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喲,這不是柏昱嗎!怎么沒去拍照?。俊?/br> 說話的是柏昱公司的大老板,方敢。柏昱從剛畢業(yè)就跟著方敢一起創(chuàng)業(yè),而今在一起共事也有七八年了,他從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愣頭青,變成了一個隨便的奔三大叔,方敢也年近不惑。兩個人相差十歲,又都是本地人,自帶親切感,私底下相處就跟兄弟似的,柏昱見到大哥當(dāng)即撒嬌道:“敢哥,我都被曬禿嚕皮了,這算不算工傷、有沒有補償啊!” 方敢斜了柏昱一眼,剛想接話撅他兩句,一抬眼卻看到了坐在柏昱身后的程子宵——看到大老板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起身,喃喃地喊了一聲“方總”——又嗽了嗽嗓子,把岔柏昱的話咽回了肚子里,端著老板的勁頭:沖程子宵微微一笑,再和顏悅色地安慰了一番細皮嫩rou的柏昱。 “行了,你倆要是玩兒累了就在這里好好歇著吧,我先走了?!狈礁覜]多留,歇夠腳就又走出亭子,繼續(xù)去接受日光的洗禮了。 此時已是午后,柏昱他們按照行程,離開海邊,吃完了一頓難吃的中餐后,又驅(qū)車來到下一個景點。 柏昱上午吃了虧,下午就長了記性,再也不肯直面東南亞劇烈的陽光。他喜歡玩,也會玩,可若是即將面臨的娛樂項目會威脅到他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柏昱玩心再重,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叫他頂著大太陽,邊爬山路邊照相,還要全副武裝警惕隨時可能跳出來搶人東西的野猴子……安排這種行程的人也是個策劃鬼才。 再加上他身邊還有一個不合群的程子宵——柏昱覺得比起在大太陽底下拍猴子,還是坐在亭子里面逗小程同學(xué)更有意思。 說是逗,其實也就是柏昱自己心里想想。大熱的天兒,不動都一身汗,浸濕了衣褲裹在身上委實不舒坦,柏昱有心想拿身邊的程子宵解悶,人家還不樂意奉陪呢! 方敢走后,涼亭里又恢復(fù)了寧靜。柏昱斜靠在柱子上,懶洋洋地睨著程子宵,沒話找話地問他:“小程同學(xué),距離集合時間還有多久?!?/br> 程子宵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慢悠悠地回說:“還有半小時?!?/br> “啊——怎么還這么久!”柏昱仰天長嘯,一扭臉,看到一只野猴子,扭著屁股,溜達進了涼亭,他立刻抱緊掛在身上的挎包,警惕地盯著猴子,直到猴大爺又鉆進一旁的草叢,消失了蹤影,柏昱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而繼續(xù)撩撥程子宵,“小程同學(xué),這山上的野猴子都比你健碩,你說你怎么會比猴兒還瘦?。俊?/br> 程子宵搞不明白柏昱的腦回路:為什么他屬猴,就一定要拿來和猴比。 難道不應(yīng)該先和同為人類、年齡相仿的男性進行對比嗎? 程子宵放下手機,掃了眼坐在他對面的柏昱……好吧,就算是和這人比,他也是瘦得有些過分了。 “我就是這種體質(zhì),吃不多,也吃不胖?!背套酉苷J真地解釋道。 柏昱回想了一番:程子宵的確吃得不多。早上一碗粥,中午貌似就吃了一碗飯,但與其說他是吃得少,不如說他是挑食——午飯桌上那條腥了吧唧的清蒸魚,小程同學(xué)可沒少上筷子。 “程子宵,”柏昱熱疲了,本來他這種皇城根長大的人就愛吞字,這會兒人一犯懶,喊起別人名字來都恨不能三個字里面饒倆字,但就是這樣,也不能讓他住嘴不犯欠,“你一直把著手機,都看什么呢?” 正在看手機的程子宵,沒繞明白柏昱是如何從討論他為何比猴瘦,變到問他拿著手機在看什么的,隨即又是一陣的靜默無言,程子宵才自語般回道:“沒看什么?!?/br> 柏昱“哦”了一聲,不再發(fā)難。對現(xiàn)代人而言,手機宛如一個人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且代表著極為隱私的一部分,一個人若是愿意將手機交付與另一個人,不僅意味著這個人坦蕩磊落,更意味著一種完全無保留的信任。 顯然,程子宵對柏昱沒有這份信任。 他可以坦誠自己怕冷的體質(zhì),也不介意與對方討論自己的體型,更無所謂向柏昱展現(xiàn)他無知沒常識的一面,但是,不可以談及手機。 程子宵不想告訴柏昱,他到底拿著手機在看什么,一點也不想。 既然他不想說,柏昱也就不再問了。 畢竟逼迫他人的同時,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勉強。柏昱不是今天被曬蔫兒了才變懶的——他一直都懶得去計較。寬容別人的同時,也是放過了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涼亭里再也沒有人說話。再次響起人聲的時候,竟是程子宵主動開的口:他提醒柏昱,到集合時間了。 柏昱聞聲掀起眼皮,也不去看程子宵,他兀自站起身,貓一樣地伸了個懶腰,抻舒服了還“嗯”地低吟出聲來,而后才算徹底醒過神來,笑著招呼“小程同學(xué),咱們走吧”,又是一副好好先生的和善模樣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出景區(qū),上車后齊燦點齊了人,車子發(fā)動,載著來自北半球的旅客們前往下一個景點。 車子啟動后,齊燦在車頭扯著嗓子問,接下來大巴要盤山路,車程將近兩個小時,有沒有暈車需要暈車藥的。柏昱坐在后頭,把手舉得高高的,吵吵著說我要。 齊燦從前往后走,走到柏昱身邊,把暈車藥遞給他,卻見柏昱轉(zhuǎn)手塞給了坐他旁邊的程子宵,還體貼地送上了水,于是曖昧地調(diào)侃他:“白玉啊,以前咋不知道你這么會心疼人吶?” 柏昱看著程子宵用水送進了藥,接過礦泉水瓶,擰著瓶蓋,學(xué)著東北腔回道:“作為一名優(yōu)秀員工,我一向友愛同僚,老妹兒你來得晚,沒看到哥哥領(lǐng)獎時的英姿,哥哥不怪你哈?!?/br> 齊燦嫌棄一啐,表示自己真的不稀罕,揚著下巴又扭回車前頭去了。 最后排的一幫王八蛋,頂著日頭爬山消耗了太多體能,喝飽水后都歪頭補覺去了。柏昱攢夠了體能無處消耗,他把耳機連上手機,貢獻給了程子宵,這會兒沒人陪他閑扯淡,他又沒得手機用,只好雙手環(huán)臂,靠在椅背上,無所事事地看看車外不斷向后的風(fēng)景,還有逐漸入睡了的程子宵。 小白眼兒狼,占著他的手機,享受著他的關(guān)照,連句“謝謝”都不會說。明明長著一副福薄沒人疼的凄慘模樣,卻又不會因為別人的關(guān)心而無所適從,顯然是平時被人照顧慣了,早就被調(diào)理成了會享福的命。 “誰要當(dāng)你情人一定得累死,”柏昱盯著程子宵的側(cè)顏,暗自腹誹,“喂多少都養(yǎng)不熟,就一干癟的瘦猴兒,還臭著臉不叫人說!” 晃晃蕩蕩這一路,柏昱無所事事,只得胡思亂想,迷迷糊糊間也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靠在了白眼兒狼程子宵的肩膀上,那人正靠窗睡得深沉,因此錯過了柏昱慌張無措的模樣。待到程子宵睜開雙眼再看到柏昱之時,這人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狡黠樣兒了。 一行人哈欠連天地下了車,跟著導(dǎo)游和地陪走到當(dāng)?shù)刂娜章渖碁┡?,原本無精打采的女士們,一聽說終于可以買水果吃了,又全都打了雞血一般,興致勃勃地沖到水果攤前,連喊帶比劃,每個人都買了個盆滿鍋滿,就好像便宜到不要錢似的。 柏昱也喜歡水果,但理智告訴他,再過一個多小時就去吃晚飯了,這些水果又不能打包帶回酒店,買再多吃不完也是糟踐,故而適量購買即可。 他和別人一起拼著買了一顆榴蓮,自己又買了一包山竹和一把小香蕉,結(jié)完賬后提著水果去找位置,卻看到一個果商正沖著程子宵手舞足蹈,程子宵攢眉蹙額,一臉的不明所以。 柏昱走上前,坐到程子宵身旁,將一盤處理好的榴蓮?fù)频剿媲埃骸俺园?!?/br> 果商見狀,不再廢話,拽起圍裙擦著手離開了。 “他們這兒挺有意思的,”柏昱向程子宵解釋道,“這幾排桌子都是消費區(qū),剛才大姐以為你是在白嫖,轟你走呢?!?/br> 程子宵這才回過味來:果商嘰里呱啦講了一通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英語,合著是讓他去自己家的店鋪去消費。 他“騰”地站起身,柏昱囫圇地吞下剛送進嘴的香蕉,問他干嘛去,程子宵說要去買水果,柏昱聽了哭笑不得——他手上沾了水果汁,連忙向后仰身去攔程子宵:“你就別去了,吃我買的這些就得啦!” 程子宵本來也沒打算買水果,便應(yīng)了柏昱的好意。他托著柏昱的后背,把人扶正坐好,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多少錢,我跟你攤。” “哎呦喂,沒多少錢的玩意兒,你就別說這話寒磣我啦!”柏昱掰了一根小香蕉,遞給程子宵,“非要說的話,還得是我感謝你呢!——我這正愁買多了吃不完呢!” 程子宵接過香蕉,沒接話茬:柏昱哪里犯得上為買多了吃不完而發(fā)愁。他會說話,人緣好,隨便和誰都能湊一桌,當(dāng)下偏要這么說,擺明了是在照顧自己。 “謝謝?!?/br> “唔?”程子宵說得聲音太小,周圍人聲鼎沸,柏昱沒聽清楚,他也正吃得美,眉飛色舞地問程子宵,“你不吃榴蓮嗎?是不愛吃還是嫌麻煩?。俊?/br> 程子宵還未來得及張嘴應(yīng)答,柏昱又嘴快地搶答道:“要不愛吃的話給你吃山竹?!闭f著把榴蓮拉到自己面前,又把山竹擺到程子宵的面前。 柏昱旁邊坐著公司同事,幾個能聊愛玩的主兒自然而然地湊到了一起,吃著水果也堵不住胡侃的嘴。柏昱干完了一把香蕉,轉(zhuǎn)臉再看程子宵,發(fā)現(xiàn)這人沒吃山竹,又開始跟手機較勁了。 “我說你啊,”柏昱湊近程子宵,伸手去拿山竹,附在他耳邊說,“其實只是怕扒皮弄臟了手吧?” 程子宵倏地別過臉,沒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柏昱卻凝著程子宵發(fā)了怔:在細碎黑發(fā)的遮擋下,白凈的后脖勁上點著一顆棕色的小痣。云遮霧罩,惹人遐想?!K是沒能忍住,沖著那一片烏云吹了口氣,得以確定那是長在程子宵身上東西的同時,也惹得了正主的詫異回眸。 “咳——”柏昱尷尬地嗽了嗽嗓子,隨后坐直身子,扒開山竹,墊上紙巾,放到程子宵面前,“這回能吃了吧?” 有眼賊的人看到這一幕,轉(zhuǎn)手把自己的山竹也丟給柏昱,吵嚷著也要柏昱幫自己扒,進而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幾個同事跟著一起湊熱鬧,全都把水果堆到了柏昱面前。 柏昱嘴上念叨著不樂意,手上卻也扒得痛快,程子宵把玩笑當(dāng)了真,以為柏昱這是因為先照顧了他才被刁難,于是收起了手機,幫著柏昱一起扒起水果來。 “哎喲,你跟這兒湊什么熱鬧!”柏昱用胳膊肘往外拱程子宵,調(diào)侃他道,“你這都沒張羅說先反哺我,倒是上趕著伺候起這幫孫子來了?” 程子宵好不容易捏開一顆山竹,一聽柏昱這話,立刻將山竹舉到柏昱嘴邊。 柏昱登時心亂如麻,不爭氣地紅了臉,卻也鬼使神差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被遞到嘴邊的果rou——甜得他心慌不已。 “柏哥,”程子宵問他,“你臉沒事吧?” 柏昱接過程子宵遞來的山竹,將果rou含在嘴里,扭頭看向遠處的沙灘:熙熙攘攘的人群蓋住了海天的交界線,太陽羞赧著向海中睡去。 “沒事,這次是夕陽的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