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六)
這話一說出口,周意寧就后悔了,可是當她抬手去拉唐少錦的衣袖,張了張口想解釋時,目光觸及到唐少錦眼底暈染的黑沉沉的戾氣,卻如鯁在喉,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 唐少錦抿著唇,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周意寧,周遭的空氣隨著那句不該說的話落,仿若凝結。 周意寧有意想緩和氣氛,心底有些懊惱自己怎么就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她啟唇,輕聲道:“少……” 唐少錦突然間發(fā)了狠一樣拿手握住周意寧細白的脖頸上,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一手掐斷,雖未發(fā)怒,卻比發(fā)怒時更要令人來得可怕。 周意寧從未見他露出如此可怖的神情,即便是方才他壓著冷意讓楊京錄卸了那個流氓一只手,她只覺得有些害怕,卻不如此刻一般,從腳底竄上心頭的恐懼。 那是真真實實的恐懼。 他冷嗤了聲,臉上無波無瀾,淡聲道:“周意寧,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是么?” 周意寧白著一張臉,搖了搖頭,“不……不是的……” 唐少錦的手一寸寸的從她脖子上撫過,掌心的薄繭猶如一把把刀子滑過,周意寧身子微顫。 “啊――” 周意寧陡然間被唐少錦扣著脖頸往前,她失聲叫了出來。 唐少錦掌心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害怕,他壓著她繼續(xù)往前了幾分,兩人眼前的距離不過爾爾,周意寧已經忘了要如何掙扎,只是僵著身,眼底有一層霧氣。 她知道,有些話如果今天不說出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周意寧急忙解釋:“少錦,我不是故意說那段話的,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太令人恐懼了,你不該那樣子對那個人的。” “那是他該死,” 他眸色發(fā)狠,嘴角慢慢勾起諷刺的笑來,“周意寧,你拿我跟日本人比,很好,當真是好得很?!?/br> ―――― 周意寧走了,是被唐少錦讓翎安名邸的傭人給送出去的。 悶了大半天的雨一刻間傾盆而下,雨淅淅瀝瀝,蓋住了外頭的聲音,也蓋住了周意寧離開時,咬著唇的哭泣聲。 外頭劈下一道閃電,亮光落在唐少錦半邊臉上,隱晦不明。 楊京錄在門口瞧了瞧,他的身上淋了些微雨,站在門口時,腳的兩邊有一小灘水跡落在地板上。 他微彎腰,恭敬道:“先生?!?/br> 唐少錦聞聲未動,楊京錄又喚了聲,嘴唇嗡動,想了想,才說道。 “周小姐走了?!?/br> “嗯……” 他知道她走了,是他放的她走的。 “可外面下了這么大的雨,周小姐沒帶傘?!?/br> 樓下的仆人方才見唐少錦發(fā)了那么大的怒,直以為周意寧觸了他的底,只敢聽從命令送周意寧下去,沒人不怕死,敢自作主張給她送傘。 唐少錦指尖微動,抿著唇,仍舊沒有起身。 大抵是窗戶未關的緣故,雨水被風打著,四處飛揚,順著空處落了進來,有幾絲打在唐少錦的褲腿上和手背上。 攜著早春的寒,一絲絲似要侵襲進身體里。 針扎一般,冷得仿若刺進骨頭里。 周意寧打小身子骨一向不好,周夫人在生她時,早產,以致于周意寧落了病根,換季最是容易發(fā)熱病。 要是今天淋了雨,估計會要了她的命。 楊京錄見狀,邁步打算關上窗,卻見唐少錦猛地起身,動作大得帶倒床頭柜上的水杯,水流順著邊緣滴落都不知。 窗外又落下一道亮得刺眼的閃電,伴隨而來的是巨大的雷聲,整片天空瞬間亮了一瞬。 唐少錦擰眉,眼底有片刻的慌亂,他繃著下顎,朝楊京錄道:“備車?!?/br> “是,少爺。” 黑色轎車沒一會停在了門口,楊京錄打著傘站在車門前,替唐少錦撐著傘,等他坐到后面,才繞到駕駛座上,詢問他。 “先生,回老宅,還是去……” 車窗被細密的雨水遮擋住,似是攏了一層看不清的霧,唐少錦收回目光,冷聲道:“去周家?!?/br> “好的,先生。” 雨下得大,沒辦法開太快,楊京錄視線里滑過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剛踩了剎車,車子未停穩(wěn),唐少錦已然先一步,推開車門朝那道身影跑了過去。 楊京錄自跟了唐少錦,未曾見過他失了控,先生一向懂得掌控自己的情緒,今日卻是接二連三地發(fā)了怒火,皆是為了周意寧。 周意寧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眼前的視線模糊不清,整個身子冰冷寒涼, 連心都似被人放在冰里面,凍得人發(fā)寒。 她唇角發(fā)白,眼睛酸痛難忍,喉嚨口像被人扼住,感覺到快要無法呼吸。 周意寧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失去意識前,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唐少錦了,可眼前那個向她跑過來的模糊身影,卻是與他那么像。 她的身子往后倒,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鼻息間是熟悉的味道,她眼角滑過淚,喃喃道:“對不起?!?/br> 原諒她對他說過的那么過分的話,原諒她的任性,原諒她以那一紙婚約占了他這個人。 “周意寧,別睡!”唐少錦擁著她,攬在她身側的手微微顫抖,那是一種處于本能的害怕。 他害怕失去周意寧,也不能失去周意寧。 他抱著周意寧回來,家里的傭人嚇了一跳,怎么兩個好好的人出去就成了這副模樣。 楊京錄立馬吩咐傭人燒水,有女傭欲上前接過周意寧,幫她換衣服。 手剛伸過去,就被唐少錦怒喝道:“滾?!?/br> 不止在場的傭人,就連楊京錄也嚇了一跳。 他偷偷拿眼去瞧了一眼,唐少錦的眼睛發(fā)紅,抱著周意寧像護著自己的狼崽,只要有人靠近,就伸出利爪。 醫(yī)生開了藥,周意寧躺在床上,手背上插著流動的輸液管,可她卻安靜得沒有一絲生氣。 此時的周意寧渾身燙得不像話,臉頰發(fā)紅。 唐少錦握著她另一只手,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仿佛只要他一閉上眼,周意寧這個人,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 身上的衣服濕了已干,皺巴巴貼在身上,他素來有潔癖,見不得身上有半分臟,這會卻渾然不覺。 “周意寧?!?/br> 他開口,聲音極低,又沙又啞,像是很久不說話的人突然間開口說話一般。 “你醒過來,我就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