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非常、非常不好的預(yù)感
閱前提示:本文沒有閑筆。許多看似閑筆的地方,很可能是線索,通向最后的謎底。 * 夏燁蜷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常樹不在的白天,他就像只安靜的貓一樣猥在軟墊上,用無聊的綜藝節(jié)目打發(fā)時間。 過去,他總能在那些瑣碎的家長里短里,尋找到某種真實的樂趣。 他的生活太過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真實。他就像一個赤著腳、在湖邊挖沙子的小孩,無心的一鏟子下去,就挖到了最寶貴的一顆鉆石。他總?cè)滩蛔∠?,像常樹這樣完美的男人,究竟是看上了自己哪一點?是長相么? 夏燁雖然承認自己,膚還算白、腰還算細,可像他這樣level的男孩子,就像一粒平凡的螺螄,連美麗的貝殼都算不上。常樹若是愿意,鑲金的漁網(wǎng)撒下去,不知道能撈上來多少粒。 所以,夏燁需要那些煙火氣,來填滿他時不時的懷疑與心虛。比如他最常看的節(jié)目,不是說節(jié)目制作得有多精良,里頭的故事情節(jié)多有吸引力,相反的,這節(jié)目泛著nongnong肥皂味的庸俗,可能才是它收視率長盛不衰的原因。 夏燁可以慵懶地躺在沙發(fā)上,靠著枕墊,置身事外地看屏幕中人吵架。無論到了什么年代,即使科技再昌明,也治愈不了人心中的自私與貪婪。比如此刻站在調(diào)解臺上的一對夫妻,兩人為財產(chǎn)分割吵得唾沫橫飛,只是爭奪的對象,是誰也不曾取出來摸過的比特幣。 夏燁喜歡看人吵架,并非出于內(nèi)心中、某種變態(tài)的幸災(zāi)樂禍,他只是單純地喜歡那種“真實”而已。常樹從來不跟他吵架,就算夏燁想吵,兩人也吵不起來——常樹實在太包容他了。凡是能依著他的分歧,常樹統(tǒng)統(tǒng)優(yōu)先滿足夏燁;如果真是夏燁存了心的要無理取鬧,那也沒有什么是拖上床、一頓猛cao解決不了的。 久而久之,夏燁連嘗試著無理取鬧的興致也沒有了。他就像浸泡在一缸溫熱的泡泡浴里,常樹的愛,就像是貼身包裹著他的熱水,深陷在其中、渾身舒適的他,除了一路往下沉之外,還能有什么不滿意呢? 可他偶爾把頭伸出水面來,看到吵得不可開交、最后卻手挽著手走下舞臺的戀人,心底里生出的情感,居然是赤裸裸的嫉妒!他也知道自己不對勁。 不過近來,他越來越覺得綜藝節(jié)目不好看了。不是他停止了莫名其妙的嫉妒,而是他厭倦了此類節(jié)目的千篇一律,就像一個讀過萬卷書的人,隨手打開一本,就能猜到結(jié)局——意興闌珊。 夏燁決定換一個臺。這時,一個畫面在屏幕里一閃而過,驚得他心頭猛一咯噔! 握著遙控器的手,剛才于不經(jīng)意間連按了兩下,此時趕緊按回去確認??蓜偛拍莻€畫面,或者說構(gòu)成那個畫面的視像信號,就像一束鬼魅的幽靈電波,怎么也找不回來了。 夏燁看見了什么呢? 試想一個場景:有一天你走在路上,看到前頭的那個背影很是熟悉,你百分百確定,應(yīng)該是你熟識的某位友人。你樂呵呵地走上前,擺好了笑容,輕松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背影猛一回頭,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臉! 沒有什么比那一幕更加驚悚,比親眼見著了鬼怪還要駭人。而夏燁于恍惚之中看見的,雖然不是他自己,卻是直升機俯拍的、毗鄰他家的那個湖,包括他置身其中的這間湖畔別墅——就像有人開了上帝視角,正在偷窺著他。 那是他在搬來這里之前,戴著VR眼鏡,于全景地圖上,反反復(fù)復(fù)變換了無數(shù)角度欣賞過的湖景。陽光明媚,湖面上的碧波一陣一陣地推,粼粼的光點跳躍,像是舞蹈在波尖上的碎金。 身臨其境之后,這里果真如預(yù)想中的一樣美。常樹花了大價錢買下的這棟別墅,絲毫沒有叫夏燁失望。 他們改造了屋外的花園平臺,使其變成長長的T字形建筑,木質(zhì)的走廊另一端,一直延伸到碧綠的湖水里。夏燁有時就躺在湖面上的木廊里曬太陽,亦或是垂著長桿釣魚,這個一年四季不會結(jié)冰的湖,讓他感覺自己與常樹,生活在悠閑寧靜的世外桃源里。 一切完美得讓人不敢相信。 在把電視機能接收到的臺,全部飛速地按過一遍之后,夏燁突然扔了遙控器,蹬蹬蹬地沖下樓,以最大的臂力打開那扇緊閉的防盜門。映入他眼簾的是一片綠,以及插入那片水綠中去的木頭棕。 夏燁氣喘吁吁地眨著眼。他幾乎可以確定,剛才驀地出現(xiàn)在視頻里的那一幕,就取材自這道木廊、這一片湖——無疑。 那應(yīng)該是一則新聞,屏幕下方還嵌著標志性的紅色標題條幅。可毫無準備的一閃而逝,讓夏燁看不清具體寫的是什么文字。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非常、非常不好的預(yù)感。 他決定立刻進屋,給母親掛去一個問候的電話。 * 夏燁端坐在攝像頭前,努力擺出開心的笑臉——就是那種一看就能令長輩安心、放心孩子一個人呆在外地、衣食無憂的安撫性笑臉。這對于心悸未平的夏燁來說,的確是有一點難,可一想到興許下一秒,母親的親切面容就會出現(xiàn)于近在咫尺的鏡頭之中,夏燁又確確實實感到了久違的高興。 哪怕被母親所不解,被一臉怒容、劈頭蓋臉地訓(xùn)斥一頓,夏燁也覺得高興。至少三年后,他又與母親恢復(fù)了“連接”。那種割舍不斷的、親人之間的連接,是現(xiàn)在唯一能讓不安的他,覺得踏實的東西。 媽,你那邊現(xiàn)在正下雪吧?多穿點兒,要不兒子給你織條圍巾當新年禮物? 媽,別罵了,看你那老唾沫星子飛的,把兒子這塊超大屏都給蓋滿了! 媽,你最近腰還疼么?痛風的老毛病沒犯吧?兒子給你買個最先進的理療儀好不好?不是,瞧你說的,啥叫“不用我的臭錢”???兒子這是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不是賣屁股好不好? 媽,你好么?對不起,我很想你…… 在手機鈴聲“叮咚叮咚”響了十多遍的時間里,夏燁在腦海里模擬了無數(shù)個與母親對視的場面,直到笑容僵硬、面目肌rou隱隱抽筋,直到滿懷期待的眼神變得晦暗,執(zhí)著地盯著始終不曾亮起的黑色屏。 三年了,夏燁終于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母親根本就不想接他的電話。 興許是還在生氣,興許是永遠的失望灰心,興許根本就想把他從家族的恥辱簿上除名。面對他不告而別的逃離,含辛茹苦、獨自撫養(yǎng)他長大的母親,拿出了最無言的沉默,作為最令人絕望的反擊。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