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伍沒再提換女主的事，19號S市有個電影節(jié)他和李聿都要出席，約了下時間交代了一些其他事后就去趕了他的飛機。臨走時路過演員休息室，在易瑤門口停了會兒，得知只有檀華和易瑤兩個人在房里，唐伍看了身旁的李聿一眼，張了張嘴但終究是沒說什么。

    傍晚時，心理醫(yī)生到達了酒店，但考慮到易瑤的情緒狀態(tài)，初診改在了第二天晚上。當(dāng)晚，當(dāng)三天睡了不到10個小時的李聿終于躺進久違的酒店大床，身體卻像已經(jīng)遺忘了睡意，腦中每時每秒閃過無數(shù)的畫面，如同失序的放映機，以千萬倍的速度錯亂地播放著他大腦里的一切，一切記憶、一切想象……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四個小時……

    攥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身側(cè)的床榻上，身體連同大床都被砸得猛地一震，腦中的畫面卻沒有哪怕一瞬的空白——別想了、別閃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仿若心有靈犀，躺靠在床頭的檀華抬頭望了眼房間斜上方，淡雅的眼眸一片平靜。低頭凝視臂彎中沉睡的小臉，明明知道自己有很多事必須想清楚、想明白，思維卻像是罷了工，拒絕運轉(zhuǎn)，讓他只能這么靜靜地看著她倦極而眠的模樣，那樣柔弱，卻又透著讓人心凜的堅韌。

    巴掌大的小臉精致耐看，閉上了那雙聰敏而成熟的美麗雙眸，小臉上的少女稚嫩方才更加符合她的實際年齡。

    她有一張讓人心動、讓人時刻想親吻的臉，一副讓人食髓知味、百嘗不厭的身體，一顆……讓人迷惑、讓人難以靠近又想據(jù)為已有的心！

    停滯的大腦似乎逃避什么似的拒絕思考，那就……什么也別想。

    側(cè)身稍稍擁緊臂中的馨香，檀華閉上雙眸。

    哥哥……哥哥……

    俊眸復(fù)啟，雙臂一僵。

    此夜，注定無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很多人將這句話理解為天地是殘酷的，把世間萬物當(dāng)做豬狗一般來對待的。好像豬狗就是最為低賤的東西，老天應(yīng)該對所有事物區(qū)別對待才仁慈一般。而實際上，這句話是說天地?zé)o所謂仁不仁，萬物于天地皆平等。就像那句話說的——如果你覺得老天對你不公平，別介意，老天不是故意的，他又不認(rèn)識你。

    將悲慘的境遇歸咎于老天歸咎于命，注定生悲死哀。

    利用拍攝間隙，易瑤又將劇本快速瀏覽了一遍，加深對甘素娥之后戲份臺詞的記憶，但即便情節(jié)、臺詞爛熟于心，編劇還極為細致地備注了角色情緒上的起承轉(zhuǎn)合、前因后果，她卻仍是很難拋開心底的厭惡和排斥，這讓她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明天之后的拍攝。

    前天唐導(dǎo)的突然襲擊并沒有給劇組帶來太大影響，一切拍攝照舊，演員們也似乎都很在狀況，NG越來越少。大BOSS李聿的臉上也越來越少出現(xiàn)開訓(xùn)時不怒自威的神情，只是他那連續(xù)幾天血絲越來越多的眼眸，讓人不得不擔(dān)心他的身體狀況。

    不經(jīng)意對上那雙通紅的雙目，易瑤不禁有些心虛地移開小臉。她并沒有忘記與他的交換條件，也沒打算違約，只是自從那次她問他“愛上一個人那么容易嗎”之后，她就似乎突然被他厭惡了。

    她誤打誤撞碰到他的逆鱗了？還是因為檀華？

    世間的事有時巧得不真實。她想試著去愛一個人，卻并不想沾染上對方的感情，最好的選擇無疑是去愛一個絕對不會愛上她的男人，但真要她突然找個陌生男人去愛，她還真不知從何下手。然后她竟然發(fā)現(xiàn)，檀華要以讓她愛上他的方式來報復(fù)她。更巧的是，她原來……的確喜歡他。

    目光飄向那抹雪白的身影，每當(dāng)檀華在人群中出現(xiàn)，總是很容易讓她想起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和李聿外表典雅內(nèi)在華麗不同，檀華那一身清雅的書香氣是她混跡演藝圈四年間僅見。不過，真正讓她忍不住貪戀的，不是他過人的外型氣質(zhì)、非凡成就，而是他即便是騙她，也能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暖意。

    當(dāng)他擁她入懷，當(dāng)他在她耳邊說她可以哭了，他在聽著，他在看著，他心疼她的時候，她第一次覺得軟弱也是種幸福，如果……有人疼。

    那天晚上，她失控了，像個百年怨婦般依偎在他身邊，絮絮叨叨從小到大的瑣事，很多事她自己都以為忘了，那晚卻一件一件說給了他聽。明明講的都是一些不開心的事，可無論是當(dāng)晚她講的時候，還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的心底都是平靜而愉悅的。

    因為她喜歡他么？所以下意識將他當(dāng)做依靠，找他告狀？

    易瑤淡淡笑笑，過去她只覺得依靠他人是種懦弱無能，沒想過依靠人原來能帶給人如此安心的感受。如果甘素娥的淚是因為失去了這種“安心”的感覺，或許她可以稍稍理解了。

    “啊啊啊啊——李輕南！李輕南！”

    “李笙！李笙！看這里！”

    S市的電影節(jié)這幾年為了提高影響力，重金邀請了不少歐美的著名影星出席，但即使如此，唐伍、李輕南、李笙的黃金陣容依然穩(wěn)穩(wěn)地作為壓軸出現(xiàn)在紅毯上，接受影迷們震耳欲聾的尖叫和媒體們亮瞎眼的閃光燈轟炸。

    看著不遠處剛接受完主持人采訪的幾位歐美影星，李聿性感的嘴角不禁勾起一個有些邪意的淺笑，頓時謀殺菲林無數(shù)。只是眾人看不到的是，他墨鏡后的雙眸里分明帶著譏諷。不是針對那些歐美影星，而是針對國內(nèi)影壇的現(xiàn)狀。

    影壇一貫重商業(yè)輕文藝，這點無可厚非，畢竟曲高和寡，藝術(shù)家們也得先吃飽飯才有條件搞藝術(shù)，能把電影的商業(yè)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完美結(jié)合的導(dǎo)演、編劇那更是鳳毛麟角，苛責(zé)無意。但是現(xiàn)狀卻是——一塌糊涂，隨著近幾年電影票房的爆發(fā)式增長，大量熱錢涌入電影市場，一個熱門IP加幾個當(dāng)紅明星就能催生出不錯的票房，電影的藝術(shù)性簡直成了個笑話被墊在了紅毯之下。電影沒幾部有質(zhì)量的，卻指望請幾個歐美影星來提高電影節(jié)的影響力，這難道還不夠諷刺么？

    “南哥，您這次提名最佳男主角可謂是眾望所謂啊，不知道您對這次折取桂冠有沒有信心呢？”主持人頗為激動地采訪道。

    “……你呢？你對我有信心嗎？”李聿似笑非笑反問道。

    “哈哈哈哈，唐導(dǎo)怎么看呢，這次入圍的四位男明星中，三位都……”

    采訪在一些公式化的太極拳套路后結(jié)束，入場落座后，李笙看了看身旁男人下頜處略硬的線條，“怎么，心情不好？第一次做導(dǎo)演壓力太大了么？”

    “沒事。”不咸不淡。

    李笙杏眸微轉(zhuǎn)，“不會是……因為女人吧？”

    “……”

    “那個女孩，叫易瑤么？”

    李聿猛地側(cè)頭盯著妝容光艷的李笙，“你聽到些什么？”

    李笙微驚，一時沒應(yīng)聲。

    “你怎么知道的？哪傳出的消息？”李聿的語氣愈發(fā)嚴(yán)厲。異樣的氛圍不禁讓周圍的大咖們?yōu)橹畟?cè)目。

    “停停停，你冷靜點！”李笙連忙低聲道，“外面沒什么消息，我猜的而已?！?/br>
    李聿將信將疑地看了會兒李笙的表情，唇角噙著不耐，收回目光。

    李笙又是好氣又是好奇，“我看頒獎禮后的酒會你還是別去了，否則我能猜到的事情，別人一樣能猜到，而且你這幅墨鏡，你難不成還準(zhǔn)備帶著上臺??？”

    李聿撇撇嘴，“我不會上臺?！?/br>
    李笙啞口。

    李聿是對的，他不會上臺，最佳男主角是繆斯傳媒的一哥阮麟，前不久已經(jīng)憑借相同角色拿了四大電影節(jié)之一的一個影帝，雖然人家今天連紅毯都沒賞臉踩一下，組委會還是很客氣地來了個錦上添花。陪跑一趟，李聿并沒有什么情緒，因為他入行當(dāng)演員的目的就是為了積累經(jīng)驗、資源、人脈，他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什么影帝視帝，而是最佳導(dǎo)演。

    頒獎禮結(jié)束，大半的嘉賓都轉(zhuǎn)場慶功酒會，若是以往，不管得不得獎，李聿總是酒會中的焦點，八面逢源，但這次他只是跟唐伍打了聲招呼就似乎準(zhǔn)備離場。

    “哎！輕南，等等我?！币馔獾?，一向很重視業(yè)內(nèi)酒會的李笙追了出來，“你要去哪？我的車在下面，我送你啊?！?/br>
    “不了?！贝蟛讲煌?。他現(xiàn)在，只想回家，只想睡覺，只想讓大腦徹徹底底停下來好好睡一覺！

    李笙追上去抓住李聿的袖子，“看你的狀態(tài)，問題應(yīng)該已經(jīng)持續(xù)好幾天了吧？既然是女人的問題，你自己又解決不了，何不聽聽身為女人的我的意見？還是說，分手了你就完全不把我當(dāng)朋友了？”

    猶豫片刻，李聿認(rèn)真地看了看李笙，點點頭。他跟每一個分手后的前女友都是“朋友”，但她的確是最了解他，最聰明的一個。

    半個小時之后，停車場……

    “簡而言之，就是你覺得……你并不愛她，卻很想碰她，又不想傷害她，所以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駕駛位上的李笙有點不敢置信的問道。怎么辦，她好想狂砸方向盤啊！好爽?。±钶p南、李聿——這個情愛游戲中長盛不衰的人生贏家徹徹底底栽了！栽大了！哇哈哈哈！不行！她一定要跟那群難姐難妹好好分享！她們這么多姐妹的仇總算有人給她們報了！這個自私的完美情人、讓人愛得痛、恨又恨不了的男人！這個把所有情人都當(dāng)成寵物，寵而不愛的男人！這個從來就沒搞清欣賞與愛的區(qū)別的男人！哈哈哈哈！

    “我明白了，這種情況，我的確是有建議給你。不過，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那邊有狗仔，拍了我們半天了，我希望你用一個吻，幫我搶明天的頭條?！?/br>
    看著李聿皺起眉頭的模樣，李笙心頭痛并快樂著。痛是痛這個自己愛了幾年的男人終于愛上了別人，樂，樂這個男人終于也嘗到了愛的苦痛！若是過去，就算他現(xiàn)在有女友，若她開口，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吻她，他從不在乎這些八卦的影響，總是自信滿滿可以安撫女友的情緒，但是現(xiàn)在他會猶豫了，會擔(dān)心了，會在意了……他一直把欣賞當(dāng)zuoai，一直毫無負擔(dān)地享受著別人的愛，結(jié)果自己真愛上了，他卻因為“不一樣”、“不享受”、因為痛苦而搞不懂自己的真正感情！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么？

    “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事實上，我認(rèn)為你是對的，你既然不愛她，那就離她遠一點。”

    離她遠一點？李聿呼吸一滯。五字入耳，字字剜心。

    腦袋里，終于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