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帶著涼意的月光撒進旅館的床，本應(yīng)睡著的尼赫倚坐在窗邊，融入電子芯片的左手僵在空中，不知何時被從躺姿一躍而起的克爾本緊緊抓住手腕。

    雙方僵持了片刻，天使抿著嘴低下頭，閃躲從黃金豎瞳中射出的逼人目光。

    “克爾本，我——”

    “不準對我耍那種把戲?！摈饶樕淠?，直接以主奴契約下命令，打斷尼赫再次試圖用言語施放的催眠。

    “..........”天使沉默了，他似乎想凝聚出混沌力量抵抗，但又突然散去，認命地閉上眼睛。如果克爾本是滿臉兇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攻擊他的話反而好一些，但這副冰冷的態(tài)度代表克爾本已經(jīng)憤怒到極點，他不想再刺激他的惡魔。

    “你好像又有很多東西瞞著我啊，尼赫?！笨藸柋灸坏卣f道，語調(diào)幾乎沒什么起伏，“讓我想起一些令人非常.....非常討厭的回憶呢?！?/br>
    “給我把所有關(guān)于你和那個災(zāi)厄的一切全部說出來，不準有一絲一毫的隱瞞?！?/br>
    “.........”

    “告訴我！”

    白皙的指尖顫抖著，血絲從唇角滑落，強行透支生命力直面契約的恐怖壓制。

    “天使！你忘了你對我許下了什么嗎？”

    魅魔臉上的寒霜猶如實質(zhì)，猛然把靠在窗邊的天使扯過來，直視那雙滿是掙扎的淺灰眼眸，“真的要讓我把你的唯一誓約用在這種地方嗎？！”

    “誓約..........”聽到那個詞，尼赫怔了怔，回想起當初酒醉后的沖動，頓了一下后苦笑著拭去唇邊的血跡，“也是呢..........我其實沒辦法反抗你?！?/br>
    “告訴我?！?/br>
    克爾本冷漠地再次下達命令，這次天使垂下眼睫，繃緊的身體頹然軟下，放棄了抵抗。

    他卷縮在窗邊，目光落在傾灑床鋪的純凈月光上，像幾百年前那樣，將關(guān)于自己旅人的身份，以及關(guān)于旅人與虛空的一切緩緩道出，克爾本無比認真地聽著，在迦奈伊薩之樹的影響下竭力理解尼赫所說的奇異事情，在各個字詞間逐漸喚醒失卻的記憶。

    “........事情就是這樣?！?/br>
    冗長的講述結(jié)束后，尼赫握住魅魔的手，淺灰眼眸閃過悵然，“如我所說，界核會將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痕跡抹去，過幾年你也會漸漸遺忘我說的話。”

    “那就重新告訴我?！笨藸柋竞喍痰鼗貞?yīng)，臉上的冰霜沒有絲毫退卻，“那個災(zāi)厄是什么樣的存在？”

    “他們在兩百年前接觸過我，自稱是某種愿望的集合體，每一個成員都是來自各個世界的旅人，他們提供了不少其它世界的物品給我作為能力的證據(jù)，通過我的溯源力量，我能看到他們能做到的事情........”

    “災(zāi)厄的“夢”，確實能重構(gòu)世界?！?/br>
    “你也知道他們被稱為“災(zāi)厄”吧，竟然還敢相信那種外來的陌生者？”

    “我們別無選擇，生命體上的裂縫和魂海的裂口是外來物造成的錯誤，本世界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決。”尼赫輕聲說道，顯得惆悵而哀傷，“旅人雖然能獲得愿力，但如果要改變?nèi)绱她嫶蟮默F(xiàn)實，所需要的愿力超出想象，以我每次能獲得的量來說，即使是前往其它世界，所需要的時間也是長得無法估量?！?/br>
    天使的語氣越來越低沉，緊緊握住惡魔的手掌，無意識地捏出一道道深紅的淤痕。

    “說不定某天當我回來的時候，只能見到和那個人類世界一樣的.......毫無生命的荒蕪廢墟?！?/br>
    “所以找那些奇怪的人，付出一點報酬就能輕松改變現(xiàn)實？”魅魔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沒有抽出疼痛的右手，“就算這真的可行，那個人要你付出的溯源之力又是怎么回事？那本體不是混沌之力嗎？”

    “不是這樣?！蹦岷論u搖頭，有些歉意地松開對方的肢體，“正是因為我誕生時就有溯源之力，能回溯并觸碰過去的因果，才能從更遙遠的時光汲取到屬性不明、幾近混沌的力量，實力也能不斷增強，這件事我也是在復活后才逐漸察覺到的?！?/br>
    “你打算犧牲這個特殊能力和那些人交易？”

    “嗯，個人的力量，和這個世界所有生命的存亡相比微不足道?！蹦岷兆兊妹C穆，語氣堅定，精致的面孔在月光下顯得神圣而凜然。

    但克爾本完全不為所動，慢條斯理地提出了這場對話真正的問題。

    “尼赫，你真的打算“只”犧牲自己的力量？”

    “..............”

    已經(jīng)坦白一切，有問必答的天使突然沉默了。

    魅魔看上去毫不意外，黃金豎瞳中寒焰跳動，“你這個連統(tǒng)治者們都不相信的天使，不會愚蠢到連那種溢出來的邪惡都看不出，真的認為通過那種存在就能輕易實現(xiàn)愿望？”

    那道寒焰幾乎要將他灼傷，尼赫低下頭，問非所答地開口，“生命泉源來自其它世界，迦奈伊薩之樹并沒有完全解決這個錯誤，只是僅僅把本應(yīng)很快爆發(fā)的問題隱藏起來，其中一個問題就是魂海裂口導致的生命體裂縫，而另一個問題.........”

    “是我?！?/br>
    “什么意思？”

    尼赫抬起頭，直視著他的惡魔，綻放出猶如月影般虛無的苦澀微笑，

    “所謂的溯源之力，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而擁有它的我，也是一個錯誤啊，克爾本?！?/br>
    “我曾經(jīng)再次聯(lián)系過梅莉婭，詢問她關(guān)于災(zāi)厄的事，也請她幫我聯(lián)系集會所的創(chuàng)始人“預言者”，用賽薩納亞的愿力得到未來的啟示。”

    “災(zāi)厄的能力是真的，但他們沒有說出所有真相，如果利用我和災(zāi)厄的力量去重構(gòu)現(xiàn)實，我會被迫晉升成無法控制自我、由錯誤而生的神明，不止會加速這個世界的界核毀滅，還極有可能會淪為被災(zāi)厄cao縱的傀儡?！?/br>
    “既能獲得神明本身，又能從世界毀滅中獲得和愿力相反的負面力量，恐怕這才是那些人的計劃吧?！?/br>
    “尼赫，那你的計劃呢？”

    克爾本的聲音突然變輕了，漠然得聽不出其中的情緒。

    “可以拯救大家，而又不會讓災(zāi)厄得到錯誤的神明，只有一個方法，啟示的最后是這樣說的............”

    尼赫閉上雙眼，握住惡魔手掌的指尖有些顫抖，如果可以的話他寧愿把一切埋沒在心中，但現(xiàn)在的他別無選擇，只能坦白一切。

    “——只要我死去就好了?！?/br>
    “只要我在晉升的瞬間.........徹底毀滅自己的存在，一切的裂縫都會重歸完整，我也不會繼續(xù)危害世界?！?/br>
    聽到這種話之后，克爾本出乎意料地沒有發(fā)作，依舊平靜得嚇人，“那我呢？你打算怎么處置我？”

    “改變現(xiàn)實的時候，我會消除你和我之間的所有記憶，你將重獲自由?！蹦岷照鎿吹卣f道，將那抹苦澀隱沒在內(nèi)心深處，握起暗紅手掌在唇邊溫柔一吻。

    “克爾本，我唯一的愿望，是你在沒有我的世界里，依舊能快樂地生活下去?！?/br>
    聽到天使的真誠話語后，魅魔臉上的冰霜仿佛融化了些許，他嘆了一口氣，平和地將毫無防備的天使擁入懷中，伸手輕撫那墨黑的柔順發(fā)梢，摩挲精致白皙的臉龐，劃過柔滑的鎖骨，似溫柔又像無意識地向下?lián)崦?/br>
    “真是感人肺腑的發(fā)言，我還真想不到你會這么為我著想呢?！?/br>
    “但你好像忘記什么了啊，天使。”

    “............”

    尼赫的身體僵住了。

    視線中的惡魔迅速被染紅，溫熱的猩紅滑落顫抖的唇角，和不斷涌出胸腔的液體一起玷污被撕裂的軀體，天使茫然地低下頭，那顆應(yīng)該深藏在他體內(nèi)的的混沌之心，正在魅魔伸出利爪的緊縮指尖間跳動，斷裂的血管處鮮血噴涌。

    心臟被挖了出來。

    而且在惡魔無聲的命令下沒有再生。

    “惡魔只需要奴隸，而魅魔，也只需要發(fā)泄用的性奴而已?！?/br>
    “強大如你，即使失去心臟也不會死亡，但應(yīng)該什么力量都用不了了吧?！笨藸柋镜难哉Z冷漠如冰，隨手將染紅的天使之軀扔到床上，倒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我本來以為結(jié)成主奴契約后你會乖乖當我的奴隸，不用弄壞你呢........”

    “真是太可惜了，尼赫?！?/br>
    克爾本.........我......

    天使的眼眸逐漸無神，那熟悉的暗紅臉孔在銀色的微光下變得朦朧而陌生，他艱難地抬起手試圖觸碰眼前的惡魔，但無力的肢體連這點都做不到。

    傳送咒文的波動在小小的房間里震蕩，被月色阻隔兩邊的天魔同時消失，只留下一大片刺眼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