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徐暮確實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和我在一起雖然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但總比之前要好得多了。 而且這孩子好像還意外的黏我……?平日里似乎有一半時間都黏在我旁邊,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跟在我身后,或許是我把孩子養(yǎng)得太黏人了? 我托腮看著手里舉著的書,這本不知道在講什么東西的深奧古籍我琢磨了幾天,還是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總是看著看著就想歪了去。 話說,徐暮那小子去哪了?我放下書,嘆了口氣。正想起身,少年人就走了進來,十六歲正是朝氣蓬勃的年齡,徐暮倒好,雖然沒了小時候那副陰沉沉的樣子,但也沒有活力到哪里去。 不知不覺就在回憶里過了幾年……如果不是自身依然殘存的那一絲格格不入的感覺,可能我都要忘記我并不是徐先生了。徐暮也長大張開了,他那張臉我越看越覺得眼熟,他真的太像那個把我拉入回憶的男人了,盡管他只剩下了半張臉,但依然是令人過目不忘的美貌。 徐暮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擺到了我面前的桌上。他把茶壺茶杯一一擺放好,倒上一杯,推到我的面前。 “叔叔,茶。”青年低下頭看我,耳邊的碎發(fā)有些翹起。我向他勾勾手,他手撐住桌子低頭湊到我耳邊。 “臭小子,別湊那么近?!蔽野阉七h了些,捋平了那一縷碎發(fā),然后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起來。 他眼神偏了偏,聽話地直起身來。 “咖啡啊,咖啡,怎么又給我泡茶?”我托腮瞟他一眼,桌底下輕輕踹了他一腳。 徐暮也不惱,站到我的身后動作舒緩地幫我按摩起脖頸的xue位來,舒服得讓我瞇起眼睛。“抱歉,叔叔??Х葘τ谀纳眢w來說不是什么好東西,以后還是少喝吧?!?/br> 我無趣地敲敲桌子,拿起那杯茶抿了一口,雖然茶清味香,韻味醇厚,但我還是不喜歡這種平淡無味的感覺。 “您不喜歡嗎?”他的動作停下,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把那杯茶放遠,用行動回答。 青年搖搖頭,繼續(xù)剛才的動作。 “徐暮,這什么意思?”那本古籍攤開著,我指指書上的內(nèi)容。 他愣了愣,答道:“……鏡為媒介,魂為代價,鎖之其中,換得永生?!?/br> “簡單來說?”我歪頭問道。 “一種叫作鏡中鬼的秘術。” 我僵住了。 所以,鏡中鬼曾經(jīng)也是人類?我現(xiàn)在有些懷疑鏡中鬼就是徐暮,這兩者之間有著隱晦的聯(lián)系,但單單是這一方面也沒法推論出肯定的答案,這只是一種猜測。 假設鏡中鬼就是徐暮,那么,他為什么會成為依靠鏡子永遠存活的魂體? 關于往事的劇情推動終于來了,看來我和他這幾年悠閑的生活要結束了。 這幢房子,其實不論怎么看都很古怪。我透過玻璃向天邊看去,看到的是赤紅的晚霞,走出大門,再看一次天空,卻是早晨的朝陽。 無論哪里都找不到一面鏡子。常理來說,浴室總會備上一面,這里根本找不到鏡子的影子。 唯一的時鐘擺在我的床頭,指針走得時快時慢,我只感覺過去了幾分鐘,卻顯示過去了幾個小時。而徐暮似乎并不知道他被這加速的時間所影響,天色也隨著鐘面的時間變化。 這里的時間被壓縮著。 走廊的盡頭還有個隱藏的房間,我順著墻壁走走敲敲,那里是空的?;蛟S四周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機關可以打開它,又或者它原本的用意就是用來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永遠封存在里。 沒有人送來食物,但儲物柜里的東西從來都是用完后第二天自己又會出現(xiàn)。這里只有我和徐暮兩個人存在,卻總是會多出一份需要清洗的餐具。 太奇怪了。我摩挲指間那一顆渾圓的玉珠,這是最近在門口撿到的,看著有些眼熟就給撿了回來。 這里似乎沒有什么我可以再調(diào)查的事情了,但我想如果轉(zhuǎn)折將近的話,它自己就會出現(xiàn)。 我開了門,側(cè)身讓他進來。 “怎么了?”我自顧自地走回桌子前,從書柜抽出一本書,隨意翻看起來。 “門口有這個?!毙炷号e起捧著盒子的雙手。盒子被包裝得華麗,緞帶打成蝴蝶結,像是個禮物盒。 我看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幫我拆開看看。” 他小心地扯開緞帶,打開了蓋子。 一只纖細修長的手,指甲涂上了鮮紅的油墨。與手臂切割處沒有血跡,青紫的經(jīng)絡交錯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有一種病態(tài)的美感,像是完美的藝術品。 手下壓著什么。我讓徐暮拿遠了點,扔給他一副手套。他自覺戴上,將那只手翻面,手掌向上。 一朵嬌嫩欲滴的玫瑰,玫瑰下鋪墊的葉片還帶著露水,旁邊還附著一張卡片。 只是簡簡單單的寫了兩個字。 【禮物】 我瞇了瞇眼??赡苁亲罱w見太多了,見到這種程度的肢體沒什么感覺,更別說它更像是仿真的。 虛假的不像是從人類身上取下來的肢干。 “惡作???”我抬頭看徐暮,他正好也在看我,視線對了對。 “或許吧。”他低下頭,把蓋子再蓋上。 不排除這件事情是徐暮干的的可能性,但我想他應該還是個好孩子。 “再放回去吧?!?/br> 他詫異地又看了我一眼。 “禮物”還在繼續(xù)。 差不多每過兩三個月,就會收到一件“禮物”。怎么想這些肢體都來自不同的人,如果這些都集于一個人的身體,那么這個人就像是沒有瑕疵的作品。 那些“禮物”中有一對如琥珀般澄澈的眼球,有半截斷掉的脊椎骨,有一把柔順的長發(fā),還有一件浸了血的白褂。血滲過布料,像是在白紙上作畫。 送來這些的人在隱晦著什么,想要告訴我又或是徐暮一些事情。 之后“禮物”斷了幾個月,我在想是不是他想不出要送什么了。等到門再一次被敲響,放在門前的是一束捧花,于此之外,還有一地的玻璃渣。 我握住那束花,關上了門。這要比以前的“禮物”正常的多,勉強還是能夠收下。我把它往桌上一扔,就沒再去管他。 過了兩天我又想起有這一茬,尋思著看看有沒有線索什么的,但我一看它已經(jīng)沒了蹤影。一直都是徐暮在打掃,有可能是他當垃圾扔了吧。 “我花呢?”我把手往腰上一叉。 “扔掉了?!彼唤獾乜粗?,似乎很奇怪我為什么會在意那個,“那種東西,很重要嗎?”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等我的回答。 我拍一下他的腦袋,覺得好笑。聽這語氣,在意的人恐怕不是我吧?!氨浚以趺磿谝饽欠N東西?!?/br> 果不其然徐暮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蹭了蹭。 以前我從不會覺得他會把什么放在眼里,直到我在他深沉的眼眸中看見了我。 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我和他所接觸的地方仿佛溫度都升高了。我縮回手,不自在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腳。 徐暮人也老大不小了,萬一把他養(yǎng)歪了,那我這幾年可算是白費了心血。叔侄之間拉拉扯扯也不像話。 我轉(zhuǎn)身走了。 青年低頭看向那種空了的手,自嘲地笑了笑。 把這束花留下,只是為了看看徐暮的反應。 既然他會選擇處理掉它,那么他不可能會是送來的那個人。我認為沒人會親手扔掉由自己送出的禮物,沒有理由也沒有意義。相反的,看見別人收下了自己的禮物應該是更開心才對,自己扔掉他?換做我,是絕對不可能這么做的。 排除了徐暮讓我感覺輕松了很多,畢竟是我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就與他產(chǎn)生隔閡。 那人沒再送來什么,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和他之間所存在的片刻的懷疑仿佛不存在那般,和好如初。 但有件事發(fā)生在幾天后,變故突生,我的房間起了火。不知從哪處來的火源,突地就燒開了,但按理說,我不碰酒精不點油燈,會是哪來的火能把我燒著呢?徐暮摟著我出了火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穿過烈火來到我的身邊的,眼前跳動明亮的火焰映在 他的眼中,我有些恍惚。 房間燒了,我也沒地方睡了。雖說這舊宅里房間多得是,可都是廢棄的,滿是煙螨塵蚤,根本不能住人。為了好好休息,我也就只好和徐暮在他房間里擠一晚,湊合湊合。 當他聽到我這個決定時,我很確定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瞬。 “這么開心?”我揉揉他的腦袋發(fā)問道。 徐暮臉紅紅的,沒說話??晌腋惺艿搅怂娜杠S和興奮。 十二歲之后我就沒再和他一起睡過覺,這幾年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在隔壁的房間??此@個模樣,莫非一直一個人的時候感到寂寞? 他拉著我的手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少年的房間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單調(diào)和無趣。他這個年紀放在曾經(jīng)的社會里,正是玩心和好奇心最大的時候,可我在他的房間里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一樣新奇物件,除了書本還是書本。 那倒也是,不然我都看不懂的書他怎么能看懂呢。 “叔叔今天還要沐浴嗎?”徐暮從柜子里抱了床被子出來,熟練地幫我鋪好。 這副身體一天不洗澡就渾身難受,自然是要的。我點點頭。 他去浴室放熱水,我閑的無聊,看他書柜上的書都有些什么。左看看右看看,大多都是些名著及學術類書籍,但也不免能看到一兩本民間畫本。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只會讀圣賢書的呆子,沒想到他還會看雜書。 我正想把那其中一本話本抽出來看看是什么內(nèi)容,徐暮正好從浴室出來,看見我的動作,不免有些驚訝,聲音也提高了些:“叔叔,別看!” 我愣了愣,手一抖,那書就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剛好打開,露出里面露骨的插圖。那內(nèi)容明顯畫的就是兩個男人交媾,我彎腰把書撿起來,翻了兩頁。 徐暮尷尬地看著我,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么。 我把書拿在手上揚了揚,看了他一眼,“有什么想說的?” 少年走過來拿走我手里的書,放回了書架。他背靠在書柜上,低下了頭,手指攪在一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走過去湊近他的臉,徐暮被我嚇了一跳,有些臉紅,手抵著我的肩不讓我再靠近。 “怎么,這才過了幾天,你就不愿意我靠近你了?”我調(diào)笑道。 “沒有……”他往旁邊撇了一步,“只是您今天太奇怪了?!?/br> “或許是我瘋了吧。”我留下這句話后,拿上衣服進了浴室,沒看到徐暮看我的怪異眼神。 我看著水中我面龐的倒影,越看越恍惚。因為這里沒有鏡子,所以一般我只能在水中看到這張昳麗的臉,它不屬于我。水的倒影似乎只映出了徐先生的面容,它沒有映出我眼中的迷茫。 到底還要在回憶里待多久,我也無從知曉。 我把衣服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入了水。水的溫度恰到好處,我發(fā)出舒服的嘆息。沐浴成了我在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刻,不用擔心突然發(fā)生的劇情以及生活中的瑣事。 很久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沐浴的水里總有一股香味,與那時傳來的香氣似乎又是同一種味道,可在我沐浴時卻不會有那時迷藥的作用,只是配上舒適的熱水讓我有些意識昏沉罷了。 這種香味總能讓我感到放松,與之并兼的還有對外界的松懈。我想,就算此時突然有個人沖進來說要殺我,我可能也不會有什么劇烈的反應吧。 我不禁在水里多泡了會兒,這香像是有毒性,泡多了還是會上癮的。我慢慢起身,擦了擦面上凝結的水汽,甩了甩頭發(fā),跨出浴桶,拿起掛在架子上的棉布擦起了身體。 衣服是我從別處找來的,我沒有穿徐暮衣服的愛好。就是這衣服不太合身,估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一直被徐先生壓在箱底。 穿上就更顯大了,胸口的領子開得太大,下擺也過長了些,看上去……有點色情。也不是我自己自戀,就按徐暮那個表現(xiàn)出來的性取向,我有必要擔心一下我這個老年人的節(jié)cao問題。 我打開門,想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卻見本在整理床鋪的徐暮愣愣地看著我。 “看什么?”我有點不自在,往后縮了縮。 這臭小子跟看呆了似的,一時間忘記回答我的問題。 我走過去用力打他的腦袋,他吃痛叫了一聲,捂著頭看我。 “叔叔您……”他瞄了眼我的胸口,“要不要換件衣服?” 我瞥他一眼,“難道你要我穿你的衣服?” 徐暮看上去有些窘迫,可是我看他明明就是在笑。 “有什么開心的事情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我揪住他的臉用力扯,他卻沒什么反應,還是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