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粒
“這茶是今年下面新送上來的,據說是剛弄出來的新花樣,你先嘗嘗合不合口,”金發(fā)金眸的俊美龍神把玳瑁茶杯遞到少司命眼前,面上從容淡定,實則放在桌下的左手緊張的在膝蓋上搓來搓去。他自幼年起就心慕少司命已久,每每下面貢上好東西就想著幽冥苦寒,把少司命邀來共享。且有鳳桐在前,司命神一脈也不像外界宣揚的那般無情無欲,龍神心里那點無可與人言說的欲望漸漸擴大了,只是龍族的名聲敗壞,所以他才會像情竇初開的少年這樣緊張極了。 少司命一口茶剛過喉頭,就覺口中有異物,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雙指探入口中。龍神臉色一變,生怕破壞了心上人的印象,連聲道:“可是不喜歡?”當他看少司命兩指從口中取出了一枚骨粒時,臉色瞬間冷凝,對著身旁侍候的說:“給我查,是誰敢如此怠慢!”說完,又轉頭對少司命連連哀求?!斑@當真不是我故意放進去的,我絕不會用這種手段,你是知道的?!毕炔徽f那白色骨粒有沒有齷齪的用法,光是龍族給茶水里下東西,就已經足夠讓人腦補了。 “不必擔憂,與你無關,”少司命臉色冷淡,起身道:“事發(fā)突然,今日怕是不能與你對飲了,改日再聚?!闭f罷,他起身離去,徒留龍神一人在精心布置的涼亭里淚流成河。 “好不容易才弄出的……”龍神眼淚汪汪地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且說少司命回到幽冥世界,正巧碰見鳳桐站在大司命主殿的臺階下面,伸著手準備接上面展翅欲飛的兩只小團子。 少司命等兩只團子都被鳳桐接住后,才開口?!帮w行還應找些高處,王妃?!?/br> “孩子們想和他離得近些,我念著他雖然醒不過來,但是能感覺到的,才把他們帶過來了?!兵P桐溫柔地看著懷里的幼崽們,其中一只頭上生了一支黑色羽毛,不是純粹的鳳凰羽色。 少司命心領神會,幼崽思慕另一位常年不見的父親是常事,“等我把哥哥叫醒后,如果他還有精力就讓他看看?!?/br> “我去叫吧,不然你又要擰他脖子了,”鳳桐伸手拉住少司命,“我知道你們不會死,可還是會疼的?!?/br> 見此少司命就把這件事讓給了哥哥的名正言順的伴侶去做,自己逗起了這兩個侄兒,他問:“你們要叫我什么?” 兩只小雛鳥奶聲奶氣地說:“叔叔?!?/br> “那現在呢?”少司命變作了少女模樣。 “姑姑?!?/br> “那這樣呢?”少司命顯出了雌雄莫辨的法相。 “……” 大殿內的深淵對禽類不是問題,鳳桐落在大司命的神座前,看著好似閉目假寐的伴侶,心中有幾分惻然。當年父母不想讓他去靈山尋找兄長送到這里,幾次嘗試后發(fā)現無法離開幽冥世界,才起了探索的心思,這才見到了閉門不出的大司命。當時想法如何已經想不起來了,只是心里覺得他像一件貴重的寶物一樣封存在這里太可憐了,由此一發(fā)不可收拾。當年心高氣傲,還以為兩人結為伴侶后有自己保護定能攜手相游世間,可終究自己一點都幫不上。 鳳桐這般想著,心中酸澀就涌了上來,他跨坐在伴侶腿上,伸手捧起愛侶冰冷的臉頰,以口渡了神力過去。 閉目的黑發(fā)神只被外來的神力驚醒,除卻新婚那幾年鳳桐已經很少來打攪他了。“發(fā)生了何事?” “少司命有事找你,”鳳桐撫著愛侶的臉,凝視著。有多久沒有見過醒來的司幽了?規(guī)則的壓制越發(fā)沉重,已經漸漸讓他無暇顧及其他,可自己卻沒有資格說出讓他放棄的話。畢竟……父親和母親就是因為有他才能重臨于世。 少司命拋下被自己逗得頭暈腦脹的侄兒們,快步進了大殿,把骨粒交給了哥哥。 大司命神色一凝,“這是哪個送來的?” 少司命瞥了眼站在一邊還未離開的鳳桐,只得俯下身貼在哥哥耳畔說了。 “我知道了,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做吧,”大司命頷首,對許久未見的愛侶說:“要不要把你父母叫來陪陪?” 本來就因方才少司命的舉動而有所氣悶的鳳桐,一聽父母立刻冷下臉來,“不要,他們現在雖然沒有再次擴張族群,可一日不承認過去做錯了,我就一日不會與他們見面。” “哥哥,”少司命看了眼鳳桐,似是有些不忍。“當真要如此嗎?” “此事不能有一絲遲疑,你該明白輕重的,”大司命不輕不淡地說。 少司命沉默片刻,“好?!闭f完,他轉身就走,看也不看一旁的鳳桐。 “要不是我知道司冥本性如此,還就真的要以為他故意針對我了?!兵P桐幽幽嘆了口氣,說給大司命也說給自己聽。 大司命默不作聲,外界神力喚醒不如受到性命威脅來得徹底,眼睛不可抗拒的漸漸合上。鳳桐見此,不好再說孩子們想見他,只能讓他陷入沉眠。他摸著伴侶冰冷蒼白的手,說不出話來。當年是自己看不過父母侵占走獸一脈的勢力,堅持就算司命神一脈不在乎陽世權利也該有所尊重,不去觸碰,也因此和父母大吵一架憤而出走。乃至后來父母隕落后,司幽見自己傷心,將父母復生讓他們重臨于世,自己羞愧的不敢見他,等生下孩子們后才得知因為擅動規(guī)則讓司幽陷入了更為昏沉的境地。 “一定會有辦法讓你徹底不受束縛的”鳳桐牽起司幽的手,把臉貼在冰冷的掌心,喃喃道。因為他的父親母親讓自己的孩子們失去了在雙親疼愛下成長的機會,也讓司幽和孩子們親緣淡薄,這種內疚自責鳳桐無法對任何人說,只能深深壓在心底。 …… 蒼澤本以為從洞府中出來后,此事就算過去了。他畢竟成妖多年,突然獸性大發(fā)把鳳桐按著舔了又舔,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鳳桐不愿就此放過,他嘗試著摸索了下技巧,終于能熟練掌握后,才對蒼澤說:“你應該是明白現今你我的人形,都是一種模擬,對吧?” 蒼澤全然沒往幾日前的事上想,他正和鳳桐依偎在軟塌上,看些以前曾經閱覽過的古籍。“這個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世間所有化形時都會選擇人形?”鳳桐視線被天道封印,沒法看書,摸著蒼澤變化出來供他過癮的狼耳說。 “這……”蒼澤面露難色。 “是因為諸位神只誰都不肯服誰,但想要和生靈交流必然要有一個共通的化形才可以,這個化形不能繁復,還要足夠柔弱,讓每一個開了靈智的都可以變化。而人類正是如此,四肢柔弱,沒有被毛覆體,沒有尖牙利齒,完美避開了所有神只引以為傲的特點。”鳳桐輕輕揉著蒼澤毛茸厚實的耳尖?!八浴鋵?,我可以變作一只狼?!?/br> 蒼澤的獸耳瞬間炸成毛球,瞬間坐了起來,一種莫名的羞恥感籠罩心頭,“不用如此。我已經脫離獸身多年了,之前不過是有些懷念,并非野性復燃。”此刻他心里悔恨不已,他自開了靈智,想來成熟穩(wěn)重,像之前那樣失控的少之又少,怎么就被鳳桐當作是他的偏好了呢! 鳳桐只當是他害羞,“我試了試,應該還算不錯,你幫我看看?”說著,他身形一陣扭曲,白霧散去后一只比蒼澤獸身小上一些的狼獸窩在榻上,身體線條流暢,比起蒼澤的兇悍不知道優(yōu)雅了多少倍,更別說身上毛發(fā)的花紋,一看就知血脈定是極為貴重的。 蒼澤無言以對,他就知道,鳳凰就算是變成獸身也好看的。這種來自骨子里自矜自傲,是怎么都無法抹去的。 鳳桐化作的狼獸歪了歪頭,有些羞澀地說:“你們走獸是怎么行動的?我總是走不了?!币励P桐一落地就有亞圣修為,足以傲視群雄,就連后日化作人形也是沒用一個時辰就熟練起來,能走能跑??善脱芯坎煌高@走獸是怎么行走的,剛勉強站穩(wěn),就把自己絆倒在地,最終只能無奈承認自己確實沒有做一只野獸的天賦,左右也是為了討蒼澤歡心,不用太過熟稔。 “你……該不會是想……”蒼澤一言難盡地看著鳳桐,又覺得是自己想得歪了。心里埋怨,都怪鳳桐總是纏著他歡好,連帶著他現在總是想岔。 “如果,”鳳桐只覺得臉火熱無比,要不是現在化了獸身,怕是臉頰早已一片通紅,“你想也可以?!彼浀蒙n澤該是沒有和同族交媾過的,加上近日蒼澤莫名的喜歡一些小情趣,自己偶爾主動也未不可。 沒有想歪的蒼澤默然?!捌鋵?,我成妖多年,已經不太明白尋常走獸的想法了,”蒼澤斟酌著詞句,“所以,不必如此?!辈槐刈龅饺绱?。 “你又想搪塞我!”鳳桐怒從心頭起,他不明白為什么蒼澤如此的難以取悅,無論他做出什么改變都只得到消極的推諉?!盀槭裁次以趺从懞媚愣疾还苡??!黎炎的記憶對你影響就這么大嗎?你明明知道契約對我的重要性,我以為我把姿態(tài)擺的足夠低,你就會回心轉意和我重新締結,可我不管做什么你都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 蒼澤靜靜地看著眼前人,聽著他對自己的指責,等他無話可說后,才緩緩道:“不與你重新締結是因為我不想再把性命交付在契約上了,上一次的教訓足以讓我銘記終生。” “可你與我締結的契約和女修的不一樣!”鳳桐毫不留情的駁斥道。“還是說你覺得我會做出像女修的事?” “而且,契約對你我都有影響。它甚至能夠讓形同陌路的兩人,在它的作用下互生情愫,生死不離,”蒼澤擰眉道,“就好比那妖皇和火精,難不成妖皇真的愛上一時興起捕獲的小鳥了嗎?契約能讓全無感情的人生死相許,這種力量實在太過可怖,退一步說,你真的希望一直沉浸在虛假的感情中不可自拔嗎?” 鳳族的契約一開始是從他父母那里傳下去的,效用也十分清楚,可以說是在鳳族對上外族愛侶的感情利器,只用締結不管那外族人有沒有海誓山盟過的摯愛,都只會也只能愛上鳳族一人。這種方式常見于龍鳳之戰(zhàn)初期,用來和外族強者聯(lián)姻強大鳳族勢力影響。這當然是有代價的,感情不是單方面的付出,契約一旦締結鳳族就會如癡如醉的愛上另一方,甚至在對方沒被契約影響太深時就愿意全身心的為其付出。 可以說蒼澤無意之中勘破了鳳族對伴侶忠貞的秘密。 “你我的契約,和火精是不一樣的,”鳳桐臉色難看極了,他沒想到蒼澤會以為他們的契約和火精那種欺騙感情的是一種。“我能與你共享壽命,是因為締結契約時你我交換了魂魄。真正達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此成為一體。這也是為什么黎炎離世后,我已經在尋找了,契約仍是逼迫沒有停歇的原因。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是殘缺的,只有你回來了,我才能變得完整?!?/br> “也就是說……”蒼澤不敢置信。 “你我契約締結的前提條件是,兩人必須對對方新生愛意,甚至愿意為其付出一切,同時對對方極度的信任,不設任何防備,只有如此我才能讓你沒有痛苦的剝離魂魄,”鳳桐悄悄伸手蓋在蒼澤青筋鼓起的手背上。 蒼澤反手握在手中,輕撫鳳桐細嫩的手背,默不作聲。片刻之后,他才開口,“那我把契約斬斷,是不是就意味著,你我的魂魄都各自歸位了?” “是啊,”鳳桐嘆了口氣,拉著蒼澤讓他摸自己已經完全的羽冠?!爱斈晡野焉窕旮皆谶@片翎羽上送給你,現在已經全部都回來了?!?/br> “鳳桐,”蒼澤看著眼前美艷的青年,努力狠下心,“對不起,我仍不會和你重新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