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氣已經(jīng)非常炎熱，雖說偶爾會下一場雨增加空氣里的濕度，但無濟于事，來往的人們依舊汗水淋漓。劉野心里也煩，自從換掉手機號碼，他開始頻繁收到郵件，全是周染發(fā)來的，一打開只有滿屏血紅的“救救我”，活像萬圣節(jié)的惡作劇。他當然不信，一個瘋女人的話，誰能當真？因此他沒放過這個漏網(wǎng)之魚，將對方拖黑了。

    然而，事情從這里走向了不太對勁的道路——明明不存在被對方知道的可能，劉野的朋友圈也異常干凈，但他還能繼續(xù)接到周染的電話，很多情況下，為了不錯過公司或者學(xué)校的消息，他沒辦法完全屏蔽。

    此外，周染的耐心也似乎越來越差，不再尖銳地哭泣，而是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要求他來救自己：“只有你可以——求求你——救救我?。　睅缀趺恳淮?，劉野都會聽到類似的話語，“停下來——不要——不要！”

    他沒心情安慰對方，更何況，與周染盡可能拉開距離才是他應(yīng)該做的事情。劉野狠下心來，語氣嚴肅地回道：“別玩了，周染。你們家可禁不住折騰?！?/br>
    話音剛落，那頭陡然沉默下來，無聲無息到讓人感到可怕。劉野正欲開口，周染好像猛地湊近了手機，聲音無比清晰：“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她說這話時，口吻怨毒到極致，就像用工具不停刮擦墻壁那么刺耳。

    劉野下意識避開了些，掛斷電話，心想自己犯了哪門子的傻，居然跟這個女人交談，浪費了太多時間。憑剛才的表現(xiàn)，他能確定對方?jīng)]有真正意義地發(fā)瘋，頂多是在演，那種情緒的變化太過有條理。他轉(zhuǎn)過身，手臂好像擦過什么冰涼的東西，沒等他反應(yīng)，對方已經(jīng)遠離了，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

    “你在嗎？”劉野的注意力馬上被轉(zhuǎn)移了。

    剛開始沒有任何像是回應(yīng)的動靜，等他斟酌著語氣再問一次，那東西才忽然碰了一旁的柜子，花瓶微微搖晃。于是劉野知道對方還在這里，不由露出笑容，試探道：“你能……讓我看見嗎？我想知道你的樣子？”

    這回卻不見回應(yīng)，劉野有些失落，覺得可能是自己冒犯到對方，茫然地看了一遍周圍，實在沒察覺什么，便嘆著氣回書房去了。在他走后，花瓶又忽地搖晃了一下，好像有誰心緒不寧地撫摸了花瓣，差點把它弄倒。

    轉(zhuǎn)眼間，周六悄然而至，難得天氣干爽，又是空閑的時候，路上人很多。劉野差點來得晚一些，差點沒找到地方停車，轉(zhuǎn)了幾圈才好不容易等到空位。上樓后，其他同學(xué)基本都在了，連老師都笑瞇瞇看著他：“喲，劉野回來了？”

    “是啊，家里有事，又轉(zhuǎn)學(xué)回國內(nèi)?！彼哌^去問候了一聲，解釋道。

    王蒙特意給他留了個座位，招招手，讓他過去坐下，稍微掃了幾眼便皺皺眉頭：“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啊？”

    劉野與他熟絡(luò)，壓低聲音說：“還不是那個瘋子——”

    “周染？”王蒙坐直身子，“她還能找到你那里去？”

    聽了這話，劉野也感到困惑：“我把她刪除、拉黑了，知道我號碼的也只有熟人，根本不清楚她從什么途徑找到的。說實話，周家現(xiàn)在焦頭爛額，應(yīng)該沒空陪她發(fā)瘋?！?/br>
    王蒙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發(fā)覺確實如此，但心里到底憋屈：“我再幫你打聽，唉，你也是倒霉，撞上這么個‘青梅’?！?/br>
    “別，侮辱‘青梅’了。”劉野雖然嫌煩，但不怕被糾纏，隨口來了句俏皮話，逗得王蒙直樂。

    接下來服務(wù)員上菜，兩人也沒多少機會繼續(xù)討論，都顧著和同學(xué)、老師寒暄。劉野相貌英俊，氣質(zhì)又好，本就在班里受歡迎，不過當時有周染在，有心思的女生們幾乎不敢觸霉頭，背地里都快忍不住去扎小人了?，F(xiàn)在周染似乎出事，劉野又回國發(fā)展，她們心里樂呵，也難免有了幾分希冀，目光灼灼地看向?qū)Ψ健?/br>
    王蒙喝了酒，用手肘撞了下身旁人：“艷福不淺啊！”

    “送你了。”劉野特意避開那些火熱的視線，“我沒這方面的打算?！眲傉f完，他就感覺有誰在背后摸了摸他的肩膀，迅速扭過頭，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物，只有窗簾被風(fēng)吹得輕輕搖動。

    被他一驚一乍的動作弄得腦子發(fā)懵，王蒙問道：“怎么了？”

    劉野愣了一下，說：“沒事。”

    兩人正奇怪地走神，有個女生忽然起身，朝劉野走來，手里還端著酒杯：“……難得聚會，喝一杯吧？”

    眾人都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紛紛起哄，連王蒙也高高興興看熱鬧，徒留劉野眼底掠過幾分尷尬。他正要出于禮貌地接過來，對方卻好像手抖了，驚叫一聲，把酒都灑在身上。女生本就穿得輕薄，又是一條艷色的裙子，被酒水弄得尷尬不已，顧不上什么湊近乎了，趕忙用手遮擋著去衛(wèi)生間料理。

    “太激動了吧？”有人出來打圓場，“畢竟我們劉大帥哥越長越出色，哎，人比人氣死人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順勢掀過剛才那一幕。

    但劉野沒有放松，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虎口，就在差不多的位置，那個女生是被故意掐了一把，他幾乎能看到皮膚上的潮濕指印。可惜消失得太快，又被酒液覆蓋，令他錯過了進一步辨認的時機。難道是那東西不喜歡他喝酒？又或者，單純厭惡女生的殷勤？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使劉野的情緒稍微上漲了。

    即使那并不是人類，依然給他被親近、被愛慕的感覺，如此真切，完全使他不能生出恐懼。

    夜色漸深，酒過三巡，上年紀的老師婉拒了大家的好意，讓家人接回去了，聚會的氣氛也就更加放松。除了學(xué)校太遠的人，大部分同學(xué)都趕過來了，一邊回憶著高中時光，一邊談?wù)撟约旱慕鼪r，尤其關(guān)注彼此的感情狀態(tài)。年輕人嘛，暫時還沒領(lǐng)會到社會的勞碌一面，沒被工作折磨得昏頭轉(zhuǎn)向，說說笑笑的。

    劉野難得輕松，身邊又有精力充沛的王蒙，倒是很好地融入了聚會中。漸漸地，大家的話題變得更肆無忌憚，突然，有人醉醺醺地提起了周染：“……當初她不是在隔壁班嗎？畢業(yè)之后沒多久，就聽說她和班里一個男生的自殺有關(guān)系，鬧了一陣……”

    “哎，自殺？”

    見有人好奇，他更起了勁，故弄玄虛地說道：“可不是，那男生瘦瘦小小，平日又不愛說話。后來是出了點什么事情？男生突然被家里人帶回去，退學(xué)了，接著就傳出自殺的消息，還牽扯到了周染?？芍芗矣绣X有勢，那男生的爸媽又奔著賠償來的，沒鬧大。我當時還義憤填膺呢，想幫忙，誰知道人家不稀罕！況且沒證據(jù)，周染在班里還真沒大張旗鼓欺負過他，私下就不清楚了……”

    劉野本來不怎么上心，只是在聽到“自殺”兩字時蹙起眉頭，暗想如果周染真的和這種事情有關(guān)，那他就必須采取更強硬的手段對付周家了。然而，背后的涼意越來越明顯，他不明所以，唯有打起精神聽同學(xué)講下去。

    對方是本地的，家里有人在教育系統(tǒng)，所以對這些外界不太了解的東西也知道得比較清楚，絞盡腦汁補充了一些細節(jié)，比如自殺男生的長相、旁人的猜測，以及關(guān)于那家人的傳聞：“好像也出事了，嘿，這次真的是意外，電線短路導(dǎo)致的火災(zāi)。今年初還上了報紙，那會周家已經(jīng)快不行了，哪里騰得出手？”

    這個故事頗為獵奇，滿足了在座的探究欲，不過很少人會把它當一回事，畢竟校園欺凌是老生常談了，他們又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什么，不便多談。很快，別的話題就又吸引住了大家。

    劉野心里愈發(fā)沉重，因為在同學(xué)談到后續(xù)的時候，他背后的東西似乎很憤怒地抓了一把椅子的靠背，弄出有些尖利的咯吱聲，差點被王蒙發(fā)現(xiàn)。幸好對方及時收斂，但也因如此，劉野失去了判斷的依據(jù)，趁空隙望了一遍四周，沒有收獲。

    他很難不將那東西和故事里自殺的男生聯(lián)系在一起——似乎在他記憶里，確實在學(xué)校碰見過那個看起來非常拘謹?shù)哪猩?。對方好像很慌張，不小心在他面前摔倒，懷里的試卷、書本撒了一地。他幫忙撿起，卻沒得到對方的感謝，反而好像被厭惡了似的避開。因而劉野把人記住了，覺得對方太沒禮貌，還有幾分尷尬。但現(xiàn)在看來，或許對方是害怕周染，才不敢接近他……

    劉野緩緩?fù)鲁鲆豢跉?，心頭仿佛墜著石頭，一直把他往不愉快的地方拉，沉甸甸的。

    或許因為心情不佳，劉野沒有久待，跟明顯要玩瘋了的王蒙打聲招呼，然后駕車回家。他總是忍不住回想高中時的事情，努力在那些回憶的間隙翻看是否有男生的存在，令他驚訝的是，對方出現(xiàn)在他周圍的次數(shù)居然還不少。雖然男生性格怯懦，也不愛說話，但籃球賽的觀眾席上似乎經(jīng)常有對方的身影，只是從前劉野顧著打發(fā)周染，沒太在意。

    進屋后，他習(xí)慣地去洗漱，出來一看，桌上果然和先前那樣放著溫茶，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朵野花，看起來像樓下花園長的，花瓣完整、艷麗，是被精心挑選的禮物。劉野莫名覺得是對方在安慰自己，嘆息道：“謝謝……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你的身份？能讓我知道嗎？”他遲疑了一陣，最終沒克制住沖動，問了出來。

    出乎意料地，這次對方有所回應(yīng)，木質(zhì)的桌面突然冒出一個像沾了液體劃出來的字，顏色有些暗，分不清是不是紅：“不。”

    “為什么？”劉野仍舊執(zhí)著。

    那東西似乎在猶豫，過了一會，才寫下：“你會討厭我的。”再然后，無論劉野如何開口，都沒有新的字出現(xiàn)，原來的也迅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