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項指標正常，zigong發(fā)育成熟，胎兒目前太小了，從B超上只能看出來目前是正常發(fā)育……”王彬低頭念著報告單。

    代彧坐在牛皮椅子上靜靜地穿衣服，一粒一粒地將扣子扣上。

    偌大的房間空曠又靜謐，到處都是蒼涼的白色燈光，唯有檢測機器的后面那面墻的上半部分，全都是單面的玻璃，就像是審犯人的監(jiān)獄。那面墻后面一定有一臺黑洞洞的監(jiān)視器。

    只聽麥克風里傳來那男人輕輕的嘆息。

    楊懷遠的聲音響起；“王向彤，帶他來B203找我。”

    女經(jīng)理一如既往的對他的指示言聽計從，面目和善地對代彧說；“檢查結(jié)束了，楊董想要單獨見你?！?/br>
    兩人穿過那條走廊，最終居然走出了實驗樓，繼而穿過花圃是一棟獨立的大廈。

    這樓的比園區(qū)里的其他建筑都要高檔得多，雖然佇立在實驗樓的后面，卻依然不能掩蓋其奢華，通體都是黑色的反光玻璃，十分的威嚴。兩人乘著電梯到了頂樓。

    門口兩個保鏢穿著黑色的西裝，頭戴耳麥，脖子里掛著信號傳輸器，鼻梁上架著墨鏡，紋絲不動就像兩個蠟像。

    王向彤在門口按動玻璃門的門鈴。

    磨砂玻璃門自動打開，王向彤弓腰對代彧說；“楊董在里面，我不方便進去。代先生請吧。”

    代彧疑惑，這楊懷遠到底賣的什么關(guān)子。

    他進了門，就見楊懷遠坐在董事長辦公桌邊，四周的墻面全是玻璃制成的，而最夸張的是，這些墻上都貼著照片，每一張每一頁，都是一個一個的人，有大人，有小孩，穿著不同的衣服，像是各行各業(yè)的人，他們都用油性馬克筆標記著符號。貼滿了整個房間。

    這就像是警察的偵訊辦公室一樣。

    楊懷遠泰然地給他倒了杯水。

    “情況我都知道了。”

    代彧狐疑，他這人的情緒轉(zhuǎn)變實在太快，讓人猝不及防。

    楊懷遠淡淡道；“你看到墻上這些照片了么？”

    “嗯。”

    楊懷遠從桌邊站了起來，給他指了指墻上的一張照片。

    那照片上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面容瑰麗，柳葉眉，一雙杏眼瞧著十分的水靈。她身上穿著一條紅色的碎花裙子，卻不像這個年代的人。光看照片似是已經(jīng)是上個世紀拍的。

    “很漂亮對吧？”

    代彧不知道他的用意，點了點頭。

    “她已經(jīng)死了。”楊懷遠說得不甜不淡，似乎這張照片上的人從未活過?！八潜蝗唆~獵人給殺了。生命就終止在十四歲?！?/br>
    代彧抿著嘴，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女孩長得甜美可人，如果活下來一定有著大好的生命和年華，可是……居然就這么死了。

    代彧猛然脊背發(fā)涼　，這整整一墻的照片啊……

    “難道這面墻都是……”

    “對，都是人魚獵人做的?！睏顟堰h說話時，眉毛鎖在一起。他那張冷峻的臉上帶著狠厲。

    “這個女孩是？”

    “我母親的meimei。她是我們族里唯一的人魚，那年發(fā)育期的時候剛剛完成分化。就在幾十年前的某個夏天，姐妹兩人一起去河邊玩耍，結(jié)果她被人魚獵人抓住，我母親差點也沒能幸免，最后我母親渾身是血地回到家喊人，而她早就被殺了……”

    “才14歲……”代彧鮮少對某人或者某事感到悲憫，卻有那么一剎那，他眼眶酸澀起來。

    楊懷遠咬牙；“對啊，才十四歲。小彧，你知道么？人魚和人魚獵人之間有永遠不能跨越的鴻溝。人魚獵人是狼族，百年前人魚族和狼族便勢同水火。早年狼族因為屠殺人類禍害村莊，人魚族勢力較為強大，殺害了狼族的首領(lǐng)。之后，狼族便成了人魚獵人，開始屠殺人魚族……人魚的血可以當靈藥治百病，人類聽信這些，并以為人魚心臟可以長生不老，也加入了人魚獵人，人魚族就被捕殺殆盡了。直到現(xiàn)在……僅僅剩下我們這些人?！?/br>
    代彧第一次聽說這些事。

    這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心靈震撼，他愣在原地，腳下就像是綁了千斤鏈條。

    “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

    楊懷遠說；“這個孩子不能生下來，必須打掉。你現(xiàn)在不在動物化人類保護協(xié)會里，你會給人魚族帶來危險。如果你被人魚獵人發(fā)現(xiàn)，那就不單單是你的生命受到威脅，還有整個人魚族?！?/br>
    這太沉重了，楊懷遠簡單的幾句話就將這大山一樣的責任壓給了他。

    代彧只覺得喉頭一緊，差點喘不過氣來。

    “可是……”

    “小彧，你看看他們——”

    代彧環(huán)視著這整個房間的照片，每一個人的每一張笑臉都活生生地烙印在他腦子里，這都是真正活過的人……

    難道他要為了自己的孩子就將火引到整個人魚族身上么？

    代彧瞬間臉色發(fā)紅，他額頭冒了一層碎汗，青筋從太陽xue爆凸，雙目脹得發(fā)疼。

    可是舟越呢？

    林舟越跟他那么好，或者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像林舟越一樣珍惜他的人了……

    “我、我再想想……”

    楊懷遠勸道；“小彧——”

    “楊董，你別說了。”代彧立刻扶著額角制止了他。“我有自己做選擇的權(quán)利?！?/br>
    代彧踉蹌了兩步，他扶著玻璃門，汗如雨下。

    楊懷遠叫保鏢進來扶他坐在沙發(fā)上小憩。

    這地方太壓抑了，滿墻的照片就如同放滿遺像的祠堂。他如今也成了一條溺水的魚，胸中壓抑沉悶，說不出一句話來。

    楊懷遠嘆了口氣，放他回家。

    ……

    十月的第三個周末，這幾天下了暴雨，代彧和林舟越兩人收拾了一下陽臺，將那些個花草盆栽都搬回了屋里，有幾個搬不了的，例如那兩壇棕褐色的大瓷缸，上百斤重，里面浮萍荷花都扎了根，挪也挪不動，只能任憑他在狂風暴雨里搖曳著。

    屋外雷聲陣陣，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門上，形成了小水柱。

    代彧和林舟越卻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林舟越前一天愣是要從超市里搬回來一架咖啡機，他研究了幾天咖啡豆，自己在家烘焙，研磨。

    不一會兒，咖啡的濃郁香味就能彌漫整個房間。

    代彧不常喝除了茶和鹽水之外的東西，只是看著他喝。那少年心血來潮磨了杯阿拉比卡種咖啡豆，光是咖啡的醇香就吸引了代彧的味蕾。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涼白開，用余光掃了掃林舟越的咖啡杯。

    “好喝么？”

    這還是他第一次問。

    林舟越興致勃勃地給他倒了一杯；“噥，我剛剛用做好的，味道挺不錯。你嘗嘗——不行、你還是別喝了……”

    “怎么了？”

    林舟越的眼睛朝代彧的小腹瞟了瞟，別有深意。

    代彧撇嘴：“雖然孕婦不建議喝咖啡，但是喝一點還是可以的。”

    林舟越這就不干了，立即從他手里將咖啡杯奪了過來。“不行，要謹遵醫(yī)囑?！?/br>
    男人臉垮了下來：“你專業(yè)還是我專業(yè)？”

    “你、你專業(yè)?！?/br>
    誰讓他敵不過有個醫(yī)學研究員老婆，而且代彧這人執(zhí)拗得很，有的時候偏偏喜歡跟林舟越較勁。少年雖然憂心，還是把杯子遞給了他。

    “就一口……”林舟越還是不放心。

    “唔——好苦?！?/br>
    “……苦么？”

    他瞧著自己嶄新的滴漏咖啡機，上下左右瞧了一遍，感覺也沒什么大問題。

    代彧被嘴里咖啡那又苦又酸的味道沖得上頭，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林舟越失望地眼睛里的小星星都滅了大半。

    “你喜歡喝就好?！蹦腥讼訔壍匕芽Х缺f了回去，又捧起了自己的茶杯。

    林舟越嘆道；“看來哥哥是除了茶和水都不喜歡。”

    “我記得咖啡里又奎寧酸、氨基酸和單寧酸、咖啡因、油脂，雖然味道對于有些人來說很好，但是大部分是因為咖啡因的作用，還是少喝。”

    男人板起臉來的時候活像個小老頭，總是一板一眼的模樣。林舟越撇撇嘴，似是個大狗，撲在了代彧的身上。

    “你又說我……”

    “誰讓你騙我說好喝?！?/br>
    “本來就好喝?！?/br>
    “不好喝——唔……”

    林舟越的必殺技就是，不想聽到的話就可以讓代彧乖乖閉嘴。

    那少年貼著代彧的嘴唇，上下研磨，舌尖探進他的口中。那沁人心脾的甜香味道溢滿兩個的口腔。他的舌頭上還帶著點檸檬的清香，林舟越用力吮吸了兩口，含著他的舌尖不讓跑。

    那男人哼哼兩句，用手拍打著他的前胸。

    “嗯……”

    “哥哥，明明就是你騙人，你喝了咖啡嘴巴也好甜?！?/br>
    林舟越死對著他那雙躲躲閃閃的美目，修長的眼睫呼扇著，害羞地將他給推到沙發(fā)的另一側(cè)。

    “看電影！”

    林舟越不再鬧了，摟著代彧纖細的腰，將那人摟在懷里。

    他的人魚又軟又乖，漂亮得讓人忍不住逗弄，又怕一不小心給玩壞了。

    林舟越揉著他瘦削的肩頭，親了親代彧的額角，將他黝黑的發(fā)絲撥到兩鬢。

    “你想看什么？”

    代彧臉上帶著點緋紅?！拔覜]怎么看過電影，不知道什么好看……”

    ……

    雨聲嘩啦嘩啦地下個不停，烏云籠罩著這個城市的上空，燕雀飛也飛不動了，落在人家的陽臺上梳理羽毛。

    水滴濺落在綠色的浮萍上，花朵被打殘了零落地飄著。

    窗戶里的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雨水模糊了房間里的一切，而他們?nèi)缤c這世界的風吹雨打都毫無關(guān)系。

    那個身形瘦削的人不愛看電影，歪在那個高大的少年身上睡著了，美目微闔，似是一尊安靜的雕塑。少年在這雨中輕輕地與睡夢中的雕塑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