，坐在了弟弟旁邊，道“我給你揉一下”。仍然沒有從回憶的余韻中走出來的哥哥似乎忘了弟弟失憶后的疏離感，拿出了一點以前做哥哥的親密。

    弟弟沒說什么，閉上眼，任由哥哥動作。

    吃完飯后哥哥收拾了一下去洗了個澡，洗完后打算吹頭發(fā)。

    弟弟看著一直心緒不寧的哥哥，走過去拿哥哥手里的吹風(fēng)，道“我給你吹吧”。就他這樣，怕他把自己吹沒了。

    哥哥有點受寵若驚，一時間沒松手。

    “嗯？你天天摸我頭，我不能禮尚往來一下”？

    “啊，沒，可以”。

    “好了”弟弟摸著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停了手，又摩挲了一下對方短短的發(fā)茬，覺得手感不錯。發(fā)現(xiàn)對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絕了外界的反應(yīng)，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向?qū)Ψ揭驗榇碉L(fēng)熱氣有點泛紅的耳垂伸出了手，輕輕捏了一下。

    哥哥反應(yīng)劇烈地全是抖了一下，猛地扭頭，睜大了眼睛“小寒，你……”

    這么敏感？弟弟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邊朝床走去邊說“今天要不要分開睡？”看樣子這人可能需要點個人空間。

    哥哥沒有說話，抬手撫上了自己的右耳，他的耳朵很敏感，最后跟弟弟相處的那半年，在床上的時候弟弟特別喜歡玩他的耳垂……

    “這里應(yīng)該有別的房間吧？”弟弟轉(zhuǎn)頭，看見不知道想到什么連脖子根都開始紅了的哥哥，饒有興味看著對方。

    哥哥被弟弟的視線拉回了思緒，沒聽清剛才弟弟說了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這里應(yīng)該有別的房間吧？”弟弟重復(fù)了一遍，收回了視線，這人需要個人空間，接著道“我比較習(xí)慣這張床，就只能讓你被趕出去了”他還是別亂動了，指不定就會看到接觸到不想讓他接觸的東西。

    “小寒，其實……”

    “今天太累了，我們都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說”？弟弟看著明顯只是一時沖動想說點什么，根本沒做好準(zhǔn)備的哥哥，心里再次嘆了口氣，直接阻止了哥哥說出會讓他自己懊惱的話。

    哥哥本來開口后就有點后悔，只是剛才被弟弟的動作驚到突然想說點什么，但感覺到弟弟明顯的不在乎……

    過了很久，哥哥終于點了點頭，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走了出去。

    弟弟第三次嘆了口氣，關(guān)了燈躺了下去。

    其實，有什么其實的呢，其實我們不是愛人是兄弟？其實我們之前已經(jīng)有很久沒見過了？其實，剛才那兩人是我，或者我們meimei和父親？有時他真的覺得這個自稱他愛人實際上是他哥哥的男人傻到可愛，那些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完全透明的情緒也好，說一些明知道漏洞百出還為自己欺瞞別人而愧疚的謊言也好，以及那些害怕他離開使出的小手段和一些小心思，總是讓他想到死死含著口里的糖還紅著臉說自己沒有偷吃的小孩。

    讓他一想到記憶中自己愛著這樣一個男人簡直啼笑皆非，更難以想象，那個過去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可以失敗到攻略不下來這么個人最后還落得個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下場的？難不成記憶還可以降智嗎？即使可能因為種種復(fù)雜因素這個男人在他面前經(jīng)常昏了頭，他仍然不覺得自己會降到與他同一水平線，還被打敗了。

    這種恥辱的事他一點也不想去了解細(xì)節(jié)。

    從第一次和這個男人說話，他就差不多猜到了這個故事的設(shè)定了：有一段復(fù)雜的糾結(jié)的過去，所以知道他在醫(yī)院并且失憶后遲遲不敢來見他；看著他的眼中全是思念，甚至不自覺想碰他，應(yīng)該是很久沒見過他了；說“愛人”那如釋重負(fù)又毫無喜悅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真的，看樣子，甚至還是過去的自己單相思？不過“你是我愛人”，似乎不是糾結(jié)性向問題，否則應(yīng)該是說男朋友吧，但從可以自然地拿過明顯是他喝過的水毫無察覺地喝下去，不是對方缺心眼就是之前他們關(guān)系真的很親密。關(guān)系親密，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說出愛人，看樣子是親人了。

    不過，似乎不是很了解他，或者失憶前后變化很大？準(zhǔn)備三天還是完全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他，滿滿地?zé)o措。不同姓，是父母離異？還是同母異父？或者，繼兄弟？

    最后，毫無負(fù)擔(dān)的說回家，看樣子起碼和父母不住一起了。

    兄弟luanlun，車禍?zhǔn)?，沖破世俗的阻礙，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嗎？真是惡俗。

    而之后一個月多的相處不過是不斷驗證了他的推測罷了，全新的生活用品，幾乎完全與他的喜好相悖的布置，以為他應(yīng)該喜歡或者說過去他喜歡的食物，一看就是很久之前的筆記……

    然后呢，嬌縱愚蠢的meimei，叫白苒，親meimei嗎？關(guān)系不好，知道過去的自己有l(wèi)uanlun的想法。

    無能嗜酒的父親？“又”嗎？看樣子還是個家暴慣犯，早知道該趁機(jī)好好教訓(xùn)一頓。也姓白，不過那兩人的語氣和說話內(nèi)容，倒不像是白寒親生父親像易謙的？不過，這么個東西都知道過去自己那些不怎么適合大白于天下的心思。

    嘖，這是直接公開過了嗎？鬧的這么大？難怪現(xiàn)在還不敢讓他見人。不過看對方那性格，怎么也不像肯把這種事說出去的人，所以，是過去的他鬧出去的？

    故事高潮也差不多清楚了，小心翼翼的討好，患得患失的小動作，難以啟齒的過去，以及時常流露出來的疼惜，愧疚，悲傷和若有若無的失落。又是一個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惡俗戲碼，這個故事實在太無聊了，他都不知道該給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才能拯救了。

    不過就這男人目前的表現(xiàn)，之前真的舍得傷他傷得現(xiàn)在提都不敢提嗎？不知者無罪，可能就是不知者的無罪之舉最致命吧，這人現(xiàn)在不也一樣嗎……

    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很輕的敲門聲，扯回了弟弟越來越遠(yuǎn)的思緒，哥哥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寒，你睡了嗎？”

    他應(yīng)該睡了……“沒有”。

    哥哥推門走了進(jìn)來，低聲道“我，我一個人有點睡不著”。

    弟弟今天第四次嘆氣，摁開床頭的小燈，說“我也是，還是習(xí)慣跟你一起睡了”反正有沒有人都睡不著。

    哥哥聽到這話笑了，想到了很多年前，弟弟初三那年，租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廳，都搶不到沙發(fā)，干脆一起睡床了。后來每次回家，弟弟都會跑到哥哥房里，說“我習(xí)慣跟哥你一起睡”，雖然可能那時候弟弟滿腦子都是睡他。但那又怎么樣呢，在三年間的無數(shù)個夢境中，即使弟弟想殺了他，他都只想緊緊抱住那個他再也抓不到習(xí)慣的氣息的人，甘愿被千刀萬剮，剖心剔骨。

    弟弟看著哥哥躺到了旁邊，心想，今天晚上又不用睡了。

    “小寒，晚安”。

    “晚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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