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它做什么？你看這魚不游得好好的么？”看熱鬧的人湊近了，瞇著眼睛才看到黑魚的身上有一塊白，皮連著rou都被咬掉了?！皼]想到池子里的鯉魚這么兇悍。你眼神倒好?！蹦侨藝K嘖稱奇。

    小和尚把黑魚放到了瓦罐里，又從池子里撈了幾根水草放在里面，“還不是因為魚叫喊不了么?！焙隰~在瓦罐里搖著尾巴游曳，雖然通體全黑，長得倒不像碗里盆里的菜魚，長得倒像歪了型的大鯉魚。就少了那么點(diǎn)雍容華貴。

    “那師傅打算怎么給這條啞巴魚包扎??？”那人又笑著說。

    小和尚抱起了瓦罐，“就生死有命了嗎?！?/br>
    莫里是條鯉魚，他當(dāng)然沒有名字。但看著小和尚喜歡，有一天又聽到了老和尚叫小和尚崇禮。就偷偷給自己取了個名。正好還和鯉魚兩個字疊了音。他被小和尚撈出來那天正好被紅鯉魚追著咬，鯉魚身上斑斑塊塊，長得像一朵斑駁的祥云，但莫里渾身漆黑，白天要一朵云擋在了他上面，池子里的莫里就看也看不到。

    小和尚把莫里撈出來的時候莫里滿心絕望，想著無恥和尚果然只是嘴上說著不開葷。但小和尚面容白凈，眉目細(xì)挑，一張面皮像是畫出來似的。說出來的話柔柔和和。莫里就喜歡上了小和尚。

    紅鯉魚咬不死莫里，但難受倒是真的很難受。紅鯉魚還沒有名字，后來莫里給自己取的時候就給他也取了一個，莫里恨恨地叫紅鯉魚阿紅。后來紅鯉魚果然叫自己阿紅。莫里背地里嘲笑人家。

    莫里在小和尚的瓦罐里待了兩天。他才剛能化形，每次才能化成人形一會兒，光光是這樣每次變回魚還都頭暈?zāi)垦＠鄣冒胨?，但莫里在小和尚的瓦罐里待了兩天，他尋思rou也長得差不多了，就要再回去被阿紅咬了，在這么背氣的事情再出來之前他可得找點(diǎn)留念。

    莫里在夜里悄悄地化成了人，小和尚在床上睡熟了，莫里就走的再輕些，小和尚睡得規(guī)規(guī)矩矩，仰面朝天，手搭在肚子上，月光從撐著的竹窗里斜斜地灑進(jìn)來，小和尚的睡姿規(guī)矩的像能被人抬進(jìn)棺材。

    莫里就跪在床旁邊俯著看小和尚的臉。

    莫里在廟里的池子里待了兩百年。平時就游來游去，又或者是修煉。開了神志的總比別的要多懂一些，而一池子的鯉魚只有他和阿紅開了神志。莫里在池子里游了兩百年，看著吐泡泡的鯉魚死了又換，死了又換，每一條都跟前一條差不多。莫里偶爾游在一朵云下，偶爾又游在了太陽底下。直到小和尚把他撈了上來。

    莫里定定地看著小和尚。他感覺小和尚是個冤孽。好好地把他撈了上來。

    “唉?！蹦飮@了口氣，這口氣就那么自然地從喉嚨里滑了出來，莫里以前化了形學(xué)著說話，化了形在樹上晃著腳，以前從來沒有嘆過氣，而現(xiàn)在就莫名其妙地嘆了出來。

    莫里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小和尚的眉間。又看了他一會兒，就站起來走了。

    莫里又回池子去了。

    “還知道回來?！卑⒓t冷嗤一聲，用尾巴拍打莫里，濺起了半池漣漪。

    “你懂個什么?！蹦锊桓市牡胤瘩g，眼見阿紅又想咬他，莫里急道，“你再咬我我可再也不理你了。”

    阿紅悻悻地住嘴。

    小和尚早上起來看見瓦罐空了，“師傅，你幫我把鯉魚放回去了么？”他問老和尚。

    老和尚自己也摸不準(zhǔn)，捋了一把胡須后問小和尚，“你怎知這是條鯉魚？”

    “你們眼神都不好師傅?！毙『蜕行φf。

    莫里還是在池子里游來游去地修煉，但現(xiàn)在又多了個小和尚。小和尚偶爾會來看看他。喂他點(diǎn)魚食，又或只是用手指在水池上點(diǎn)點(diǎn)。莫里就游過去碰碰小和尚的手指。小和尚笑起來可真是一笑生花。

    阿紅感到很不屑。但莫里才不管他。

    小和尚最多能活幾年啊？大不了就只是多幾次鯉魚死了換死了換而已。百年彈指之間。但莫里從沒喜歡過人。所以他反而想看到小和尚長命百歲，他甚至想讓這時間快點(diǎn)。最好快點(diǎn)，快點(diǎn)讓小和尚長命百歲。

    但小和尚死的早。死的輕率。

    有一天寺廟里來了個滿身是血的女人。原來是官老爺?shù)男℃?，逃了出來哭著求人收留。小和尚收留了。被官府查到了小和尚就被人打死了?/br>
    人家說是小和尚起了歹念，輕薄了官老爺走失的小妾，被人發(fā)現(xiàn)又要抵賴，小妾哭哭啼啼，官老爺捺不過就責(zé)罰小和尚，卻沒想到小和尚體弱，沒幾下竟然就死了。

    這可真是可惜。

    這可真是活該。

    這可真是英年早逝。

    眾口紛紛。

    老和尚看著更老了。但小和尚死后一個月一切還是照舊。

    “你傷心不傷心？”阿紅用尾巴甩甩莫里。

    莫里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我欠他的?！?/br>
    “你欠他什么了？”阿紅急道。

    “我本來能……”

    “你過去最多只能再死一個?！卑⒓t刻薄地說，“他死是因為他本來就該合著在這時候死，天道如此，你能幫他些什么？讓他死的再不痛快點(diǎn)？”見莫里不說話阿紅又放軟了語氣，“天地漫漫，人算什么，不過彈指一揮間，好好跟我待一塊兒不好？”

    阿紅說的合情合理。但莫里就沒有聽過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