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曾經(jīng)以溯源之力親眼目睹過災(zāi)厄所能實現(xiàn)之事，很清楚災(zāi)厄此刻所言為真。

    “........不得不承認........你們的說法真的很誘人。”

    尼赫垂下眼簾，高舉的槍尖無力地落下。

    黑色的發(fā)梢被風(fēng)吹散，遮住了睫毛下的眼眸，看不到其中的情緒，他再次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帶著一絲苦笑，“我不是個合格的天使，如果是一千多年前，在我孤身一人，還沒來到人界，也沒有遇到梅莉婭時，說不定絕望的我真的會答應(yīng)?！?/br>
    “即使.......是以犧牲其它世界作為代價?！?/br>
    “看來我們稍稍來遲了呢?！?/br>
    災(zāi)厄在游說中伸出的手明顯僵硬了，聽到那個名字后散發(fā)出的黑氣如冰凍般凝固，語氣透出明顯的厭惡，“梅莉婭........是集會所那個以欲望為名的惡心怪物吧，怪不得你這么快就知道我們的事情呢?！?/br>
    “尼赫斯特提爾，你就這麼相信那些集會所的怪物？你應(yīng)該還不清楚他們在旅人間的評價吧。”

    “那些怪物根本不是什么良善者，在不同世界做著所謂的交易，借此隨意玩弄他人命運，早已滿手鮮血——”

    “不?！?/br>
    尼赫抬起頭，原本已經(jīng)動搖得幾近屈服的神情消失不見，淺灰眼眸中只有無比的堅定，和某種災(zāi)厄無法讀懂的奇異情緒。

    “你真是完全不明白啊，一切從來都和他們沒有關(guān)系。”

    “.........什么？”災(zāi)厄疑惑地俯視著天使，感覺兜帽莫名地抖動了一下，身邊的空氣好像突然出現(xiàn)異樣。

    但這根本不可能。

    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不過是遙遠的意識投影，所有災(zāi)厄的本體皆存放在無虛空坐標的“虛點”中，沒有任何虛點外的事物可以影響到他們，這也是他們能橫行于世界間，即使是半神和偽神都無法徹底毀滅災(zāi)厄的原因。

    “即使我把你們召喚出來，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觸碰到災(zāi)厄之體才對?！碧焓沟淖旖锹晕⑸蠐P，視線變得深邃而朦朧，直直看穿了災(zāi)厄的想法，“但是我還是呼喚你們了?！?/br>
    “這是什么意思？”

    漆黑人影無意識地往后退，這種局面突然被對方掌控的感覺讓他察覺到不對勁，一邊隨口應(yīng)付著尼赫，一邊試圖將投影融化收回，但等待了片刻仍然沒有效果，本應(yīng)可以自由塑形的黑氣僵硬在空中，連散開的布條末端也凝滯了。

    被擺了一道啊。

    災(zāi)厄瞬間意識到問題，在黑布遮掩下的面容越發(fā)冷漠，不過投影被捕獲這種事情在過往也不是沒發(fā)生過，他迅速決定犧牲這部分的意識和記憶，抬起手一揮，直接切斷本體和投影的聯(lián)系！

    ——

    依舊毫無變化，他的意識還存在于這個世界，與本體緊緊相連。

    明明連極其強大的神明都不可能對身在虛點的他們動什么手腳，但現(xiàn)在他確實被困在這里了。

    “就算困住我又有什么意義?！?/br>
    人影冷冷地道，面對無法掌控的旅人，毫不在乎地撕下了友善的偽裝，放棄掩飾自己的情緒，右手的黑氣兇暴溢出，化為巨大得不成比例的雙刃尖刀，連目光都能割裂的恐怖電光在刀尖跳動，散發(fā)出扭曲空氣的暴戾能量。

    他在加入災(zāi)厄前，已經(jīng)是曾孤身守護高階文明世界國度的極強者，即使只靠自己的力量也不是這個中階文明世界的生物可以抗衡的。

    “這個世界自誕生以來連偽神都沒有產(chǎn)生過，你覺得有人可以對付我？即使過去那個君王復(fù)活也無法傷到我一絲一毫！”

    面對那遠比最高天使強大無數(shù)倍的絕望力量，灰翼天使仿若未覺地移下視線。

    深深凝視著佇立在遠處、臉色冷漠得猶如陌生人的暗紅惡魔，不自覺地露出淺淡得幾乎消逝的笑意，他知道此刻他不應(yīng)該再說什么了。

    但無法壓抑的沖動掙脫理性，最后的話已然脫口而出。

    “克爾本，一直以來我都——”

    “轟！”

    未說完的語句永遠中止在漆黑的毀滅雷霆中。

    即使是一個看起來弱小無比的旅人，災(zāi)厄也沒有放松警惕，那把對準了天使的雙刃尖刀瞬息發(fā)出超越了世界極限的破壞雷電，所謂的高階咒文和混沌之力如薄紙般脆弱，不過一擊就將眼前的天使撕成碎塊，頭顱、四肢、軀體、羽翼碎片散落在地上，大部分血rou在極高的能量下瞬間碳化，連飛濺的血液也蒸發(fā)無蹤，徹底破壞到不可能復(fù)原的程度。

    殘缺的頭顱上那雙還殘留著溫柔笑意的淺灰眼眸圓睜著，無神地盯著災(zāi)厄的方向，連恐懼都來不及發(fā)出，仿佛還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死亡。

    “真是浪費，強大的溯源之力就這樣消逝了?！?/br>
    災(zāi)厄惋惜地自言自語，收起武器，再次蠕動身軀準備離開，但情況沒有任何變化，即使在尼赫死后，那種困住他的無形力量依舊存在。

    “怎么回事？”

    在他還在皺著眉嘗試感應(yīng)那股力量的由來時。

    異變悄然到來。

    死去天使的淺灰眼眸被深淵般的黑暗替代，還沒完全散去的混沌之力轉(zhuǎn)化成某種異樣的存在，碳化的rou塊中猩紅如蟲的絲線蠕動，那只藏有芯片的殘缺左手突然抖動了一下，被什么東西cao控般抬了起來，對準懸浮在空中的漆黑軀體打開手掌。

    化為焦炭的掌心徒然裂開，從血rou中長出了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花。

    【不想.........求求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

    猶如萬億生靈同時哀鳴、慘叫和大笑的怪異聲線在腦內(nèi)激烈回響，一道道來自不同性別、不同種族、不同語言的扭曲語狠狠刺入災(zāi)厄耳間！

    瘋狂之音。

    無法理解，無法停止。

    強如災(zāi)厄也不禁捂住頭，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災(zāi)厄之力刺入靈魂，用劇痛讓自己清醒過來，正要發(fā)出攻擊時，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化。

    是花。

    是一朵比人的體積更大，猩紅如血的花，被這個世界稱為“晨月灰燼”的花。

    但這種花從不是紅色的。

    那朵花幾乎貼著他的臉，近得能看到花蕊深處的漆黑，漆黑中是一個坐在金屬廢墟上，側(cè)背著他的黑發(fā)男人。

    在他看到男人的瞬間，幾乎要刺破靈魂的尖銳聲線戛然停止。

    無聲的空間也并非純黑。

    往上看的天空是翻滾的漆黑濃霧，不停歇地降下暗紅的血雨，蒼穹之下是一棟棟高低不一的玻璃幕墻和金屬建筑，或是完整、殘缺，或已成廢墟，建筑風(fēng)格差異極大，古銅色的運輸漂浮倉在建筑物間穿梭，穿著華麗長袍的人形血腥霧氣在空中飛舞，撞到玻璃上化為一灘灘刺眼的血跡。

    被建筑物環(huán)繞的黑發(fā)男人穿著整齊嚴謹，認真地翻閱著手中一本赤紅的厚重書本，可以看出封面的邊沿已經(jīng)老舊破損，但更矚目的是他身邊破損地面上的物件，扭曲變形的人型金屬關(guān)節(jié)散落一地，在血泊中混合著無數(shù)人類的殘缺血rou肢體。

    一顆顆翠綠的眼球沿著同一方向在猩紅液體中翻滾，不斷被從金屬建筑射出的長劍釘在地上，血雨滴下時繞過了男人的輪廓，落地后在男人腳邊凍結(jié)，化為一塊塊冰冷的黑色金屬，能依稀看出重型霰彈槍的輪廓。

    來自不同世界的事物毫無規(guī)律地聚合在一起，混亂而絕望。

    災(zāi)厄無法反應(yīng)，甚至無法思考，他的時空仿佛停滯在這一刻，此刻連轉(zhuǎn)動眼球都做不到，只能麻木地看著那個男人在毀壞的世界中恬靜地翻著書，食指在翻頁間似乎被銳利的紙張邊沿割傷，他停頓了一下，不在意地用拇指和中指捻著書頁，繼續(xù)翻到最后一頁——

    已經(jīng)沒有最后一頁了。

    他輕輕合上書，把書放在膝蓋上，把流血的白皙指尖移到嘴巴的位置，似乎是觸碰了一下后轉(zhuǎn)過頭，看向被黑布纏繞的身影。

    .......或者根本不是“看”。

    因為黑色發(fā)梢下的臉沒有眼睛，甚至也沒有人的面孔，應(yīng)該是嘴角的位置，大量的鮮血不斷涌出。

    那只是一片由抖動的灰紅線條形成的雜訊。

    怨恨的復(fù)數(shù)。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