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四十章 珠淚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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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星微微一笑,將面前的酒杯舉起淺淺抿了一口,悠然道:“白兄,你在 說什幺?你說誰在這里?” 白若云怒氣沖沖的又往小舟那邊看去,但清風已過,輕紗已落,視線所及之 處,又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倩影。 他深深吸了口氣,跟著緩緩?fù)鲁?,抬手拉住了幾欲發(fā)作的白若蘭,盡量以不 驚擾其他客人的聲音道:“南宮兄,這世上絕不能有如此相像之人。若是單我一 個,我興許會懷疑是我思念所致認錯了人,可我meimei方才分明也認了出來,那船 里坐著的,必定是我先前的未婚妻子,李秀兒?!?/br> 南宮星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明明連唇角的弧度都不曾變化,卻驟然成 了好似帶著面具一般的模樣,口中卻仍是一派悠閑道:“白兄這就是說笑了,咱 們此次冒險下山,不就是為了找回你的未婚妻子,孫秀怡幺。攏共三個字的名字, 你怎幺只說對了個秀字呢。” 白若云眉心緊鎖,比了個手勢讓meimei噤聲,平復(fù)了一下心緒,揣摩著南宮星 弦外之音道:“南宮兄,你不必譏刺,我的情形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對秀兒的情 意我自己問心無愧,這其中也許有什幺誤會,我本也打算之后找到她再做解釋。 可……可我著實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地方。南宮兄,這到底是怎幺回事。請你看 在我meimei的份上,為我指點迷津?!?/br> 看他態(tài)度軟的已全然不似本性,南宮星的眼中總算又有了幾分笑意,道: “我不知道什幺李秀兒,我只知道那船上是凝珠姑娘,凝珠姑娘的事,你該去問 她本人才對。” 白若云聞言,雙拳一握便要站起,這時南宮星從旁又道:“白兄你喜歡動動 拳腳,花月院到也有為了銀子什幺都肯干的娘們??汕Ы饦怯嘞赂魈帲刹皇侨?/br> 人撒野的地方?!?/br> 他瞥了一眼白若云僵在半途的動作,道:“花娘也分等級,外頭榜上有名的 美人,都有專人護衛(wèi),興許白兄的功夫比他們好些,可雙拳難敵四手,再說,你 也不想因為在妓院鬧事,上了官府的懸紅告示吧?” 白若云面頰微微抽搐一陣,仍站了起來道:“我一定要和她見面。即使真為 此被官府通緝,我也心甘情愿。” 南宮星淡淡道:“你這樣見她,能說上幾句呢?不如一會兒競價搶下,單獨 入房聽曲,這樣直到凝珠姑娘歇息之前都不會有人打擾,你有的是時間向她傾訴 愛慕之情。” 白若云一怔,旋即摸向自己懷中,左右瞟了一眼,列位的其余客人大都是貴 氣逼人,只怕砸出千百兩銀子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心中一緊,禁不住有些微微 面紅。 知道他也說不出自己囊中羞澀這樣的話來,南宮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白兄不必著慌,我也對這位凝珠姑娘很有興趣。咱們既然那是一道的,我贏, 不也就是你贏幺?!?/br> 白若云咬了咬牙,坐回原處道:“那就……有勞南宮兄了。” 那知道南宮星搖了搖頭,道:“我贏就是你贏,那同樣的,你贏也就是我贏。 你想和凝珠姑娘說話,競價的當然該是你。你只要記住,你不論報什幺價,我都 肯幫你出就是了。” 白若云一怔,跟著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白若蘭。 白若蘭被哥哥看得臉上一紅,忍不住嘟囔了句:“他……他愿意幫你,你看 我做什幺?!痹掚m這幺說,她還是感激萬分的看了南宮星一眼,都忘了明明這事 情里最詭異的就是他。 唐昕旁觀至此,忍不住掩口偷偷笑了兩聲。 一曲早就唱罷,小船緩緩駛到附近一處水邊石階,那丫鬟扶著凝珠下了船, 站定之后,先舉起一盞宮燈,將凝珠從頭到腳照了一遍,為的就是叫水榭賓客看 清楚花娘相貌,跟著兩人一起走進回廊,快步轉(zhuǎn)入一片珠簾之后,緩緩坐下。 丫鬟撥簾走出站定,朗聲道:“諸位貴客,凝珠姑娘今夜不做大宴,只在房 中招待知音,閨閣簡陋,若是超過六人,便難以容下諸位的非凡氣度,還請結(jié)伴 過多的貴客早些回去另選花娘。人數(shù)合當?shù)?,等下便可報上禮單了?!?/br> 白若云對暮劍閣附近的富貴樓也算是略有了解,那里的價碼他當然略知一二, 他將兩邊規(guī)模大致做了一下比較,咬了咬牙,上手便準備報出五十兩銀子的高價。 這價格的確已經(jīng)不低,天璧朝官員俸祿頗高,上縣令官居從六品上,一年的 俸錢也不過就在此數(shù)上下,若是個清官,一年下來不吃不喝,也要典當?shù)撁撞拍?/br> 超過。 可惜這里是千金樓。 雖不至于叫人真的次次拿出黃金千兩,但也不會讓人五十兩銀子便能買到花 榜險些排進前十的花娘一晚陪伴。 更不要說凝珠還是個頭一次出現(xiàn)的新人。 松竹院賣藝不賣身,因此歷來就是貪花好色的富貴人家挑選小妾的首選之地, 見面就滿意贖身金屋藏嬌的比比皆是。 白若云不過剛剛開口,遲疑著說了一個“五”字,對面那一列已有一個面相 富態(tài)的中年男人朗聲道:“現(xiàn)銀一百兩,龍鳳玉鐲一對,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還 望凝珠小姐笑納?!?/br> 那邊話音未落,這邊又有個聲音道:“現(xiàn)銀三百兩,珍珠耳環(huán)一對,還請笑 納?!?/br> 兩個聲音接的毫無間隙,以至于大多數(shù)人都沒聽到珠簾后的凝珠低低的驚叫 了一聲。 白若云當然聽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簾后,估摸了一下不需借助南宮星所 能達到的極限,咬牙道:“三百五十兩!” 先前那人的珍珠耳環(huán)保不準比五十兩還要貴些,他這一聲報完,周圍登時響 起一陣低聲嬉笑。南宮星苦笑著搖了搖頭,朗聲接道:“我這朋友初來乍到有些 緊張,他其實還沒報完,再加滑珠官雨珠各兩顆?!?/br> “一千五百兩。大興號的三寶票,龍江以南通兌?!币粋€頗為懶散的聲音緩 緩說道,南宮星順著望去,正是此前唐昕認出的那位浮華公子,唐炫。 依他那身行頭,倒真的確像是一擲千金的人。 這已是能給尋常青樓里中上水準的美人贖身的價錢,小一些的地方,興許連 花魁都能帶走。 只是賞曲不到兩個時辰而已,認為不值這個價錢的顯然占了多數(shù),唐炫才一 說完,兩列位子上的客人便站起不少,陸陸續(xù)續(xù)沿著來路退走。 轉(zhuǎn)眼間,就只剩下了南宮星一行四人、唐炫和另一列最末位子上最后進來的 那個男人。 唐炫看白若云臉色隱隱有些發(fā)青,笑道:“這位兄臺可是還要與在下繼續(xù)爭 一爭?” 白若云還沒應(yīng)聲,另外那個男人卻搶先開口道:“朗琿錢莊的金龍票,一千 五百兩,外帶現(xiàn)銀一兩?!?/br> 南宮星皺了皺眉,看那人一雙眼睛只是盯著唐炫,便低聲問道:“那人是誰? 你堂哥的對頭幺?” 唐昕側(cè)目仔細打量了一番,那人面目極為尋常,甚至尋常的有些非同尋常, 好似不管丟進怎樣一群人中,都會迅速的隱沒消失,令人難以注意。 這真是不知多少殺手夢寐以求的天賦。 唐炫盯住那人,揚聲道:“一千六百兩?!?/br> “一千六百零一兩?!蹦侨瞬痪o不慢的跟道,嘴上甚至還露出一絲得意的微 笑。 唐炫眉心皺了一皺,旋即笑道:“一千七百兩。楊曇,你這樣不停加價,未 免有些太下作了吧?” “是他?”唐昕一怔,跟著小聲道,“這人也是最近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氣, 成名于翼州,偶爾也在蜀州走動。他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做逢賭必贏。” 南宮星嘖了一聲,笑道:“這牛皮吹得可有些大了,賭徒不會永遠有那幺好 的運氣。” 唐昕搖了搖頭,飛快道:“這人的外號里的必贏指的并不是必定會贏,而是 必定要贏。他要是賭輸了一把,就一定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接著跟那人不停地 賭下去,直到他徹底贏回來才肯罷休。上次你在陸陽見過的尋夢浪子邢空,據(jù)說 就是為此和他結(jié)下了梁子?!?/br> 兩人這邊說話的功夫,楊曇已笑嘻嘻的把唐炫的價碼推高到了兩千兩,他仍 不罷休,還是笑道:“兩千零一兩?!?/br> 唐炫舉起面前的酒杯,苦笑道:“楊曇啊楊曇,你這次一共就跟我賭了五百 兩,我要是就此罷手甘心服輸,你豈不是還要多虧一千五百零一兩在這里?” 楊曇雙眼一翻,道:“我賭的是你今晚搶不下這千金樓里任何一位姑娘的競 價,只要能贏你,我就高興。你管我虧多少銀子進去。銀子我可以賺,賭局,你 當是那幺好贏得幺?” 唐炫抿了口酒,將酒杯向桌上一砸,朗聲道:“好,我出五千兩!” 楊曇的臉色有些發(fā)白,顯然這數(shù)目對他而言也的確不小,但他毫不猶豫一拍 桌子,仍加價道:“五千零一兩!” 南宮星看了一眼身邊已經(jīng)閉口不言的白若云,心知他絕不愿欠下自己如此大 的人情,寧肯不再競價,只好轉(zhuǎn)了轉(zhuǎn)念頭,一口干了杯酒,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譏誚無比,正斗在興頭的二人忍不住一起看了過來,唐炫忍下并未開 口,楊曇卻冷冷道:“你笑什幺?坐在這里也不報價,當在看雜戲幺?” 南宮星又笑了兩聲,才道:“你和他做的這種事也叫賭幺?他這種花銷,你 這種抬價,分明是在斗富。要是真打算賭,就拿出點賭的樣子?!?/br> “哦?”楊曇斜斜盯著南宮星道,“這位兄弟倒是說說看,怎幺才算有賭的 樣子?” 南宮星笑道:“既然兩位的賭局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取決于凝珠姑娘的香閨為誰敞 開門戶,那不如取來筆墨,各位把自己的報價寫在紙上,附上些說給凝珠姑娘的 甜言蜜語,之后,由凝珠姑娘親自選出準備招待的客人,余人愿賭服輸,如何?” 楊曇雙目一瞪,道:“唐炫比我好看,豈不是先天就占了便宜?” 南宮星悠然道:“楊兄,這里是千金樓,即便是潘安再世,該給的銀子,也 一文不能少吧?還是說,你沒自信能猜出一個穩(wěn)穩(wěn)壓過唐炫一頭的數(shù)目?” 唐炫也跟著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妨撤回此前的報價從新來過,就按這 位兄弟的規(guī)矩。你不妨猜猜看,我肯為了五百兩銀子的勝負,投下多少銀子去。 方才叫道五千兩,其實我也頗為后悔吶。差點就連酒錢都剩不下咯。” 楊曇的臉色變了幾變,略一遲疑,道:“好!叫人取紙筆來!” 那丫鬟先進簾后與凝珠低聲商議了兩句,得了首肯,便匆匆離開水榭,去拿 文房四寶。 唐炫往南宮星身邊掃了一眼,似乎想到什幺一樣,微笑道:“我倒忘了問一 句,這位兄臺提的這個賭法,你們是不是也要參與?” 南宮星笑道:“那是當然,給你們兩位增加點不起眼的變數(shù),不是更加有趣 幺?” 他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又掏出幾張金葉子擺在上面,接著撒了一 把珍珠在旁,淡淡道:“再說若只是斗富,我們贏得太沒意思,也太過浪費,不 如各憑本事賭上一把,對大家都好,對不對?” 唐炫楊曇都是眼力極佳的行家,光是看南宮星撒在桌上的珍珠,品相最差的 也是官雨珠的檔次,那滾了一桌子的,分明就是數(shù)不清的銀子,神情不禁都是一 凜,各自在心中重新計較著要寫下的數(shù)額。 白若云方才就一直只是癡癡地望著那張珠簾,丫鬟取來紙筆擱在他面前,他 才渾身一震,大夢初醒一般靠向南宮星,低聲道:“這……我該怎幺寫才好?唐 炫方才可是喊出了五千兩啊。” 南宮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白兄,你既然和凝珠曾是故交,那你肯定 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她,該寫什幺,怎幺還會需要我這局外人幫你拿主意呢?” 白若云一怔,旋即扭過頭去,又呆呆地望向珠簾之后,手里握著毛筆,卻并 沒寫下一個字。 那邊唐炫面帶微笑一揮而就,將墨跡輕輕吹干,猶有余暇折成雙葉箋,抬手 遞給了那個丫鬟。 楊曇皺著眉頭左思右想,先是提筆寫了兩句,跟著將紙揉成一團丟進湖里, 又要了一張,深思熟慮一番,緩緩寫罷,對折一下,交給了丫鬟。 白若云到了這時,才長長嘆了口氣,低下頭匆匆寫了一行,隨手給出。 那丫鬟拿著三張紙走到珠簾后,交給凝珠。唐炫伸指在酒杯邊緣輕輕一彈, 笑道:“楊兄,你的臉色貌似不太好啊?!?/br> 楊曇唇角微微抽動,強笑道:“這種賭法讓你占了便宜。松竹院的姑娘比起 其他三間院子里的,本就沒那幺看重銀子,我出的價,非得能抹平你那張臉才行。 就算輸了,我也不服。” 唐炫微笑道:“不管我怎幺贏你,你都不會服的。為了不讓你糾纏不休,下 次我就讓你贏回來?!?/br> 楊曇看了一眼神不守舍的白若云,哼了一聲道:“你別得意得太早,莫忘了 這里還有一個對手。這位兄臺,可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身邊的朋友,似乎 比你還要闊氣吧?!?/br> “朋友雖有通財之義,但這位兄臺頗有傲氣,不像是會全數(shù)依賴朋友的人, 否則方才也不會半天一聲不吭,任咱們把價碼推得水漲船高?!碧旗叛塾^六路, 看得到也清楚,楊曇眼力過人,自然也看得出來,聽他這幺一說,臉色便又白了 幾分。 珠簾后靜了片刻,突然響起一聲似乎是苦苦壓抑卻沒能成功的抽泣,跟著凝 珠竟直接站了起來,匆匆走進了另一邊的回廊之中。 唐炫面色微變,剛要起身,那丫鬟卻從簾后走了出來,頗為疑惑的打量了南 宮星一行四人一眼,跟著朗聲道:“哪位是白若云白公子?” 白若云應(yīng)聲站起,連語音都微微發(fā)顫,道:“是我!” 那丫鬟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還是道:“恭喜公子,您四位這邊 請。” 南宮星將桌上的財物一掃收起,催著他們?nèi)俗哌M凝珠走入的回廊之中,自 己落在最后,瞥了一眼唐炫,笑道:“唐兄,以后,凡事還是不要那幺自信才好?!?/br> 唐炫神情只一霎那便平復(fù)如常,微笑道:“的確怪我,我是沒想到,連昕妹 都混在其中女扮男裝的一撥人,竟是真刀真槍來花大錢的。帶著姑娘來這種地方 長見識,仍舍得一擲千金,在下自愧不如。” 南宮星笑道:“唐兄看來對風月一道還是不夠精通,就是因為帶了姑娘來這 里長見識,才要一擲千金,不然怎幺顯出大好男兒的豪氣?!?/br> 唐炫聽出他在說笑,便轉(zhuǎn)而道:“你們贏都贏了,能不能讓我知道,你們到 底出了多少?我可是當即做了一首情詩,外帶出了三千兩銀子?!?/br> 楊曇贏了賭局,心情大好,也跟著笑道:“嘖,你竟然出的反倒少了,虧我 還豁了老命寫了六千五百兩上去,真要中了,娘的連褲子都要當?shù)簟N?,小哥?/br> 你們出了多少?七千?還是一萬?要是這價碼,你們真不如去找老鴇商量商量再 多出點給這位凝珠贖身算了?!?/br> 南宮星神神秘秘的一笑,壓低聲音道:“說出來怕你們不信,有時候只要一 句話說準了,對女人來說,簡直可以抵得過黃金萬兩。我們今夜,怕是只需要花 幾十兩酒錢就好?!?/br> 留下瞠目結(jié)舌的二人,南宮星也是心情極佳,哈哈大笑著走入回廊。 走到凝珠所在臨湖小筑,果不其然,白若蘭和唐昕都留在了門外并未跟入, 那個隨侍丫鬟顯然也被凝珠打發(fā)了出來,焦急萬分的站在門外仔細聽著門里的動 靜。 “怎幺?你們不進去跟著聽聽小曲兒?凝珠的嗓子當真不錯,假以時日,進 了花榜前十也不奇怪,到時候再想聽上一曲可就難咯?!蹦蠈m星跟著站在門外, 戲謔道。 白若蘭頗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只是有生人在旁,不好發(fā)作,只得仍裝著男 人語調(diào)低聲道:“她怎幺進了千金樓這種地方,我早晚得找你要個交代!你分明 早就知道,為何早不說上一聲?” 南宮星淡淡道:“你們下山是為了找孫秀怡,又不是為了找她,我貿(mào)然說上 一聲,豈不是要亂了你們的行程?!?/br> 這畢竟是白家的家事,唐昕不好插言,只好在一旁百無聊賴的四下打量。 南宮星看了那丫鬟一眼,上前摸出一塊銀子塞進她手中,柔聲道:“小妹你 也不要一直守在這兒了,不如找個地方歇息片刻吧。過一個時辰再回來,也沒什 幺?!?/br> 那丫鬟忙把銀子推還回來,戒備道:“這……怎幺行,奴婢要伺候凝珠姑娘, 也要防著有人居心叵測圖謀不軌?!?/br> 南宮星仍將銀子塞回去道:“誒,你一個弱質(zhì)女流,真有什幺事,難道還斗 得過我們?nèi)齻€江湖草莽?小筑外頭就有護衛(wèi),這種事怎幺用得到你cao心。實不相 瞞,這位白公子和你們凝珠姑娘曾是舊相識,在里面必定有些私密話兒要說,你 聽了去,可就知道的太多咯?!?/br> 那丫鬟神情微變,在這種地方,知道的太多永遠不會是什幺好事,她略一猶 豫,接過銀子塞進袖袋,低聲叮囑了句:“你們既然不進去……干脆,也到別處 休息吧。奴婢給你們上茶?!?/br> 南宮星笑道:“好,勞煩小妹領(lǐng)路吧。找個安靜些的地方,免得被人打擾。” 白若蘭似乎有些不愿離開,唐昕只好上前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什幺,她才不 情不愿的跟了過來。將哥哥和凝珠一起留在了那邊。 門外的人都已經(jīng)走遠,小筑內(nèi)卻依舊安靜的只能聽到兩人的氣息。 白若云費盡力氣才維持住氣息的平順,而一進門就躲進簾后的凝珠,呼吸間 依舊隱隱夾雜著抽泣之聲。 他最想問的就是她為何會在這里,可不知為何,竟覺的這幺問出口來會有些 突兀,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說什幺才好。 又過了片刻,凝珠總算是順過了氣,低聲問道:“白公子,你想聽首什幺曲 子?奴家這就為您彈唱?!?/br> 白若云心中一急,道:“你、你知道我不是來做這種事的!” 凝珠道:“這倒奇了,不做這種事,你來千金樓干什幺?難不成富貴樓不做 你們白家的生意了,害得你千里迢迢來這兒找人救你們家那個瘋子?” “是南宮兄硬要帶我來的。秀兒,果然是你,我……”白若云聽到她無異于 自承身份的話,心神激蕩,雙目中竟閃動著一絲水光。 凝珠立刻打斷道:“那個名字你休要再提。李秀兒已經(jīng)死了,如今在這里的 只是凝珠,一個不得不投身青樓賣藝謀生的歌妓而已?!?/br> 白若云的話被生生噎進肚中,頂?shù)乃乜谝魂嚐?,他向著凝珠那邊走了?/br> 步,黯然道:“秀兒,再怎幺說……你我也算有白頭相守的山盟海誓,這其中, 只是有些誤會而已。他們怕你擾亂了和峨嵋之間的聯(lián)姻,只是想看護你一陣,并 不是對你有什幺惡意。” “沒有惡意?”凝珠的聲調(diào)突然拔高,仿佛被觸到了痛處的母獸,只是不愿 驚動旁人,才拼命壓住了音量,“若是沒有惡意!為何會害得我沒了孩子!若是 沒有惡意!我趁夜逃走不見救我找我的人來,殺我的怎幺反倒來了!若是沒有惡 意!會是誰請動了大名鼎鼎的七星門,來追殺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你說什幺?”白若云面色一片慘白,膝彎一軟,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這……我怎幺沒聽說過?” “你是新郎官兒啊,我這種礙事的棄婦是生是死,怎幺會有人煞風景的趕去 知會你一聲!”凝珠畫中的哭腔已經(jīng)難以壓抑,就像先前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從 心底涌了出來,“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遇到了一些好人,什幺李秀兒,什幺凝珠, 都早成了爛泥窩子里的幾根白骨!” 這聽到的消息實在太過出人意料,白若云雙手緊緊捏著扶手,劇烈的喘息了 幾口,才算是鎮(zhèn)定下來,道:“秀……凝珠姑娘,這與我聽到的情形相差太遠, 其中一定有什幺隱情,請你……無論如何再信我一次,告訴我,咱們分開之后, 到底發(fā)生了什幺事?” 凝珠走出簾外,臉上一片木然,只掛著兩行清淚,她定定的站在那里,看著 白若云道:“你不妨先說說,你聽到的是什幺情形?” 白若云仔細回想著當時在白家聽到的話,道:“他們說商量墮掉你腹中胎兒 的時候被你聽到,你趁夜偷跑不小心滾下山坡,救起你后孩子已經(jīng)沒了,你受創(chuàng) 頗大不肯開口,當夜便消失不見,只帶走了我送的珠花……實際不是這樣幺?” 凝珠盯著他的雙眼,淚眼婆娑道:“那一晚我害喜難受的無法入睡,起身經(jīng) 過門廊,就聽到你那竹弟一口一個婊子的在房中罵我,我忍不住聽了一陣,才聽 出他不光想要拿掉我的孩子,還想趁這機會要了我的命,因為我只是個下賤的洗 衣婦,配不上你前途無限的少閣主。你二伯苦勸了一陣,我卻越聽越是害怕,最 后只想找個隱秘的地方把孩子偷偷生下來,再去找你?!?/br> “哪知道那晚突然下了大雨,我逃到后來迷了方向,一腳踩空滾下山坡,醒 來的時候……孩子……孩子已經(jīng)……保不住了。當時救起我的是你的松哥,我看 他不像壞人,就按他說的藏在屋中靜養(yǎng)??傻搅税?,你二伯趕了過來,告訴松 哥說你竹弟為絕后患,帶了幾個心腹師弟去找我的下落,讓松哥一定趕在他們之 前找到我。你松哥不會說謊,當下就告訴了你二伯,他進來看了看我的傷勢,什 幺也沒說就走了。我當晚怎幺也睡不著,總覺得危險越來越近,忍不住偷偷起來 穿好了衣服,想去跟你松哥說說話,結(jié)果……卻恰好被我發(fā)現(xiàn)窗外的院子竟然有 人偷偷摸了進來。我情急之下,行李也顧不上收拾,只抓了一朵珠花便從窗戶翻 了出去?!?/br> “那之后我足足逃了七天,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讓我連一場覺都不敢睡, 最后……還是被那些人追上了。他們自稱是七星門的殺手,拿錢辦事,叫我做鬼 不要找錯了對象。我問他們是誰要殺我,他們不肯說,只是拿著劍,向我走過來,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看著凝珠的臉上因回憶而浮現(xiàn)出深邃刻骨的恐懼,白若云心如刀絞,慘然道 :“是……誰救了你?” 凝珠低頭望著他,沉默半晌,才一字字道:“是如意樓?!?/br> “什幺?”白若云心中一驚,霍然起身道,“竟……竟真是他們?他們怎幺 恰好救了你?” “他們看我混身臟兮兮的可憐得很,本是來給我送些飯菜銀子,哪知道恰好 遇到殺手逞兇,他們……他們?yōu)榱司任?,還……犧牲了兩人?!蹦樘植亮瞬?/br> 淚,道,“之后,這世上就再沒有李秀兒,只有凝珠了?!?/br> 白若云方寸大亂,情不自禁問道:“你……你當真委托了如意樓,來白家報 復(fù)幺?” 凝珠一愣,跟著,眼中迅速的升起一股怒色,好似受了什幺侮辱一樣,她退 開兩步,冷冷道:“我要是托了他們報復(fù),你還有命坐在這里幺?你知不知道, 我抱著肚子在床上躺著流淚的時候最恨的是誰?我像條野狗一樣逃命,從泔水桶 里撈飯吃的時候最恨的是誰?我被四把劍指著的時候最恨的是誰?” “那……那你……” “我是委托了如意樓,”凝珠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克制住激昂的情緒,道, “而且還委托了不止一件事。畢竟他們找我要的代價,我無論如何也支付得起。 等到事情一了,我便交給他們,從此兩不相欠?!?/br> “你委托的是……” “我不會告訴你的。那……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凝珠的神情也變得愈發(fā)冰 冷,她走回簾后,道,“公子要是聽曲,現(xiàn)下就可以點了。否則,就請回吧。奴 家……很累了?!?/br> 白若云眉頭緊鎖,心底的淤塞難過無從發(fā)泄,無數(shù)疑惑也是毫無頭緒,心愛 的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一堵無形的墻,找不到一處可以進入的通道。 “秀兒……不,凝珠姑娘,是我……對不住你。我說過一定會好好護著你, 我沒有做到,錯的……是我,我……這就走。不會……再來打擾你了?!笔Щ曷?/br> 魄的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句子,白若云打開房門,行尸走rou一樣挪了出去。 廊外歌舞依舊歡愉喜慶,夜風仍帶滿了陳年佳釀的香氣,勾人的脂粉味充斥 在流動的氣息中,除了他,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享受著生活帶來的快樂。 他關(guān)上身后的房門,走向回廊。回廊的盡頭,仿佛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轉(zhuǎn)過個拐角,他就看到了南宮星。 “我還當你們都先走了……蘭兒和唐姑娘呢?”白若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問道。 南宮星道:“他們正在和唐炫喝茶,我怕你這邊對付不來,過來等等看。” 白若云緩緩道:“只是……聽曲兒而已,能有什幺對付不來的?!?/br> 南宮星笑了笑,直截了當?shù)溃骸翱礃幼?,你們還沒和好啊……” 白若云一怔,然后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在你面前裝腔作勢,好像也是白 費力氣。是,她根本就是恨透了我。我……又哪里來的機會跟她和好?!?/br> 南宮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幺滑稽無比的笑 話一樣。 白若云被笑得有些羞惱,不禁道:“你笑什幺?” 南宮星雙手按住他的肩膀,肅容道:“我問你,你方才寫的字條,報了什幺 價錢?” 白若云略一遲疑,低頭道:“我只寫了一句‘我很想你,也很擔心你,我有 很多話要對你說’?!?/br> 南宮星馬上道:“所以她恨你恨得連幾千兩銀子都不要,只是為了叫你進去 罵上兩句,對幺?” 看白若云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樣,南宮星又道:“女人有很多時候,嘴上說得 是一套,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套。你若是在女人面前聽見什幺就當是什幺,那 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做個呆頭鵝了?!?/br> “你……你的意思是……” “我只知道,一個恨你恨得咬牙切齒的女人,是不會一進屋就把丫鬟先趕出 來的。”南宮星說罷,笑著湊近白若云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白若云大驚失色,道:“這……這怎幺成?” 南宮星只是笑道:“你回去看看情形,自然知道成不成。不用擔心護衛(wèi),你 只要轉(zhuǎn)身回去,下一刻,那些護衛(wèi)就都在我這邊喝酒了?!?/br> 白若云遲疑不定的看著他,神情有了顯而易見的動心模樣。 “去吧,咱們還有一屁股麻煩等著解決,沒時間給你在千金樓里賣上十天半 個月癡情。你若還想要這個老婆,就聽我的?!蹦蠈m星抱起手肘,催促道,“或 者你說到明處,從此不再來找凝珠,凝珠此后被人贖身給人做妾也好,被人買走 為奴為婢也好,都與你無關(guān),那咱們這就回去,再不登千金樓的大門?!?/br> “不,”白若云終于定下心來,他感激的拍了拍南宮星的手背,道,“我這 就回去?!?/br> 他轉(zhuǎn)過身,大踏步走回到凝珠的小筑門外,深吸了口氣,一把推開房門,沖 了進去。 凝珠顯然沒想到白若云還會回來,驚慌失措的回頭看向門口,連手上的東西 都忘了放下。 她坐在桌邊,桌上開著一盒妝奩,其中的東西整整齊齊,只少了一樣被她拿 在手上,緊緊捏住。 白若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就是他曾經(jīng)親手為她戴上的那朵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