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工呼吸
我逃離了齊魯大地第一場冷氣流,和老李頭躲在溫涼的江南水鄉(xiāng)。這里人說話軟軟的,風吹在臉上也溫柔,像我哥貼近我時帶來的熱氣。 前幾天都在參觀校園瀏覽場地,領隊的是一位姓胡的年輕教授,戴著眼鏡比我哥長得秀氣,可我覺得他像一只老狐貍。 聽說我才高二就進了決賽,要和我約好高考報他們學校,說可以給我加分。我不喜歡他,有點警惕,就婉拒了這份邀請。但他的專業(yè)知識水平確實很高,聽別的帶隊老師說,他年末要去西北航天發(fā)射中心做項目。 高景行跟他聊的投機,兩人在哪都形影不離。 考試那天老李頭比我還緊張,我只能安慰他說,保證他獎金不比去年少。 做完試卷還有二十分鐘,我望著窗外的竹葉發(fā)呆。這里比北方好,心跳都舒緩許多。我開始后悔是不是不該拒絕胡教授的盛情邀請,不過后來我想考這所學校好像也不怎么用得上加分。 之后就毫無懸念的拿了金牌。 高景行這次也發(fā)揮得不錯,拿了保送的資格,說不用高考了真好,要帶他鄰居家的小朋友一起出去玩。 頒獎的時候,老李頭激動的哭了,搖著我的肩膀跟我合照,我突然覺得我在這個世上也是有點用的,做幾道題拿個獎就可以讓別人高興,挺好。 最后一天他帶我去吃東坡rou,吃的滿嘴冒油還說個不停,我沒心思理他,只想有機會帶我哥和我媽來嘗嘗。 他要帶土特產(chǎn)回去,還要幫我買一點,我說不用。我用我哥給我的錢買了兩袋核桃糖酥說分給同學吃,李老頭又感動的要流淚了。 中年男人的淚腺可真發(fā)達,不知道我哥老了會不會也這么容易哭。不過我哥是美人,美人永遠不會老。 回酒店的路上我撿了一根筆直的木棒,每個男人都不會抗拒這種珍品,老李頭想和我搶,我才不給他。我要拿著根木棒回去抽我哥的屁股。 古裝電視劇里的配角只要說出:“等我打完這場仗就……”那他后面說的事肯定實現(xiàn)不了,他一定會死在戰(zhàn)場上。 我就是配角。 不過死的不是我,是我媽。 老李頭在車站和我分別,高鐵晚點,我哥在車站等了我好久。臉都凍紅了,黑黑紅紅,像一塊烤熟沒剝皮的地瓜。知道我拿了金獎,嘴咧了一下,我覺得那是在笑。 他從不在外面笑,或者說他只對我笑,有點搖尾乞憐的意思。我能捕捉到他轉瞬即逝的微表情,他挺開心的,說行,回家讓媽也高興高興,說不定病就好了。 只有傻逼才會異想天開,但我也希望我媽能好。 他騎著我爹的摩托車,破舊的機油車和我哥帥氣的模樣一點都不搭。我在后座抓著我哥的腰凍的發(fā)抖,發(fā)誓以后有錢要先給他買輛車。 然后我們到家就看見我媽躺在店鋪中間嘴里咕嚕咕嚕冒泡。 躺在店鋪中間是我看見的,咕嚕咕嚕冒泡是我哥后來告訴我的。 我哥站在我前面掀開半掩著的卷簾門,我看到一條腿橫在貨架中間,腳上穿著我熟悉的粉色拖鞋。卷簾門受慣性完全卷起,我哥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感受到他身體僵硬了兩秒,但是沒打120,轉身捂住我的眼,然后才去摸口袋里的手機。 他在發(fā)抖,還緊緊抱著我,我沒發(fā)抖,卻沒有反抱住他。 他說:“阿文,你別害怕,閉上眼,什么都別想,什么都沒看見?!?/br> 我說:“羅凱旋,咱媽躺在地上?!?/br> 我聽見我哥心跳得很亂,可能他也心律不齊,咚咚咚的心跳聲震擊鼓膜。 電話接通了,我哥快速報出地址,等救護車來,順便把外套脫下來蒙在我頭上。 我懷疑是他殺了我媽,證據(jù)就是他要悶死我。 我想甩開外套,他朝我吼別亂動,我聽他的話了。 我掀起一處衣角看他要干什么,一會好和警察如實交代他的罪行,幫他減輕處罰。他要是成了殺人犯,我也太可憐了,爹死了,媽也可能會沒,哥哥還是殺人犯,殺的是我倆的親媽。 我要變成孤兒了。 我還沒打我哥的屁股他就要進監(jiān)獄呆著了,等他從那里出來,說不定屁股也不翹了。 這不行,我得幫他贖罪,不能讓他一輩子都在里面。 他繞過我媽的身體去摸脖子,又摸她的手腕,然后站在原地發(fā)呆。我覺得他好像倒抽了一口冷氣,右手握成拳頭在嘴邊發(fā)抖。 五分鐘過后他朝我走過來又抱著我一起發(fā)抖,我說:“羅凱旋,你要是害怕就哭出來?!彼麡O力抑制顫抖的聲音問我怕不怕。 我說:“不怕?!?/br> 我摸到他的腰,掐他的皮,問他:“羅凱旋,是你干的嗎?” 他說不是。 我又換個地方繼續(xù)擰,問他:“是你干的嗎?” 他說不是。 我說:“那為什么你一走媽就出事了?” 他說不知道。 然后我就在我心里的審判法庭當眾宣判顫抖的被告人無罪釋放。 我會懷疑我哥,這很合理,我媽只有我哥和我,我走了,我媽只有我哥。 如果我爹活著我也會懷疑他。 上一秒我驚異于自己的平靜,能思考我媽是不是有他殺的嫌疑,還順利的排除了嫌疑人。 下一秒心臟就跳的難受,時短時長,好像還靜止了幾秒,我想蹲在地上喘氣,可是我哥抱我抱的好緊。 我逐漸從他懷里滑落,視線錯亂,朦朦朧朧中我聽見我哥喊我的名字,他喊的是“羅凱”,氣得我想給他一拳,可是手好沉,抬不起來。 我看見我哥的狗狗眼瞪得好大,凌亂的卷發(fā)全都散下來,一點都不精致,但他還是很好看,像個落難的王子。 在我變成睡美人的那一刻,王子吻了我,奏樂是呼嘯而來的救護車警鈴。 我的初吻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