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榮
走出俱樂部,一輛車攔在我前面,我記得這輛奔馳,甚至有些畏懼。 陳炎探出頭。 “上來嗎?” 我搖搖頭:“不用了,謝謝陳先生?!?/br> “怕什么?不會對你怎樣,送你回市區(qū)而已?!?/br> 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白霧,刮著寒風(fēng)隱沒在黑夜里的公路,寂靜無聲。 這搭車的橋段讓我想起了秦嶺,他耐心回答我胡言亂語的情景,回想起來,有點好笑。 “在想什么?快系上安全帶?!?/br> 陳炎說著,踩下離合器。 “鞭打讓我覺得興奮,”他望著大光燈照亮的那方移動的地面,“我以前只是喜歡你的臉和發(fā)熱的身體,你實在不像那些男孩子,像個正經(jīng)人,毆打你讓我覺得在犯罪……我享受這種罪惡感,它緩解了我的壓力。” 我當做聽不見,和他一樣看著前面一寸寸展現(xiàn)的路面。 “你不接我單子,我就找了其他的男孩,但沒法和你比……今天的包房是我向請客的朋友特意點的你,你沒讓我失望……真是美麗的身體,那么適合染上紅痕?!?/br> 我困了,也不想聽虐待狂的胡言亂語。 “我需要長期的partner,我可以出在這里三倍或者更高的回報,沒有俱樂部的抽成?!?/br> “抱歉,這里的MB誰也不敢挑戰(zhàn)俱樂部的規(guī)定,”,我想了想,“況且,我討厭發(fā)燒?!?/br> 我以為陳炎會生氣,但他笑出了聲。 “回報多少我盡可能滿足,如果對長期這個詞敏感,設(shè)期限也是可以,之后由雙方?jīng)Q定是否續(xù)約?!?/br> 雙方嗎? 我皺眉:“陳先生,你可能沒理解我的話?!?/br> “哦,沒理解嗎?” 一盞一盞隨著車輪行進而后退的路燈,將昏黃而動蕩的光灑在他的臉上,如同鬼魅閃動的光影。 “誠然我不喜歡別人跟我講價,但我希望你現(xiàn)在是在講價而已?!?/br> “這不是講價,”我說,“陳先生。” 身體突然失重前傾,被安全帶縛的窒息,伴隨著刺耳剎車音,車停下了。 我喘著氣,轉(zhuǎn)頭瞪著陳炎,但他只是安靜的望著擋風(fēng)玻璃外路燈下的路面,悠然的從車子儲物層里取出煙,點燃。 “參加了老同學(xué)的葬禮,讓你改變了心境?” “你——” “你聽著就好,不要隨便打斷我,”陳炎吸了口煙,慢慢吐出。 “人不是那么脆弱的東西,但若沒有身為所屬身份的認識,就會給自己或身邊的人惹不必要的麻煩。我知道你進俱樂部不是像其他男孩以自己的意愿被介紹進來,即使如此,你也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那些錢,接受了在床上予取予求,即使在結(jié)清債務(wù)后仍在這里,就他媽不要在現(xiàn)在談拒絕?!?/br> 我閉上眼睛,這過去的一年如同夢境,一開始的強迫也罷,后面的自甘墮落也好,我不過是接受了在做噩夢的事實,但也沒有努力過如何從夢里面清醒。 “那次用冷水淋你是做的過分了,所以我沒讓俱樂部逼你回來,但我不想為你花什么心思,用什么手段或者硬來,你不值得那些額外的支出更不值得我動那些腦筋。” 陳炎不停的吞吐煙霧,在封閉的車內(nèi),形成嗆人的煙霧,我想打開門或者窗,都已被鎖上。 我睜開眼睛:“請不要強人所難——” 左眼劇痛,陳炎毫無預(yù)兆揮拳打在我臉上。 “我說了,不要隨便打斷我的話?!?/br> 我笨拙的打開保險帶,低下頭,捂住臉。 “愛惜自己是人之常情,但你已經(jīng)不是朝九晚五的白領(lǐng),就要有成為婊子的覺悟?!?/br> 陳炎熄掉煙,發(fā)動了馬達:“人貴有自知之明,假使讓我花心思研究你,對你不是好事?!?/br> 到達市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兩點,整個街道空蕩蕩的,冷風(fēng)搖動禿了頭的梧桐樹枝。 “我送到路口,你自己回去吧,應(yīng)該就幾分鐘的路?!?/br> 我說:“好,謝謝?!?/br> “Jack,不,我還是叫你杰子吧,”陳炎說,“七天,不是讓你考慮,而是讓你好好做下心理建設(shè)。你如果怕俱樂部,我不介意你們那些三七分賬的規(guī)則,只不過,吃虧的是你?!?/br> 我咧開嘴,瞇著腫脹的左眼望著空蕩蕩的街道:“陳先生,我沒那么愛錢?!?/br> “怎么會,”他打開了車門鎖,“你只是還沒完全見著它的好?!?/br> 第二天的下午,母親約我吃飯,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好像在很冷的地方打來的電話。 “過兩天行嗎,我有些事情……” “就今天晚上,在我們以前見面的小飯店吧?!彼昧藞远ǖ恼Z氣,不讓我借口推脫。 母親很少給我電話,大抵是看到我的人或者聽到我的聲音,都能讓她想起我的父親,這個男人浪費了她的美好青春,也許共犯者還有我。但也因為我的身上還有她的血緣,她過往與我的交談總是以一種試探性的,猶豫的,婉轉(zhuǎn)的口吻。 我默默嘆氣:“好的,mama?!?/br> 小飯店名叫興榮,和所有名不見經(jīng)傳的路邊飯館一樣,起著討口彩但沒什么辨識度的名字,日日招呼著住在附近的老顧客們。這小飯店就在我曾經(jīng)的家旁邊,是家老飯店,但意義不僅于此,它見證了我最初的童年,我還有一家三口來這里吃飯的印象,我很小,母親不得不時時告誡我不要用手抓飯,還會疼愛的夾著可口的菜肴送到我嘴邊。 我在母親面前坐下,邊上的那桌,是一對帶著五六歲小孩的年輕夫婦,因為小孩把湯灑在衣服上,夫妻兩個正手忙腳亂。 “我們先點菜嗎?”我對她笑笑,希望左眼的淤青在燈光下不至于太明顯。 “他們?yōu)槭裁创蚰???/br> 我一怔。 她到底看到了,但我沒料到她的直截了當。 “沒有人打我。”我說。 我有一些不安,希望僅僅是不安。 “你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實話我還看不出來?”她的說話方式和那通電話一樣,沒有了尷尬的婉轉(zhuǎn)。 我放下菜譜,望著她,她的眼睛里是深深責(zé)備,卻有淚光,我不至于一廂情愿到以為這兩種感情都是為我。 “發(fā)生了什么?”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但注意力是渙散的,我既在感受母親的憤怒,卻忍不住偷看年輕女人用濕巾輕輕擦拭孩子衣服上的湯漬,孩子的父親挑了一小塊棗泥塞進小孩的嘴里。 “少峰今天被打了,他們差點弄斷他的手指……”母親只說了一句,眼淚就出來了。 練鋼琴的孩子,手指是最寶貴的。 從桌上抽了紙巾,遞給她,她沒有接。 等到情緒平復(fù)一點,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抬起眼睛仿佛看著作案兇手。 “他們說這些是因為你,你怎么惹了那群流氓,害了自己,還來害你的弟弟?” 嗓子很干,我從桌上的茶壺里倒了一杯水,一氣喝干。 “少峰的手指怎么樣?” “這次沒什么,那些人說只要你做好自己該做的,否則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似乎是想起來后怕,母親的眼睛又濕潤了,“曉杰你已經(jīng)很大了,不要再讓我擔(dān)心,你到底瞞著我在做什么?那些人你惹不起,你弟弟更無辜。” 她覺得她兒子的哥哥,她的大兒子正在危及她最寶貴的孩子,但我沒有可以讓她立刻安心下來的保證。 “……先點菜嗎?”我無話可說,重復(fù)著無意義的問題。 母親長長的嘆息:“曉杰,你不要像你爸爸一樣沒有擔(dān)當,一走了之,把家里人害苦了。” 后背上的傷不識時務(wù)的疼痛起來。 “放心吧,我不會再令您擔(dān)驚受怕,也不會一走了之,”我微笑著,心里生出一種孤獨的冷靜,“先點菜吧,就算提前和我吃年夜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