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逢
一 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冬天天黑的早,市中心的寫字樓只有寥寥幾層還點著燈,孤零零地佇立于一片黑空之中,和下面燈紅酒綠的世界相隔開來。 白歸把稿子發(fā)給了客戶,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喝干了紙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這人是他們工作室的VIP,一等一的大客戶,提出來的要求和支付的金額一樣多。 終于等到對方的回復(fù),白歸瞥了眼手機,自帶的日歷軟件傳來通知,今天是他和沈葒麟結(jié)婚十周年的紀(jì)念日。 白歸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只好感謝現(xiàn)代科技救了他一命。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沈葒麟大概也不會記得這個日子吧。 記憶中,他們從三周年以后就再沒慶祝過結(jié)婚紀(jì)念日了,連彼此的生日也只是買個禮物送給對方,隨便敷衍敷衍罷了。 但看到了就不能裝看不到,這是白歸的原則。他特地開車去了沈葒麟喜歡的那家蛋糕店,面對著柜臺里琳瑯滿目的蛋糕,怎么也想不起來沈葒麟愛吃的是哪一款。 最后買了一個巧克力的了事,還讓店員矯情地在上面寫了個十周年快樂。 沈葒麟是一家時尚雜志的主編,白歸和同學(xué)合伙開了家珠寶設(shè)計工作室,兩人在這座國際都市里過著普普通通的小資生活。他們在市中心租了套一室一廳的高層公寓,住了也快五年了。外人看來,這倆人很幸福,年紀(jì)輕輕小有成就,連最難的出柜那一環(huán)節(jié)都熬過去了,大學(xué)畢業(yè)就去國外領(lǐng)了證,沒什么需要抱怨的了。 白歸按密碼開了門,從玄關(guān)往里看,客廳沒開燈。也許沈葒麟還沒回來吧,他這么想著,把蛋糕放到了鞋柜上,低頭換鞋時看到了地上擺著的一雙馬丁靴。 那不是白歸的鞋,他也沒在家里看到過這雙鞋。 屋子里很安靜,可臥室的門關(guān)著,門縫里還往外漏了幾縷光。這套房子隔音不錯,白歸的手剛放到門把手上,就聽到了里面泄露出來的呻吟。 “好了……??!沈哥,沈哥......再快點!快......!” “還不夠?” “夠了!夠了……” 白歸胃里一陣陣地反酸,他不是不知道沈葒麟在外面亂玩,更何況他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但這還是沈葒麟第一次把人帶回家來玩。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但不能讓朋友和家人發(fā)現(xiàn),這是沈葒麟和白歸之間不成文的規(guī)矩。 里面的呻吟一聲高過一聲,白歸沒心情聽別人墻角,到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那個聲音他并不熟悉,可以肯定不是身邊認識的人。不過,沈葒麟現(xiàn)在身邊的那些朋友,他白歸又認識幾個呢? 一聲沉悶的低吟宣告著臥室里的兩人到了高潮,白歸換了個姿勢,他在想一會兒要怎么和那兩人打招呼,想著想著又開始憑空猜測,沈葒麟會如何介紹他。 過了一會兒,五分鐘或是十分鐘,總之白歸還沒能找出答案時,臥室的門打開了。 沈葒麟先走了出來,他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白歸,眼里更多的是驚訝而不是驚嚇。他回過頭,對還在臥室里的人做了個手勢,大概是讓他多穿點衣服再出來。 “今天回來得很早啊。” 白歸指了指桌子上的蛋糕,面無表情地說:“十周年快樂。你早說啊,早說我就晚點回來了,何必壞你們的好事?!?/br> 他的話里沒有太多的醋意,與其說是嘲諷,更不如說是惋惜。 沈葒麟撓了撓頭,他平時上班都會上發(fā)膠,這會兒劉海濕漉漉地耷拉到額前,看著小了好幾歲。 “啊,十周年啊。哈哈,你還記得呢,我早都忘了這些事了?!?/br> 一個男人從沈葒麟身后探出頭來,白歸瞄了他一眼,第一眼覺得有點眼熟,看到他左眼下面那顆小小的痣,驚詫得差點兒從沙發(fā)上跳起來。 “朱……”白歸當(dāng)然記得這個名字,但他偏要裝出一副想不太起來的樣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朱粵砂?” 朱粵砂睜大了眼睛,他眼睛本來就大,寬寬的歐式雙眼皮,上高中那會兒就總有人以為他是混血兒。 “白歸?!” 沈葒麟抱著胳膊站在一邊,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著兩個人。 白歸局促地站起身,上前和朱粵砂握了握手,好似全然不在乎這家伙剛才和他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過一般,禮貌地說:“好久不見。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也就今年年初才回來的,”朱粵砂個子不高,和白歸說話時得仰起頭來,“誒呀,我和好多朋友都斷了聯(lián)系了,不是不想聯(lián)系,是當(dāng)初走的急,實在找不到聯(lián)系方式啊。能碰到你可真是太好了!你是沈哥的……室友?” 朱粵砂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起話來沒個重點,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白歸的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沈葒麟右手的無名指,看到他并沒有摘掉那顆款式老舊的戒指。 不知抱著什么樣的心理,白歸將自己的左手放在朱粵砂眼前晃了晃,說道:“不,我是他愛人?!?/br> 屋子里很暖和,可一股沒來由的冷氣在三人之間散播開來,將客廳里的空氣全部凍住了。沈葒麟似乎也被這冷空氣吹到了,他捂著嘴,干咳了兩聲。 白歸特地等了一會兒,等到朱粵砂愧疚到快要跪下給他道歉時,才緩緩說:“我們倆這樣的關(guān)系,持續(xù)很久了。” 像是接到了天子的赦免,朱粵砂長長地舒了口氣。 白歸做了個鬼臉,半開玩笑道:“你可不準(zhǔn)和別人說哦。” “時間也不早了,老同學(xué)敘舊的話,以后有機會再聊吧。” 沈葒麟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紳士地為朱粵砂開了家門。估計朱粵砂還是覺得尷尬,他朝白歸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很是勉強,順著門縫煙兒似的溜了出去。沈葒麟跟在他身后,看樣子還想送送他,被他硬生生拒絕了,只好關(guān)上門進來。 “老沈,這次是真愛?”白歸調(diào)笑道。 沈葒麟拿了刀叉和兩個盤子,坐在地毯上拆蛋糕,邊拆邊說:“別逗了,你還不了解我嗎?你就差變成蛔蟲鉆到我肚子里去了?!?/br> 白歸也確實是在開玩笑,這些年來,他和沈葒麟在外面玩歸玩鬧歸鬧,但要是說真分開,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他們倆的愛情到底是被歲月發(fā)酵成了友情還是親情,單是家里那一關(guān)就難應(yīng)付得過去。自己兒子和個男的結(jié)婚了,兩方的父母再怎么開放,心里也還是覺著膈應(yīng)。現(xiàn)如今他們不再說什么了,不過是沈葒麟和白歸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兩家都知根知底了,再抱怨也沒什么意思了。 沈葒麟和白歸的父母都是普通人,這一輩子也不指望孩子成龍成鳳,自己再怎么不能接受同性戀,但看到他們倆這樣踏踏實實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剡^日子,觀念也在一天天地改變,漸漸地不再把外面聽到的那些污蔑同性戀的話放在心上了。 他們倆要是真的分開了,指不定鬧出什么腥風(fēng)血雨來。再說,白歸和沈葒麟過習(xí)慣了,想到分手還真是有點舍不得。 一輩子又能有多久呢?索性混一天是一天吧。 晚上臨睡前,白歸關(guān)了燈,閉上眼睛試圖醞釀出一點睡意,聽到背后傳來的沈葒麟低沉沙啞的聲音:“小歸,我喜歡吃的,是草莓味的蛋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