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只是偷了點運算核心而已，那群人類至于把實驗室炸了，還拿飛艇來追我嗎？”

    廢舊城區(qū)，在陰暗潮濕地下道行走的暗紅身影不滿地嘟囔著，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囂張行徑。

    這次意外對他來說也不算真的毫發(fā)無損，至少報廢了一臺機車，那可是耗費了不少軍用材料改裝的，而且其中一枚迸裂的火箭炮碎片擊中了他的面罩，在接近1厘米厚的合金厚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劃傷，面罩也需要更換了。

    估計那些治安官很快就能從機車的碎片里查到材料的來源，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是20年前軍火庫物資失竊的贓物，然后通緝犯“暗紅”的罪名又增加了一條........之類的。

    他倒是一點都不在乎。

    雖然不會在人類面前用出咒文，但他近百年來早就大搖大擺地用不同的面貌，以一個普通Omega的身份在地下黑市和酒吧出沒，只要他想要隱藏行蹤，這個沒有魔力的世界幾乎沒人能把他找出來。

    畢竟——

    他可是高階魅魔克爾本啊。

    來自異界的惡魔哼哼了一聲，走到某條狹隘的通道末端，解除了變形咒文，掀開深紅的皮質(zhì)上衣，露出暗紅的皮膚，布滿倒刺的尾刃也恢復原狀，瞬息從衣物里兇猛竄出，像手一樣靈活地按在接近地面的隱藏式觸控板，以魅魔尾巴特有的倒刺紋路解鎖了基地的安全系統(tǒng)，獨屬于他的認證方式。

    觸控板閃過一抹紅光，原本沒有裂縫的墻壁發(fā)出“吱呀”的輕微異響，偽裝成混凝土墻壁的基地大門在氣壓桿的運作下往上打開，露出一道陡峭的下行樓梯，魅魔收起尾巴，敏捷的身影迅速沒入其中，大門隨即關(guān)上。

    克爾本來到這個中階文明世界已經(jīng)96年了。

    當初術(shù)士埃里艾爾給他的電子儲存裝置里包含了這個世界的基本資料和語言，雖然都是些和原本世界相差極大的知識，但身為高階惡魔的克爾本自然不會被這種小東西難倒，很快就理解這些科技的原理，如今早已融會貫通，即使為了不隨意干涉世界而不用魔力和咒文，光是一手駭客技術(shù)就幾乎無人能及。

    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挺喜歡這些冷冰冰的小東西。

    像他的秘密基地里，除了墻上掛著那把巨大騎士槍弗拉基米爾以外，其它所有東西都是用這個世界的材料制造的。

    布滿高聳墻壁的線路，一塊塊散發(fā)著冰冷藍光的屏幕，聚合型的黑色運算模塊堆疊，當初光是供電和冷卻系統(tǒng)就廢了克爾本不少功夫，最后還是成功在沒有用咒文的情況下完成；除了運算區(qū)域，另一邊是改裝機車的地方，大型升降臺和機械臂交錯，同樣造型的重型機車還有好幾臺，每一輛都是軍用武裝加上炸彈的設(shè)置，方便他可以像今天那樣，在心血來潮時調(diào)戲一下那些治安官們，或者任何企圖追殺他的人..........例如被他一個虛假的Omegacao得拼命求饒的Alpha之類的。

    不過在這些眼花繚亂的儀器和機械裝置中，更顯眼的是位于所有運算模塊中央，幾乎觸及高高的天花板，無數(shù)線路遍布表面，指示燈不斷閃爍著不同光芒的巨型柱體物。

    是被稱為“記憶回溯儀”的裝置。

    這才是這個基地運作的目的，也是克爾本特地前來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原因。

    “哦——我們所有人——都將成為一體——”

    帶著磁性的誘惑女性歌聲在基地里響起，克爾本早就把音樂播放程序設(shè)定成他一回來就會啟動，這樣會讓滿是冰冷電子儀器的基地顯得沒那么無趣，他一邊踏下樓梯，一邊從皮衣的隱藏口袋里掏出微型晶片，隨手把它丟到解析臺上。

    “啪噠?！?/br>
    接連的金屬扣解開的聲音，那件深紅色的皮衣連同手套被完全解開，皮褲也在拉鏈聲中卸下，脫掉的高跟長靴被魅魔隨意塞在鞋柜里，暗紅手掌覆在臉上有著恐怖劃痕的面罩，把損壞的遮蔽物拿下，丟到遠處的廢棄物桶里，露出和以前毫無變化的俊朗面孔，和那雙燃燒著烈焰的黃金豎瞳。

    克爾本在基地里恢復了惡魔一絲不掛的本性，瞇起眼高舉著手，把深灰如霧的羽翼也伸出來伸展了一下，肌rou線條分明的修長身軀繃緊著，沒有任何一絲贅rou，只有下腹處稍微凸起，仿佛里面有什么圓潤的異物。

    他把衣服脫光后便一屁股坐在運算區(qū)域的控制臺，翹著腿躺在有舒適軟墊的金屬座椅上，揮了揮手用黑暗荊棘把遠處迷你吧臺上的雞尾酒拿來，啜了一口高腳杯里剩余不多的幽綠色液體，一般人類喝幾口就昏迷不醒的高純度混合酒液對惡魔來說毫無影響。

    晚點再破解晶片吧，他想著，慵懶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在悠揚的女聲中對著中央的記憶回溯儀發(fā)呆，不自覺地把手覆在小腹上。

    “尼赫你這混賬，到底什么時候才要醒來啊.........”

    已經(jīng)96年了。

    這顆進行過“轉(zhuǎn)生儀式”的龍蛋已經(jīng)在他體內(nèi)孕育了96年，其中的靈魂仍在沉睡。

    當初為了讓身為錯誤的尼赫可以從迦奈伊薩之樹的詛咒中解脫，同時盡可能延遲靈魂裂縫的爆發(fā)，他和尼赫制定了一個風險極大的計劃。

    尼赫從希萊那里接受了殺死災厄的委托，而他則委托埃爾協(xié)助自己殺死尼赫，通過先后順序不同來取得雙重愿力推遲生靈的末日，同時事先準備轉(zhuǎn)生儀式，天使伊瓦瑟獻出了體內(nèi)經(jīng)過混沌之力凈化的光明泉源碎片，和尼赫心臟的小部分血rou作為軀體，汲魂者奧茲特里恩和妖精克諾維爾提供了巨量的生命力，用混沌力量結(jié)成作為轉(zhuǎn)生基礎(chǔ)的龍蛋。

    而最重要的，為了讓尼赫的靈魂不被魂海徹底化為虛無，克爾本獻出了自己的靈魂。

    不是主奴契約或是烙印那種單純的連結(jié)，而是真正地將兩人融為一體。

    克爾本和尼赫在本質(zhì)上都已經(jīng)消失了。

    世界上只剩下“旅人尼赫斯特提爾”這個存在。

    在尼赫晉升偽神后死去的剎那，他的靈魂已經(jīng)和克爾本融合在一起，成功在死亡后完全落入魂海的一瞬間就重新回歸現(xiàn)世，通過轉(zhuǎn)生儀式進入了惡魔體內(nèi)的龍蛋，原本的天使尼赫已然死亡，接下來克爾本只要按照計劃等待在龍蛋里的靈魂蘇醒后再“生下”他的天使，就能將尼赫復活成沒有任何詛咒纏身，真正獲得自由的新個體。

    “在無盡的生命里只能和我在一起，永遠和我共享生命和靈魂，這樣也叫自由嗎？”

    “選擇永遠停留在這里，也是一種自由啊，你也作出了選擇，不是嗎？”

    克爾本還能清晰地記起當初尼赫的回答，帶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淺笑，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不過真正的死后復活，并不是什么可以輕易做到的事。

    一個生靈的存在，是由rou體、靈魂和自我組成的，重建軀體和喚回靈魂的方法很多，像他們使用的“轉(zhuǎn)生儀式”就是以黑龍的靈魂分身制造儀式為藍本重新擬定的，幾乎算是可以無損地制造出天使之軀并讓靈魂恢復生機。

    但構(gòu)建自我的“記憶”和對記憶的“共感”才是最大的問題。

    當初狼人刻拉哈特不過只是失去力量，就已經(jīng)沒有了記憶，僅殘存對艾琳.弗格斯的一絲愛意，而尼赫是徹底死亡，要恢復自我的更是無比困難。

    即使記憶尚存，但如果失去對這些記憶的“共感”.........

    重生的尼赫將不再是他，而是某個擁有尼赫記憶的“他人”罷了。

    他們的相遇、對抗、雙方的犧牲、那幾百年的歡愉生活.........到最后的敞開心靈、靈魂融合，對那個重生者來說都不過是些無意義的記錄，他能清楚地像講別人的事情般描述出自己的經(jīng)歷，但其中蘊含的情感早已離他而去，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接受惡魔，也不理解為什么惡魔愿意獻出靈魂。

    也許還能用那一摸一樣的精致面孔，毫無二致的溫和語氣，笑著面對讓自己復活的克爾本。

    甚至還會給他一個擁抱，感激他的付出.......

    但那根本不是尼赫。

    而是.......“他人”。

    當然，他們也不是對此毫無準備，尼赫向他許下的“誓約”正是用在此刻。

    “無論如何都要以完整的自我歸來?！?/br>
    這就是他要求尼赫必須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但沒人知道誓約這種比主奴契約更強的聯(lián)系能否穿越生死，連活了無數(shù)年的術(shù)士也只能推測這樣的做法也許能提高恢復記憶的成功率。

    “魂海的時間流速和現(xiàn)世不一樣，也許在我們看來，尼赫只是墜入極短的剎那，但對于他而言，有可能已經(jīng)在里面孤獨地度過了難以想象的歲月，見過我們無法理解的幻象?！?/br>
    “陷入其中的靈魂極難保持自我..........正是真正死亡后復活的最大難題?！卑栠@樣說道，在克爾本的請求下調(diào)取了集會所圖書館的記錄。

    集會所成員曾經(jīng)見過或是協(xié)助過的復活儀式有4359例，而保留著自我歸來的........

    ——不過是區(qū)區(qū)3例。

    皆為“原因不明”，連后者想模仿都做不到。

    趨近于絕望的可能性。

    克爾本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融合了尼赫的靈魂，還是在人類社會呆太久了，他在這幾十年間想過的事情比過去幾千年還多得多，他經(jīng)常會回想，如果當初他們?nèi)绱饲逦刂獣詸C率低到這種程度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執(zhí)行這樣的計劃呢？或者說克爾本自己是不是就不會協(xié)助尼赫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與其恐懼尼赫隨時無法控制地再次選擇自我滅亡，不如親自反抗這一切。

    而他也絕對不會接受悲劇般的結(jié)局，所以他才會來到這個世界，以這個世界的電子技術(shù)和那種被原生物稱為“神降粒子”的特殊元素，構(gòu)建出“記憶回溯儀”。

    幸好天使的實力和精神遠超普通人類，根據(jù)圖書館過去記錄，越強大者越容易保留記憶。

    也就是說，尼赫至少能帶著記憶歸來。

    只要還有記憶，即使完全失去了對這些記憶的共感，他會用那個儀器想辦法恢復少許淺薄的情緒，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回一絲感情。

    就算不足以將尼赫的自我找回，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巨大的潛在錯誤，他會像其他旅人那樣，以接受委托、收集愿力的方式達成目的，在解決完這個錯誤后，會帶著尼赫繼續(xù)前往下一個世界、再下一個世界.......

    至于那個已經(jīng)不算是尼赫的重生者，是不是還愿意留在他身邊？

    克爾本一次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的靈魂已經(jīng)破碎了，只有尼赫能填滿這種深淵般的空虛。

    對尼赫的深沉欲望早已充斥靈魂，即使要耗費萬年、十萬年、百萬年..........他都會讓他的天使歸于完整。

    “不再悲傷——動身離去——在我們?nèi)跒橐惑w前——”

    “前行吧——”

    也是呢.........是時候要開始晶片的破解工作了，先安裝完再休息吧。

    魅魔在悠揚的樂聲中瞇了瞇眼，抬手把所有酒液一次灌入口中，從舒適的座位上一躍而起，跟著旋律小聲哼著，邁開修長的腿，走向迷你吧臺準備再去調(diào)一杯雞尾酒——

    “尼赫？...........”

    身影突然僵住了，黃金豎瞳瞬間緊縮成線，驚訝地低下頭。

    那顆從未有過動靜的龍蛋，此刻極微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