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樂回到家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他走出電梯，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客廳的燈光在門口的地上印出一道光影，隱隱的說話聲從門縫中透出來。

    謝樂微微奇怪，他爸媽都不是粗心的人，這次怎么會這么大意。他正準備拉開門進去，就聽見一陣高跟鞋拍打地面的聲音，緊接著樂華猛的推開門走了出來，看見謝樂腳步頓了頓，沒說什么的繼續(xù)往外走。

    謝樂看到樂華臉色不好，條件反射的追了出去，叫住了站在電梯旁的樂華，“媽，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樂華手按在電梯上下鍵上，沒說話，隔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你媽?！庇玫臍饴?，沒帶什么情緒，明明聲音很小，在這狹窄的樓道里卻如產(chǎn)生了不間斷的回音似的飄蕩在謝樂耳邊。

    謝樂愣了愣，隨即面無表情的垂下了眼，“那又怎么樣呢，還不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以后也這樣不好嗎？”

    樂華回過頭來看他，眼前的男孩已經(jīng)長得比她還高了，還記得爸媽把他抱到她懷里的時候，小小的嬰兒渾身青紫，皮膚還皺巴巴的，整個身子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那時候她在想什么呢？對了，在想“有了孩子就不怕謝欽會離開她了，謝欽一直是一個負責人的人…”

    還有呢？

    “這個孩子真丑，以后長得不像謝欽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還有嗎？不記得了。

    現(xiàn)在想想，她還真是自私，而她本來一直是自私的。小時候要是有人給了她什么吃的，她只會避開弟弟一個人躲起來吃掉；長大工作后就算自己有錢了，也只會給爸媽寄去很小一部分。后來遇見謝欽了，不顧謝欽意愿的設(shè)計讓他娶了自己；之后為了綁住謝欽就去買了一個孩子…

    謝樂是她爸媽在孤兒院買來的，那時候計劃生育管的嚴，隔三差五就有人把嬰兒遺棄在孤兒院門口。

    她爸媽有著那時候大部分農(nóng)村人都有的重男輕女思想，聽說她找了個城里人，很積極的幫她在鎮(zhèn)上的孤兒院里找關(guān)系買了個孩子回來，希望她在城里過好以后能幫襯著她弟弟。那時候的孤兒院管理還沒有這么規(guī)范，很容易就抓到空子。

    她其實不會帶孩子，畢竟那時候她還很年輕，每天還要上班，更何況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就更不會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了。謝樂小時候基本都是謝欽在帶，看得出來他挺喜歡孩子的，很多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即使他的動作很笨拙。

    后來呢？…后來樂樂一天天長大了，一個人可以拒絕別人對你的愛，卻沒有人可以拒絕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走進你的心里，他那一聲聲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透著依賴的“mama”就可以溫暖你的心，即使他還在換牙，漏風的嘴使他喊的不倫不類。

    更何況他還很乖。年輕的她不懂隱忍，每次看見謝欽身邊有別的女人纏著他就會跟他吵架?；蛘卟凰愠臣?，只能算是她一個人的發(fā)泄，還永遠得不到回應(yīng)。

    謝欽永遠都只是用手捂住他抱在懷里的樂樂的耳朵，一臉不耐地看著她，等她說完后就淡淡說一句“你想多了”，就抱著樂樂走開。

    她看著離開謝欽的背影，只會茫然無措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不知道該做什么，這時候樂樂會從謝欽那里跑過來，盡管他還什么都不懂，卻會用他那雙溫軟的小手摸摸她的臉。她還記得那種溫度，暖暖的，印在麻木的臉上喚醒她渾噩的大腦。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會努力去爭取。小時候她想離開那個家，就努力考上了大學；后來她想留在這個城市，就拼盡全力考上了公務(wù)員。之后遇到了謝欽，她知道謝欽是不一樣的，他的舉手投足都在告訴她他不屬于這個小城市。

    她成功讓謝欽娶了她，盡管結(jié)婚之前謝欽就告訴她他喜歡的是男人，以后也不會喜歡上她。但她不在乎，看著那些來參加婚禮的以前瞧不起她的親戚眼里的欣羨，她的內(nèi)心無比滿足，她以后會過得更好，她想。謝欽無疑是非常優(yōu)秀的，婚后她從來沒有為錢cao過心，盡管謝欽表面上只開了一個書店。

    但她漸漸開始不滿足，她畢竟是一個女人，自然也是期待愛與被愛。

    謝欽這么優(yōu)秀，她沒有道理不愛上他，但看得出來，謝欽確實不喜歡她。但沒有關(guān)系，她堅信日久生情，她會慢慢讓謝欽愛上她，畢竟他們有一生的時間。在今天之前，她確實一直這么想，并認為她會這么做一輩子。

    其實今天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她依然如往常一樣下班后去書店等謝欽。剛走到書店的玻璃門外就看見了一個女人笑著湊近謝欽耳邊說著什么，謝欽無動于衷，卻也沒有故意避開她。

    她見過那個女人，在這個書店，她已經(jīng)見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明目張膽的勾引謝欽，即使當著她的面也毫不收斂。

    她站在門外看著那個女人渾身遮掩不住的媚意，一張白皙緊致的臉上化著張揚的妝，精致的妝容讓她像戲臺上的旦角，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因為上班的原因，她從來沒化過那么濃郁的妝，真好看，她想。

    她眼神慢慢聚焦，看到了印在玻璃門上的自己的臉，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緊繃著，兩側(cè)隱隱現(xiàn)出法令紋，像個黃臉婆，她想。憂慮的人才容易熬成黃臉婆，她在憂慮什么呢？

    她今年剛四十歲，工作穩(wěn)定，生活不愁，家庭和諧，有什么好值得憂慮的呢。

    她又將眼神放在店內(nèi)的謝欽身上，歲月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身型依舊挺拔，面容依稀還是她最初見到的模樣。她突然感到一陣從心底泛上來的疲憊，夠了，她想，真的夠了…

    一路沉默地回到家，她試探的說了句：“我們離婚吧?！彼o緊盯著謝欽的臉色，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

    看得出來謝欽有點訝異，但仍是點頭說了句：“好?！?/br>
    她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卻并沒有覺得意外，她一直都知道謝欽是什么樣的人。她沒有問你有沒有愛過我這種愚蠢的問題，也沒有說財產(chǎn)分配的事情，她知道謝欽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她轉(zhuǎn)身離開，并不是有多傷心，只是不想再待在這里，待在這個告訴她這十幾年有多失敗的地方。

    她不去想離婚后樂樂怎么辦，會不會傷心，也不去想謝欽知不知道樂樂不是他的親生孩子，知道后會怎么做…

    從今以后，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她依然是過去那個自私的自己…

    想到這里，樂華抬手按下電梯鍵，“所以今后我只想過好我自己?！闭f完轉(zhuǎn)身進了打開的電梯。

    謝樂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電梯旁不斷變小的數(shù)字，沒有再追上去。

    謝欽走了出來，“進去吧。”

    謝樂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爸，你不去把媽追回來嗎？”

    “這是你mama她自己的選擇，樂樂。”謝欽摸了摸謝樂的頭頂，順著滑到后腦勺，把他的頭按在了自己肩上。謝樂頭抵在謝欽肩上，沒有動。他沒有很傷心，謝樂想，他只是被重來的近一年時間給麻痹了，以為這次可以不一樣。

    “我不是你的孩子?！敝x樂輕聲道。上一世謝欽是知道的，這次不知道他清不清楚。

    “我知道。”頓了頓又說：“跟著爸爸好嗎？”謝欽用嘴唇輕輕蹭了蹭謝樂的額頭，手掌輕輕安撫他的頭。自從華山那次回來后，謝欽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對謝樂做這么親近的動作了。

    謝樂沒說話，也沒有問他是怎么知道的，就靜靜地靠在謝欽肩上。上一世他選擇了跟著樂華，后來十幾年的時間讓他明白他跟著樂華只是她追求幸福路上的累贅而已。這一次他不想再打擾她。

    謝樂點了點頭，像在用頭蹭謝欽脖子，于是輕輕“嗯”了一聲。

    謝欽抬手擁住謝樂，把他緊緊壓在自己懷里，良久，才松開牽著謝樂走進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