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貞童使者
“擅闖私宅這種事不歸兇案組管,打個電話通知治安官就好了,你追個什么勁?” 當(dāng)維多利亞回到城堡正門時,迎接她的是喬治的數(shù)落。 “可是警察的職責(zé),無論哪個部門,都是捉拿罪犯、維護治安不是嗎?!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可能和里弗福特夫人的死有關(guān)——不然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她死去的房間外面?” 維多利亞反駁道。 “非常抱歉!” 管家的道歉中斷了即將升溫的爭論,這位誠實的中年男人站在警車旁不安地搓著手。“讓你們見笑了,警官們。我向你們保證,像這樣被外人擅自闖入私人住宅的事在我任職管家期間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從來都沒有……非常抱歉……” 維多利亞明白格林勒克先生把這份工作看得很重要,這次意外也的確傷害了他作為豪宅總管家的自尊。于是她對喬治的不滿瞬間煙消云散,笑容重新回到了她臉上,“不用擔(dān)心格林勒克先生,這不是你的錯。我相信這個闖入者很快會在后山被抓獲的?!?/br> “再見,格林勒克先生,謝謝你的款待。如果有情況我們會再通知你和你的主人的?!薄【L的聲音從車身另一面,跨過車頂傳了過來。他一手搭在車頂上,一手朝管家揮動著,而山莊的司機此刻已經(jīng)坐在他的崗位上,隨時準(zhǔn)備扭動車鑰匙。 “好的警官,再見?!?/br> 警長彎腰坐進了副駕駛,搖下車窗,隔著司機對梳著金色背頭的男警員喊了一聲:“喬治,上車?!薄∵@聲催促也同時提醒著維多利亞:快上車,要回警署繼續(xù)工作了。 松林堡的影子繼續(xù)往城堡的腳底鉆,太陽也把石子路烤得有些干燥,不再泥濘了?!≡诰S多利亞剛拉開車門、準(zhǔn)備上車的的時候,海港響起船隊回歸的汽笛和迎接海軍的禮炮聲,她似乎還聽見人們的歡呼聲在小鎮(zhèn)灰藍色的上空交織回蕩。雖然被茂密的針葉擋住了視線,她還是能清晰地“看見”碼頭上人聲鼎沸的盛況,于是維多利亞把右手虔誠地壓在了左胸前,對著東南方向敬了個圣禮——敬回歸的英雄和喪生他鄉(xiāng)的英靈,敬正義,敬她曾在皇家海軍服役的已故的父親。 “快上車吧女士!” ,喬治拍著車座的皮靠背催道。 但是喬治的話被一聲拖著長音的喇叭聲掩蓋。一輛深藍色的轎車像是方向盤失控了一樣碾上城堡前的大道,最后在即將撞上門口的花壇的前一秒猝然停了下來,橡膠輪胎卷起一小陣煙塵,剎車片發(fā)出刮耳的慘叫。一個披著金色長發(fā)的人從車?yán)镢@出,踏著迷離黃煙快步走來。喬治正要嘲諷 “呵,女人開車就是這樣”的時候,仔細一看,才發(fā)覺這是位男士。來者的長發(fā)和身上的藍白教袍說明了他高級神使的神職身份。 “圣主保佑!”神使邊敬圣禮邊向警長問好,警長推開車門站了起來,座椅還沒能被捂熱。 “圣主明鑒?!薄【L回敬圣禮。 “各位警官,我為剛剛向你們鳴笛的事道歉。我只是擔(dān)心你們會這樣把羅賓帶走……” 神使握住掛在胸前的水形架,眼框泛紅地請求道,“感恩圣主,我來得不算太晚。能給我?guī)追昼妴为毰c她告別的時間嗎?” “這位是?” 警長望向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他和神使身邊的管家。 “薩默克里克(Summercreek)先生。” 管家快速答道,“他是布萊克威爾夫人的弟弟,伯爵的舅舅?!彼盅a充介紹了一句,然后向這位金發(fā)先生簡單地闡述了今早上發(fā)生的事。這時神使才記起他還沒有自我介紹,于是就為自己的失禮道起歉來。幾句客氣的交談后,警長指示威廉把他帶上警車后拖著的、長方形的遺體運輸車。 他真年輕——看起來不滿三十歲,和伯爵年紀(jì)差不多,居然是他的舅舅?車旁的維多利亞目送神使和威廉并排走向車尾,心中不禁這樣想。她在腦中畫出了簡易的家族譜,才終理清這家人復(fù)雜的關(guān)系:松林堡在一個多世紀(jì)前就不再屬于王族而改姓里弗福特了,爵位也遵從長子繼承制度傳到了今天;然而上一任伯爵是現(xiàn)任城堡主人的外祖父而非父親,即樓上那位先生是直接從外祖父那里繼承了姓氏、爵位和地產(chǎn),他的父親布萊克威爾先生沒有繼承權(quán);失蹤的布萊克威爾夫人(未出嫁前姓薩默克里克),是伯爵的繼母。她是布萊克威爾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嫁給布萊克威爾先生的時候還很年輕,所以她的弟弟,雖然輩分上是伯爵先生的舅舅,實際上也只比伯爵年長了幾個月而已——這座高地城堡里的家族軼事,給報社的“八卦專欄”提供了不少素材,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翻來覆去也都離不開這家人,因此即便是不關(guān)心他人閑事的人也潛移默化地熟悉了這些名字。 “薩默克里克?那個集團的繼承人?居然去當(dāng)了高級神使——真是匪夷所思?!薄『笞系膴W利夫不可置信地評論道,扭著上半身向后凝望。高級神使也叫“貞童使者”,看字面意識就知道,這類神職人員不能結(jié)婚,不會有后代,而且不能還俗——降生時為貞童,死亡時依舊是貞童——對于一個家族產(chǎn)業(yè)的繼承者來說,就是放棄了繼承權(quán)。 “高級神使是值得尊敬的職業(yè),也不是誰都能當(dāng)上的,沒什么不好?!本S多利亞說,仍然倚靠著敞開的車門。她作出要上車的樣子,實際正通過拖車的小窗觀察著那位金發(fā)的男士。也許是因為威廉在旁邊“監(jiān)視”,不讓他過多地觸碰遺體,薩默克里克先生只是做出祈禱的姿勢,嘴里念著告別的話,偶爾抹一下眼淚——除此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舉動。 薩默克里克先生和里弗福特夫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guān)系?維多利亞有些疑慮。對于這位神使來說,死者只是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外甥的妻子嗎? 這個清冷的早晨,是維多利亞入職三年以來最忙碌的一個早晨。從接到報案到離開山莊,僅僅兩小時不到的時間,疑點已經(jīng)密集得令人眼花繚亂,但這無疑點燃了她的斗志,致使她在當(dāng)天下班后,決定要冒著可能錯過最后一班出城軌道車的風(fēng)險,與最好的朋友共享這個興奮的夜晚。 太陽跌入西海后,氣溫驟降。維多利亞從軌道車站的天橋上“ 噔噔噔”地跑下來,裹緊大衣穿過熙熙壤壤的商業(yè)街,繞過地面坑坑洼洼的老城區(qū),最終在一排房屋前停下了腳步。她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塵,跨上門口的石階,扣響了一扇綠漆橡門?! 啊 『V篤”幾聲后,維多利亞收回雙手,背在身后,等待的期間忍不住哼起了歌。 她抬頭仰望天空,高高低低的軌道橋在城鎮(zhèn)上方交錯,織成一張大網(wǎng),把鎮(zhèn)中心籠罩其中,也把靛藍色的天空劃分成好幾塊——此時的天看起來就像是未經(jīng)打磨切割的水晶礦??上П本踌F氣太濃,沒有星光足夠頑強,能夠穿透這層“壁壘”。 一輛有軌蒸汽車在她頭頂“嗚嗚”地駛過,飄下一團云霧,把她卷進童年的回憶里。這是羅莎林的住處,威廉的家,也是他們?nèi)齻€一起長大的地方。那時候他們還是鄰居。像大多中產(chǎn)家庭一樣,他們的父母決定不把女兒送進學(xué)校,而是請家教來家里授課。請家庭教師的費用并不低廉,所以父母們會和鄰居“分?jǐn)偂奔医汤蠋熂膩淼馁~單。而教室可以是任何一個鄰居家的任何一間書房——這樣女孩們不必在外拋頭露面就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家長也不至于破產(chǎn)。羅莎林因幼年罹患小兒麻痹癥而不能正常走路,不方便出門,所以這間兩層樓的屋子里的書房就是她和維多利亞唯一的教室。維多利亞并不介意每個工作日都要來這里上課,她甚至?xí)诶蠋熥吆笠廊涣粝聨土_莎林整理書籍,為她朗讀,找遍合理的借口“賴著”不走——就為了在威廉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見他一面,問一聲“今天在學(xué)校過的開心嗎?”。 回想到這里,維多利亞對著依然緊閉的房門發(fā)出兩聲癡笑——一聲是被情竇初開的甘美甜得有些牙酸,一聲是被自己幼稚的行為尷尬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回憶又隨著懷戀的目光滑落在隔壁那間屋子的門廊上——這是維多利亞曾經(jīng)的家——父親還在世時,完整的溫馨的家。過去的幸福光景在此時翻起一陣?yán)顺?,撲上腦海,酸人眼眶。維多利亞在涼風(fēng)中吸了吸鼻子,暗暗感嘆:迷離的夜晚總教人多愁善感。 軌道上的轟鳴漸遠,盤旋在頭頂?shù)恼羝惨呀?jīng)被晚風(fēng)撩散,那扇厚重的門緩緩向內(nèi)開啟?!熬S琪?!你怎么來了?” 門后坐在輪椅上的羅莎林驚異地喊道,“我正準(zhǔn)備給你寫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