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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中途硌用咒術隱匿身形,并且從車底換到了車頂,坐在視野開闊的位置,跟著車子一起搖搖晃晃進了龍巖的院門。 汽車一直開到最后一層院子,里面人來人往十分忙碌,一點也不像居住者搬離之后的樣子,反而比之前作為族長宅院時還要多。 汽車停穩(wěn)之后有人主動過來詢問檢查,不過對從萊蒙德那里搜查來的箱子并不滿意。 就在這時又有一輛汽車駛進院子,車上的人沒有穿家族的制服,但硌卻一眼認出其中有個熟悉的面孔——花月的管家蘊寧。 為什么花月的管家會出現(xiàn)在龍巖家的后院?硌好奇地接近那輛車,與此同時崇也帶著人從屋里出來。 “崇先生。”蘊寧立刻下車恭敬地行禮,神情中帶著緊張。 崇沒有理會,而是等人把車后的箱子搬下來一一打開后,才不悅地皺起眉:“就這些?” “其他的已經被獵手轉移,能拿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碧N寧慌張地為自己辯解道。 說話間搬運的人又從車上拖下來一個大袋子。 “打開?!背缑畹?。 蘊寧趕緊勸道:“還是換個地方再打開比較好。” 崇無視對方的意見,執(zhí)意命人打開。 有人過來撕開袋子,里面裝著的竟然是天衍! “哼?!背邕@時才發(fā)出一聲冷笑,瞥了一眼蘊寧。 蘊寧垂著頭極力回避崇的視線。 “丟進私牢?!背缑钸^后轉身離開,除了身邊的隨扈,蘊寧也唯唯諾諾地跟在后面。 硌能猜到像蘊寧這樣的人可能背叛花月家,但居然將族長的兒子都抓來當做籌碼,確實讓他大開眼界。雖然只是匆匆一眼,他很清楚地看到天衍身上帶著不少傷,估計來之前吃了不少苦頭。 本來他已經沒有必要牽扯其中,但看著被抬離視線的袋子,他還是悄悄跟了過去。 私牢在第四層院子里一個極其偏僻的位置,外表看上去是個冷清的小院,里面有一排簡易的房子。 然而這些房子不是私牢的主體,只是守衛(wèi)的房間。真正的牢房在地下,必須打開院子里上鎖的鐵柵欄才能進入。 硌跟著守衛(wèi)進入地牢,一股沖鼻的血腥混雜著潮濕霉變的腐臭撲面而來。他注意到大多數(shù)牢房里沒有活人,卻堆放著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體。有一些尸體從大小看,還是少年或是更小的孩子。 他不愿細想這些尸體的來歷,畢竟現(xiàn)在就算知道也于事無補。 天衍被丟進地牢最下層,設有咒文封印的地方。 硌等到守衛(wèi)離開,悄悄靠近布袋檢查,對方的呼吸還算平穩(wěn),也沒有大出血的跡象,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雖然天烈曾求他勸說天衍,可是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什么好勸。救聶謹?shù)臅r候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他們之間不再是朋友。 其實就算還是朋友,眼下的情形也不會有什么改變,他終究要從這個世界離開,與人類的關系也將徹底切斷。 他以為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可以干脆利落地離開,但在屋頂與萊蒙德對視的時候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遺漏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欠萊蒙德一個解釋。 一直以來他都在極力回避直面萊蒙德的感情,原來是因為真的不懂,而如今大多數(shù)時候則是裝作不懂。 或是轉移話題,或是視而不見,他無法像面對其他人時那樣果斷地切斷和萊蒙德的關系,只能一拖再拖,希望有一天對方主動離開。 他沒想到萊蒙德會回來,并且是一而再地回來,他也沒想到萊蒙德會對自己如此執(zhí)著,熱烈程度甚至比離開之前更強。 以至于他無法忽視對方每每凝視自己的目光,以及目光中承載的感情。 從來沒有一個生命看他的眼神中有那么復雜的情緒,愛、恨、欲望、熱情、憂愁……萊蒙德的眼睛如同鑲嵌在心靈之門上的玻璃鏡片,透過它們能夠窺視到這個男人內心的一切。 這和他的身份無關,和他的神力無關,是一個人類對待愛人純粹又美麗的情感。 遺憾的是,他不是人類,無法對等地回應這份情感。 “嗚……”出神之際,天衍漸漸蘇醒過來,想要發(fā)出聲音,但無法解除施加在身上的諸多咒文。 硌暗自嘆了口氣,替天衍解開咒文。 可以自由活動的瞬間天衍愣了一下,遲疑地打量周圍一番后,對著空曠陰森的牢房不太肯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硌?” “是我?!表殉啡ド砩系闹湮模霈F(xiàn)在牢門之外。 看到他,天衍顯出些許安心:“你怎么在這?” “這是我該問你的吧?”對方的聲音中氣十足,硌也放下心,“怎么會被抓到龍巖來?” 天衍還不知道自己在龍巖的家園:“這里是龍巖家?!” “是啊,而且是花月的管家送你來的?!?/br> 天衍愣愣地呆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咬牙切齒地說道:“對,蘊寧那個家伙!我怎么沒早點看穿他!” “小點聲,你想把守衛(wèi)喊來嗎?”硌提醒道。 “這里的守衛(wèi)又難不住你?!弊焐想m硬,天衍還是乖乖地壓低聲音。 硌懶得爭辯,繼續(xù)問道:“你怎么被抓住的?” “我懷疑有人勾結其他家族的人,把原本屬于花月的財產扣押起來。但我老爸卻只顧著想辦法搬離離島,不允許我繼續(xù)再提這件事。” 硌不用想就知道后面的發(fā)展:“所以你就一個人調查,結果反而被抓了?” 天衍無聲點點頭。 天衍縮在地上垂頭喪氣的樣子讓硌仿佛又看到了曾經那個被現(xiàn)實打擊的直率少年:“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怎么可能滿意!”天衍不滿地抬起頭,看到硌的臉又訥訥地垂下去,“我只是一時大意?!?/br> “嘴硬改變不了結果,你就是什么也做不成?!表牙涞卣f。 這話深深次刺中了天衍的痛處,賭氣道:“輪不到你來評價我!” “再不學會面對現(xiàn)實,你害死的不光是以自己,還有你身邊的所有人!”硌的聲音也陡然嚴厲起來,“你現(xiàn)在為什么活著?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等龍巖的人用你釣來你的父母,你可以想象一下他們會最先殺掉誰?!?/br> 天衍怒目瞪向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真的有些同情天烈,這么多年他為你付出多少心血,又替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沒有一刻省心?!?/br> “我只想證明自己!”天衍的辯解聽起來蒼白無力,“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閉嘴……” “除非你把他們都殺了,否則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 “只要我變得足夠強大——” “無論多強大,討厭你的人就是會討厭你。”硌強硬地打斷他,“就像普通島民在家族的人面前唯唯諾諾,背地里每天都在咒罵你們一樣。對他們來說家族的人很強大,但這不妨礙他們討厭你們,甚至憎惡你們。” 天衍回想起逃家的那段時間,他很清楚普通人對家族的態(tài)度,對此無法反駁。 “我本來不想再和你廢話,是天烈還沒對你放棄希望,甚至找我來勸你?!?/br> “老爸?”天衍不太相信的樣子,“他只會對我發(fā)脾氣,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錯的?!?/br> 硌不清楚他們父子相處的細節(jié),只能勸道:“你有個好父親,試著心平氣和地和他聊聊吧,就像你和我這樣?!?/br> “沒想到你還會幫他說話?!碧煅塥q豫了一下又問道,“我還以為你憎恨與家族有關的人?!?/br> “我確實不喜歡家族,但也沒到憎恨的地步,對我來說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br> “根本不平等!”天衍否定了他的話,“弱rou強食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不僅是離島,島外也一樣。大陸上的國家根本看不起來自偏僻海島上的人,欺騙、嘲弄、甚至陷害,這都是我親身經歷過的?!?/br> “那是人類自己的問題,與我無關?!?/br> “你不是能進入森林,和神明有關嗎?不應該幫助人類嗎?” 硌糾正道:“森林里的神明從來不是人類的神明,我也沒有責任一再幫助那些無可救藥的人類?!?/br> “可是你幫助了很多人。” “因為他們是我的朋友?!?/br> “朋友……”天衍低聲叨念這個詞,“你來救我也是因為我們還是朋友嗎?” 硌搖了搖頭:“我們早已不是朋友,我出現(xiàn)在這里只是碰巧?!?/br> 聽到這個答案,天衍慌張地攀住牢門:“所以你不會幫我逃走?” 硌緩慢地朝出口移動:“留在龍巖的私牢里不好嗎?” “留在這里我會死!還有我爸媽他們……龍巖的人不會放過他們!” “終于覺得害怕了嗎?”硌冷笑,“看你以前藐視人命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不怕死?!?/br> “我、我可以不怕……但是我爸媽……” 硌背靠封印冷漠地說:“少用你爸媽作借口,如果你真的為他們擔心,就不會連他們的忠告都不聽?!?/br> “我……”天衍無言以對,頹敗地靠在牢門上。 地牢里有片刻安靜,硌回頭看了看一臉生無可戀的天衍,低聲念誦咒文打開牢門:“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br> 天衍又驚又喜,跌跌撞撞地沖出牢門跑道他面前。 “回去和他好好談談,如果不理解他的決定就多問一句為什么?!?/br> 天衍乖乖點頭,沒再頂嘴。 硌這才撤去封印,朝對方伸出手:“隱去身形,我?guī)汶x開這?!?/br> 也許是重心都放在別的地方,兩個人沒費什么力氣便離開了地牢。 硌把天衍送出龍巖的家院,目送人從視野內消失才返回。天衍離去的背影讓他回憶起第一次送對方回家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依依不舍地一再回頭,仿佛有話要說卻還是帶著落寞離去。 平心而論,他對天衍說不上討厭或是憎恨,只有nongnong的失望。他盡力了,那個少年還是背離了自己所期望的樣子。 這也讓他醒悟過來,對人類抱有期待本身就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