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云霧之乾達婆

    “請問，安倫是在這里嗎？可以請他出來嗎？”少女美麗的面容如同制作精良的人偶，沒有瞳孔的乳白雙眸圓睜，聲音輕柔到有些怯怯。

    “有人拜托我吃了他?！?/br>
    亞沙頓住，他慢慢回頭，栗色眼眸中映出穿著素白輕紗的吊帶長裙，雙手交疊坐在沙發(fā)上的少女，淺銀的長發(fā)柔順傾瀉，沙發(fā)的坐墊下陷，她切實地坐在那里，整個人給亞沙的感覺卻如同一團空蕩蕩的云霧，缺乏實感。

    那里幾分鐘之前還什么都沒有，少女出現(xiàn)的就像清晨的霧氣，水岸的泡沫一般悄無聲息又理所應(yīng)當。

    “……”喉結(jié)滑動，亞沙壓下喉嚨里就要喊出來的安倫快逃，他下意識微微退后一步，擋在少女和臥室房門之間。

    性別歧視的破爛系統(tǒng)毫無反應(yīng)，但毫無理由地，仿佛他理所應(yīng)當知道，亞沙在看到少女的一瞬間，就自然意識到了，這是乾達婆，鬼王乾達婆，行走的災(zāi)禍。

    少女外表的鬼王看上去如同云霧般輕柔無害，人偶般精巧可愛的面容絲毫沒有烏利亞那樣的危險壓迫感，亞沙卻清楚的知道，這不是他可以勝過的對手，在天災(zāi)和鬼王災(zāi)禍般壓倒性的力量面前，莽撞反擊和逃跑都是沒有意義的。

    學(xué)校用來偵測壓制鬼族的結(jié)界系統(tǒng)毫無反應(yīng)，顯然也不太可能有人來救援。

    透明藥劑？不，來不及安倫用，而且效果只是視覺透明，不太可能瞞過鬼王。迷藥手帕？要先靠近鬼王……腦中快速掠過手邊可能有用的道具，又一一否決，亞沙單手拎著枕頭，慢慢松開下意識握住短劍的手指，短暫驚愕過后，大腦反而無比冷靜，既然逃不了打不過，那就冷靜下來看看這位鬼王想做什么，最壞不過是和安倫一起給鬼王的宵夜加餐。

    “安倫已經(jīng)休息了，不太方便出來?！眮喩陈_口道，他語速緩慢，一邊說話，一邊觀察依舊安靜坐在沙發(fā)上的少女，然而越是專注觀察，他越是感知不到少女的真實存在感，她在那里，卻不存在于那里。

    麻雀對乾達婆的評價從記憶里浮現(xiàn)，“天然純凈，飄忽不定?！?/br>
    天然純凈他看不出來，飄忽不定亞沙卻感受到了。

    “這樣嗎？”少女如同被cao控的人偶般微微偏頭，動作帶著種視覺上的緩慢錯覺，沒有眼瞳的乳白雙眼圓睜，看上去像是盲人般沒有視線方向，亞沙卻覺得她的視線無處不在，穿透他的血rou骨骼，也穿透身后的墻壁門板，看向她想要看見的東西。

    心中隱隱一動，亞沙看向乾達婆的眼睛，在那片乳白里，他仿佛看到了乾達婆看見的世界，擋在門前皮膚紋理清晰可見的自己，白色的墻壁，木色門板，快速閃爍的小夜燈，悶在被子里閉眼數(shù)跑車的安倫，血管里奔流而過的液體，一只停在安倫手背即將下嘴的黑角蚊，樹梢一朵在暴雨中抖動的殘破花蕾，兩滴斜撞在一起的雨滴，夜空之上的血月，表面覆蓋著濃郁翻滾的血霧風(fēng)暴，如同一只巨大的魔眼，視線凝聚、落下，與亞沙遙遙對上。

    “唔！”

    亞沙悶哼一聲，枕頭跌落，他猛地捂住劇痛的雙眼，幻象消失不見，視界只剩下一片灼燒神經(jīng)的赤紅，濕熱的液體涌出，視網(wǎng)膜層層破裂，眼球在眼眶里瘋狂顫動，試圖掙脫束縛，仿佛就要炸開的前一秒，一只柔軟冰冷的手輕輕點在他捂住眼睛的手背。

    “那是不能看的東西?！鼻_婆輕柔縹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著她的話語落下，亞沙視界里的赤紅消退，劇痛平息，視網(wǎng)膜重新生長完全，眼球安靜下來，亞沙松手睜開眼睛，他面前空無一物，乾達婆坐在隔了半個房間的沙發(fā)上，還維持著微微偏頭的姿勢，他摸了摸臉頰，觸手干燥，沒有摸到流出的血淚，剛剛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噩夢。

    但被冷汗?jié)裢傅暮蟊澈椭灰换叵胙戮蛣×移鸱男募赂嬖V亞沙，那不是噩夢。

    “……為什么要救我？”亞沙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充滿魔性的血月，他深深看向少女外表的鬼王，語氣有些怪異。

    “是我的錯，讓你看到那個?！鄙倥p咬下唇，手指攪動裙擺，神色竟然透出一絲緊張般的羞怯，這讓她人偶般的面容顯得生動起來，她說道：“而且我們已經(jīng)有緣分了。”

    “而且、而且……請問我可以養(yǎng)你嗎？我好想要只小貓……”

    “……?。俊眮喩炽读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生出什么情緒。貓？養(yǎng)他？鬼王也會得精神?。克鋵嵳娴氖窍棺影?？

    “因陀羅有小狗，緊那羅養(yǎng)了很多小蜜蜂，我也想要養(yǎng)寵物?！鼻_婆卻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像是要推銷自己一樣嘀嘀咕咕著說了起來，“那伽說養(yǎng)寵物要花很多錢，還要負責(zé)到底，所以我有在努力打工，攢了很多你們的錢，”乾達婆伸手認真比劃著：“可以買很多很多貓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負責(zé)到底！”

    “所以我可以養(yǎng)你嗎小貓先生？”

    鬼王乳白的雙眼沒有變化，亞沙卻感覺到她全部視線都集中過來，熱切地期盼地盯著他。

    “……”他深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平息從心底乍起的荒謬感，太荒謬了以至于他都生不出被羞辱的怒氣，只覺得荒謬：“鬼王小姐，我很感謝你剛剛救我。”

    “但是，首先，我是人，不是貓，我的名字是亞沙，不是什么小貓先生。”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冷靜而坦然地直視著乾達婆，這次他沒有陷入幻象。亞沙語氣堅定決然：

    “其次，即使你是鬼王，你可以殺了我吃了我，但是我永遠不會當你的寵物。”

    “我不會是任何人的，寵物?！?/br>
    “你生氣了嗎？”乾達婆似乎縮了下，她低著頭吶吶道：“對不起……”

    “……我沒有。”亞沙忽然生出一絲無奈，不知為何，也許是乾達婆的特性如此，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絲乾達婆的情緒，就像感受霧氣的濕度一樣，乾達婆仿佛快要哭出來的委屈情緒在無形的聯(lián)系里蔓延擴散，亞沙嘴角微抽，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回孤兒院幫忙哄小孩一樣。

    哄小孩……亞沙心中一動，沒有追問乾達婆為什么覺得他是貓，小孩子對世界總是有自己的奇怪認知，他轉(zhuǎn)而主動說道：“鬼王小姐你不是來找安倫的嗎？有人拜托你吃了他？”

    “嗯！”乾達婆輕輕點頭，果然就和亞沙預(yù)計的一樣，她的情緒和注意力也如同小孩子一般，迅速轉(zhuǎn)移過來，“一只紅色的大貓貓，她喝了很多好喝的酒，在雨里跑來跑去大喊，讓安倫滾出來，她要剁了他這個讓她丟臉的廢物東西?！?/br>
    “……然后我就去扶她，問她要不要幫忙，她說要啊，你去給我干掉那個婊子養(yǎng)的安倫啊，我說好啊，但是我可以先吃了你嗎，你聞起來醉醉的很好吃，她就哈哈哈笑著說來啊，漂亮meimei我喜歡，來吃我啊。”

    乾達婆邊說邊比劃著，亞沙嘴角抽搐，隨著乾達婆的形容，瞬間想起了一個紅色長卷發(fā)，相貌美艷性格潑辣的女人，安倫那位前女友，貝拉……

    “……她現(xiàn)在在哪？”

    “在這里哦，”乾達婆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她微微側(cè)頭，人偶般精巧可愛的面容一派天然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