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柳木鎮(zhèn)2
“廢話!” 羅賓厲聲回道,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安蝗晃颐爸芰P的風(fēng)險來找你做什么?!” 小沃爾特繼續(xù)往彈膛里灌注火藥,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她們都被盟軍帶走了。是死是活要看那邊的意思,海國管不了。就是這么回事,你可以滾了嗎?” 羅賓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半步,顫抖著抽著冷氣,但這無法冷卻她的盛怒——小沃爾特越是漠不關(guān)心越是火上澆油。她揪起小沃爾特整潔的衣領(lǐng),仰著頭瞪著他毫無內(nèi)容物的眼眸,從牙縫里擠出被迫學(xué)的海國語,“無辜的人被抓進(jìn)監(jiān)獄還要接受不公平的審判,這就是你們宣揚的公平?!他們說你是海國伯爵,內(nèi)閣大臣,你難道要告訴我你什么都做不了嗎?!你只是不愿意為那些無辜的人發(fā)聲而已吧鬃狗!你非常清楚你們所謂的盟軍就是武裝屠戶,那些被他們抓走的我的族人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了!不要告訴我這些你全都不知情!” 沃爾特的視線垂落在這個被自己救下卻“忘恩負(fù)義”的人身上,她的鼻尖幾乎要戳到他臉上。她眼眶里晃動的淚水和漲紅的臉,讓小沃爾特很難保持無動于衷,但他依舊維持著表面上的冷漠,把一切波瀾都藏在這個“面具”之后。他怨恨羅賓那一箭,但又不認(rèn)為想要反抗是羅賓的錯。他也有一腔熊熊怒火,卻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 “我確實什么都做不了?!薄⌒∥譅柼睾土_賓僵持了片刻后說。 “怪物!”羅賓猛地推開小沃爾特,對他喊到?!澳憔褪且粋€沒有靈魂的怪物!我早該讓你喪生鷹嘯草原,用你們這些侵略者的血rou祭天!” 怪物,這個熟悉的的綽號“啪”一聲打開了小沃爾特體內(nèi)一個開關(guān),陰暗扭曲的黑霧瞬間將他裹成蠶蛹。他低下頭完成上膛,嘴里低聲重復(fù)著“怪物,是嗎?”,額前的白發(fā)給他深陷的眼窩加了幾層陰影。 因為激動而忍不住落淚的羅賓竭力克制著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絕望地看著他利落的動作。小沃爾特似乎更加冷靜了,但是她能感受到這樣的平靜后面的巨大張力——像是海嘯來臨前,猝然極速倒退的水在海面上高筑的明亮水墻——隨時都會崩塌,奔騰著砸向海岸,摧毀一切——彼時,羅賓已經(jīng)做好了被小沃爾特一槍打死的準(zhǔn)備。 但是那一刻沒有到來。 小沃爾特把獵槍推到她手里,面色如壁爐里的煙灰,“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怪物,所有人都這么認(rèn)為。來吧,完成你在駐地就該完成的事?!薄∷蚝笸肆藘刹?,戳著自己的左胸,“扣扳機你總會吧。朝這里開槍?!?/br> 羅賓緊咬著牙舉起獵槍,對準(zhǔn)小沃爾特,汩汩涌出眼眶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難以瞄準(zhǔn)。胸腔的起伏愈發(fā)劇烈,她無法控制身體的戰(zhàn)栗?!芭椋 薄?,她還是射偏了,故意射偏的,因為她和上次一樣下不了手。 “廢物!”小沃爾特咒罵道,“把槍給我!”他命令道,準(zhǔn)備再次上膛。 “不!”羅賓反抗道。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每當(dāng)她手握武器,能夠輕松奪走這個惡人的性命時,總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嘶吼“不要動手!你真的有殺死他的理由嗎?!” “給我!”小沃爾特上前去搶被羅賓死死護(hù)在懷里的槍,而羅賓淚眼婆娑地反抗——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是在保護(hù)他的生命一樣。羅賓雙耳微鳴,關(guān)于生與死,對與錯,是與非的問題在她腦中如山崩一般炸裂開來,而這時背后卒然響起的卡洛斯的聲音,把她一腳踹下了冰窟。 “把槍放下!” …… “之后的事你們大概都聽卡洛斯說過了吧?”伯爵說。“后來羅賓被看守抓住,在戒備教化營里的服役期被延長至八個月?!?/br> “原來是這樣。所以當(dāng)時夫人并不是為了刺殺你才出現(xiàn)在松林堡的……”維多利亞咀嚼著這些話?!∧愦_認(rèn)夫人沒有在為反叛組織工作嗎?這個問題堵在她喉嚨里。她不知道是否該這么問,畢竟多少人能真正透徹地了解自己的枕邊人?就算伯爵認(rèn)為夫人和那些組織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證明不了什么。 休息室里現(xiàn)在只剩下窗縫里鉆進(jìn)來的風(fēng)聲。須臾, “篤篤” 的敲門聲響起,湯姆推開門向主人匯報,“老爺,薩默克里克先生到了。” “沃利,等很久了嗎?” 神使披著一身門外的煙味走進(jìn)休息室,他臉上的晴朗在見到維多利亞和威廉的剎那轉(zhuǎn)成了陰云。顯然他對這兩個人的出現(xiàn)感到吃驚,但是他沒有提出任何疑問,他猜想這應(yīng)該是沃利的安排并馬上接受了這個事實。于是卡洛斯在向眾人問好之后,就在伯爵身側(cè)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他的出現(xiàn)又將先前未解開的疑問擺回維多利亞面前:他和伯爵的相遇是偶然還是早就約好的?伯爵身邊已經(jīng)有貼身男仆,他應(yīng)該不需要額外的“眼睛”,所以神使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圣主明鑒,薩默克里克先生。如此巧合,你也在南境。” 維多利亞說。 神使的表情在聽到“巧合”的時候開始僵化,維多利亞話音落下后,他拿出神學(xué)院里傳授的“澄澈無害又具有催眠效果”的笑容,眼神閃爍著,邊坐下邊輕聲附和,“確實,巧合?!?/br> 神使不自然的表現(xiàn)讓維多利亞更加肯定了她的推測:神使早有來南境的計劃,并且伯爵知情。維多利亞相信伯爵給他的信里也只有“言簡意賅”的一張車票,對這對破案搭檔的加入和此行目的只字未提——所以他會對維多利亞和威廉的出現(xiàn)感到意外。那么他在南境里做什么?薩默克里克集團(tuán)在南方沿海有幾家大酒店,但是神職人員不沾商海的渾水,他也早就放棄了繼承權(quán)和股份;而他也沒有穿教袍,說明是這是私事。維多利亞眼神如劍刃般鋒利,但她現(xiàn)在必須藏起劍光——藏進(jìn)友善的閑聊里。“南方天氣真好,還感受不到冬季的嚴(yán)峻。我外祖母是南境人,來自南境最北的郁金香省。托圣主和國王的福,南北統(tǒng)一之后她能夠跟我外祖父通婚并搬到了上黑松郡省。我小時候曾來南境看望過一些遠(yuǎn)方表親,但都是在格勞塔茲河南岸的小村莊里而已,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南方?!本S多利亞說, 聊自己家人的事可以讓對方感受到真誠的同時也不認(rèn)為自己在接受審問,于是在神使稍微放松下來之后,維多利亞自然地引出一個問題:“薩默克里克先生有親戚朋友在這里嗎?” “不,不……我只是來南境旅游散散心的。你知道冬節(jié)大祭典將近,教會里有很多事要處理,休息時間就變得很珍貴了?!薄∩袷拐f,盡力維持著那種迷人的笑容。 維多利亞眼睛里閃過一道光。她問的并不是:你來見親戚朋友嗎?但神使這樣急著否定來與親戚或是朋友見面的事,說明他的確是來見什么人的——一個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認(rèn)識的人,或者一個不能暴露身份的人。維多利亞心里發(fā)出堅定的聲音,同時默默為卡洛斯祈禱,希望他永遠(yuǎn)不要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帶進(jìn)警署——他在審訊室里撐不過二十分鐘的。 “我們該走了。我在餐廳訂了位置?!辈艉鋈徽酒鹕?,扯著西裝馬甲下沿整理了一下著裝。“有什么事到時候在討論吧?!?/br> “抱歉,麻煩各位紳士等我一下,出發(fā)前我還想去一趟盥洗室?!本S多利亞敏捷地站起來,挽上提包便離開了休息室。她快步來到離貴賓休息室最近的三號站臺上,走向一個穿著列車管理員制服的中年男人?!按驍_一下,這位好心的先生,圣主保佑。我聽說剛有一列南境境內(nèi)火車晚點了,請問是在哪個站臺呢?我的朋友在那列火車上,我與她約好了來這里碰面——但是,哎,你看看我這個外地人,連站臺都搞不清楚……”維多利亞刻意加重了她的北方口音,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有些笨拙的、第一次出遠(yuǎn)門的鄉(xiāng)下人——人們面對這樣的女孩總沒有什么警惕心,牙關(guān)放的很松,什么都愿意說。 男人被她著急的樣子逗笑,“嘿嘿嘿”了幾聲后說,“就是這個站臺,從永晝城出發(fā)的旅游線。別擔(dān)心,列車剛出站不久,運氣好的話你還能在站臺上遇見你的朋友。圣主保佑?!?/br> “真是太感謝你了先生!晚點的只有這一趟列車嗎?” “是的,沒錯?!蹦悄腥擞焉频卣f。維多利亞再次向他道謝并告別之后便趕回了休息室,其他三個人已經(jīng)做好了出發(fā)的準(zhǔn)備。 四個人在車站外分別上了兩輛出租車。維多利亞直覺這那對甥舅之間有什么話不想讓她和威廉聽見,但她暫時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件事上面,只是轉(zhuǎn)頭對陪她坐在出租車后座的搭檔說道,“神使搭乘的那列火車是從永晝城出發(fā)的。你認(rèn)為薩默克里克先生會到那里做什么?他說來散散心,到那種地方去散心……” 維多利亞越說越小聲,最后變了無聲的思索。永晝城是水仙省首府的別稱,因為那是一座由賭場、妓院、奢侈商場、機械賽馬場、蒸汽賽車道、海濱浴場和奢華酒店等等娛樂場所組成的大都市——海國全境最紙醉金迷的地方。大部分娛樂場所都是通宵營業(yè),燈火能把夜幕照亮,就像是沒有夜晚一樣。 威廉有些驚訝地重復(fù)了一次“永晝城?” 以確認(rèn)他沒有聽錯。他印象中神使不像是會樂于出入這些場所的人。 “沒錯,柳木鎮(zhèn)是出了永晝城后的第一站,都在水仙省內(nèi),火車程只有四十分鐘,他只可能是從那里上車的?!本S多利亞說。這時車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等待交警舉牌放行。維多利亞望向車窗外藍(lán)得耀目的天,拖著巨幅廣告的飛艇在云海中漂浮。她目光開始發(fā)散,再次回到記憶宮殿,企圖在那些藏匿著重要訊息卻被忽視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答案。 “利亞姆。”在車再次向前移動時維多利亞忽然甩過頭,對威廉說道,“我有一個極度荒唐和瘋狂的想法,不知道該如何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