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上大事了
“當年的事大概就是這樣了?!?/br> 白山長舒一口氣,隨后閉了閉眼睛,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像一座被海水淹沒的雕像,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悲喪之氣。 顯然,回顧愛子坎坷一生的初始,老爺子在事情過去這么多年后,仍然無法釋懷。 而這樣的回答根本不能讓白紀謙滿意,他昂起頭,瞪視著白山,見白山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又轉過頭,看向了一旁正在拭淚的李雪,問道: “你們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他嗓音嘶啞艱澀,像刀刮鐵銹那般令人牙酸。 他的眼睛充了血,其間蘊含著綿延不絕的霧氣,久而必定幻化成水,長久的極差的睡眠質量使得他眼下掛了兩團濃重的黑眼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又可怖。 李雪看見孫子這個模樣,一陣心疼,她起身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菊花茶,朝白紀謙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水遞給他,說: “是真的不知道。當年你爸爸鐵了心要生下你,我和你爺爺那段日子整天盤問,好不容易才撬開了他的嘴,才知道這么一點點殘枝末節(jié)。” “不過那個人的名字任憑我們怎么逼問,你爸爸也不肯說?!?/br> “后來啊,我們也就不問了,免得戳中他的傷心事。” 李雪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目光移向別處,漸漸失焦,似陷入了回憶,“我還記得,當年那件事發(fā)生之后不久,小瑾還去找過那家人,可惜,幾次都被趕出來了,后來好像就再也沒去過了。” 話音落下,整個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鐘表轉動的聲音“滴答滴答”地響著,明明平日里微不可察,偏偏此時聲大如雷,響得人心里直打鼓。 “那個人名字中應該有個‘謙’字。”白山好似緩過來,終于開了口,“小瑾是個念舊情的,你的名字就是在紀念那個人。” 聽罷,白紀謙嘴唇翕動,默念了幾遍自己的名字,隨后雙手捂住臉,只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從指縫間流出。 今天原本是他父親白瑾的祭日,上午掃完墓回到家后,他又開始了每日一問——他的另一個父親是誰? 白瑾是契子,可以生育,可是從記事起,白紀謙從來沒有聽白瑾提及過另一個父親。 白紀謙迫切地想知道當年的事,就不停地在白瑾耳邊念叨這件事,有時被白紀謙追問得煩了,白瑾還會讓他面壁。 一條路行不通,白紀謙就去問爺爺奶奶,不過他們覺得白紀謙年少,不必急著知曉這些,等白瑾覺得時候到了,自然會告訴他,所以也不愿意多說。 白紀謙沒有辦法,就只好自己調查,留意白瑾平日里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尋找些蛛絲馬跡。 其實白紀謙對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并沒有多大期待和孺慕,他只是根據(jù)自己年齡的推算,發(fā)現(xiàn)白瑾是18歲生的他,只覺得白瑾遇人不淑,替白瑾憤怒和不值罷了。 在他的認知里,那個人在年少時和白瑾相戀,并且哄得白瑾和他偷嘗了禁果,還不做好保護措施,著實太不負責任。 而白瑾在十幾歲的時候堅持生下了他,甚至傷害身體,平白交付了一輩子,忍受著等待的孤獨和痛苦,再不肯接受他人。 這樣的白瑾讓白紀謙心頭很不是滋味,只想找出那人,將他狠狠教訓一頓。 白紀謙覺得自己有些偏激了,但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讓他喘不過氣來,這種感受已經持續(xù)十幾年了。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本不抱希望的一問,長輩們卻讓他如愿,告訴了他當年他們知道的事實。 只是這“真相”卻這樣狗血且無力。 他積攢了十幾年的怨與恨郁結在胸中,在此時上下不得,無處疏解,心里鼓鼓脹脹的,疼得難受。 他突然覺得茫然無依。 沉默良久,他突然松開手,猛然起身,留下一句: “我出去走走?!?/br> 不等爺爺奶奶開口,便奪門而出,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 這時正處八月,天空還未昏暗,路邊的梧桐枝繁葉茂,晚霞仍似火一般熱烈,毒辣的陽光炙烤著柏油路面,空氣中無處不彌漫著熱氣,簡直熱得不行。 白紀謙的衣衫早已濕透,濕漉漉的衣衫粘在背上很不舒服,但他也沒有折返換衣,只是抬起胳膊,擦了擦順著臉頰流走的汗水, 他打了輛出租車,跑了數(shù)家花店,買了束最新鮮的薔薇花后,直奔西山墓園。 找到白瑾的墓碑,白紀謙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十七歲的少年身姿挺拔,寬肩窄腰,介于青澀與成熟之間,已有了令人忘俗的風采。 只是此時,他微垂著頭,手指不停地攪動衣擺,倒顯得有幾分稚氣,像極了做錯事被父母發(fā)現(xiàn)時心虛的小孩子。 “爺爺奶奶都告訴我了。”白紀謙艱澀地開口,隨后長嘆一聲,“這些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啊?!?/br> “有我這樣的孩子,你應該很累吧。” 他蹲下來,摸了摸薔薇花柔嫩的花瓣,又輕撫石碑,目光滿是眷戀與懷念。 “爸爸,我好想你啊?!?/br> 白紀謙如往常一般,絮絮叨叨地在白瑾墓前說了許多話,等說到暮色降臨時,這才告別: “我要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br> 白紀謙起身,準備離開墓園,卻時不時回頭遙望著墓碑上那個滿是病氣卻難掩出色容貌的人。 等到走得遠了,看不清墓碑后,白紀謙低著頭,想要解開自己如同一團亂麻的繁雜心思。 這幾年不知道來這里多少次,他對從墓園到家的路已經了如指掌,可以說閉著眼都能走回去。 只是沒想到,這次他居然走錯了路。 突然間,他心有所感,察覺目之所及,不似之前風景,白紀謙心頭一跳,打算原路折回。 然而這些路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只是憑借直覺,踹踹不安地走著,心里總是覺得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知繞了多久,天空陡然黑沉下來。 白紀謙皺著眉頭,一臉嚴肅。 突然,不遠處出現(xiàn)一片山林,本打算繞路而行的他卻直直朝那邊走去。 離得近了,他聽見了好似憑空出現(xiàn)的陣陣呼號聲,而被驚擾的鳥兒振翅高飛,發(fā)出錯亂的鳴叫。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這些人像是看不到他般,越過他直直向前跑去,卻帶飛了他的衣擺。 白紀謙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反應,突然,一陣風從白紀謙臉上刮過,耳邊傳來一道怒其不爭的吼叫: “還愣著干嘛,還不快跑!” “他們給我們找的生路,不要辜負了!” “快點?。∩盗藛??!” 那人跑在前面,回頭見白紀謙依然巋然不動,暗罵了一聲,隨后返回拽住白紀謙的胳膊,帶著他飛奔。 突然,聽到天上炸開幾道槍響,白紀謙猛然一顫,差點摔倒在高梗上,但他不敢停下,一刻也不好停。 他還在瘋跑著,聽到自己振聲加速的心跳,手掌不自覺地撫去,溫熱的刀風割在臉上,白紀謙只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冷靜。 而此時,不知道什么人發(fā)出的聲音傳入他們耳畔: “你們安全了!你們安全了!你們安全了!” 翻來覆去的話如此令人心安。 剛才還不要命狂奔的眾人放緩腳步,轉頭探尋是否還有危險,等確認自己真的安全后,眾人才紛紛停下。 長久的奔跑消耗了大量力氣,沒過幾分鐘,地上便躺了一大片,一時間,天地間只有聒噪的蟲鳴聲,以及帶著一絲血味的喘氣聲和咳嗽聲。 剛才拉著白紀謙狂奔的人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呼氣,大口喘氣,如此反復了數(shù)十次,才堪堪平靜下來。 隨后他抬手擦了擦眼淚,喃喃著:“終于安全了,太好了,終于安全了……” 白紀謙探頭一看,發(fā)現(xiàn)這里都是幾歲十幾歲的孩子,其中男孩子占了大多數(shù),腦海里突然被一個詞占據(jù)——拐賣。 突然,這人將視線黏在白紀謙的身上,狐疑地盯了半晌,用鄉(xiāng)音問道:“我怎么沒見過你?” 白紀謙心頭一跳,迫使自己平靜下來,不知道這人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雖然勉強能夠猜出這句話,但他還是選擇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嗯?” 那人明白對方可能聽不懂,就用蹩腳的普通話又將那句話重復了一遍。 秉持多說多錯的原則,白紀謙直接將問題拋回給他,裝作驚訝的樣子,滿是疑惑與不解,說:“我也沒見過你誒?!?/br> 這人眼珠子盯著他轉來轉去,不知道腦補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好像慢慢放下了懷疑。 白紀謙夜視能力一直很好,轉頭將面前這人打量了一番,只見這人年紀應該比他小了好幾歲,但是臉上遍布臟污,衣物也很臟亂,甚至還有幾個破洞。 放眼望去,這打扮稀疏平常,眾人已經見怪不怪了,反倒顯得穿著干凈整齊的白紀謙像是個異端。 雖然不明白現(xiàn)下的狀況,但他心里有了計較,隨手在地上扣了點泥土,裝作擦臉的模樣,將泥土糊了自己一臉。 自覺不夠,又躺下去,念叨著我好累我想躺躺之類的話,裝作找舒服位置的模樣,在地上滾了一圈。 好在其他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慶幸中,和周遭的人又哭又笑說個不停,他的行為也沒引來過多眼神。 沒過幾分鐘,一群身穿警服的人將這些孩子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清點了下,大聲匯報:“報告!一共31人,輕傷7人,無人員死亡,報告完畢!” 像是長官模樣的人點點頭,大聲道:“你們現(xiàn)在已經安全了,我們會依次將你們送回家,很快你們就可以見到自己的父母了,別擔心?!?/br> 安撫完畢后,他大手一揮,“收網(wǎng)!” 覺得自己好像惹上不得了的麻煩的白紀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