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聞先生一同走了三日后，從憶覺得，這人，有些怪異。

    聞春雨生得高大，一張黃臉，除去眼睛有些神采外，整個人都有些木木的。連他身上的味道，都是股奇特的木頭渣子味兒。從憶曾經(jīng)想過，這人難道是個木頭樁子化的形？

    之前開陽曾說，此人并不太會照顧人，從憶還有些驚疑為何開陽會當(dāng)著別人便如此評論，如今才發(fā)現(xiàn)，開陽還是太客氣了。

    聞先生豈止是不會照顧人，簡直是，連自己行動都不夠利索。

    在客棧下馬之后，聞先生根本不會想著找小二來牽馬，也不會想著要張羅人把行李運(yùn)到客房；用飯的時候，聞先生發(fā)現(xiàn)小二居然不管布菜，一臉驚疑，猶猶豫豫的自己夾了兩筷子涼菜吃了；最讓從憶瞠目的是，到了早上，聞先生披散著頭發(fā)，衣冠不整的從客房里出來，垂頭喪氣的問：梳頭好累，穿衣服好麻煩，從憶能不能來幫忙。

    從憶自小也是被開陽照顧慣了的，若不是這幾個月的歷練，也是個連衣服都穿不利索的。如今，看著聞先生這模樣，從憶又好氣又好笑，只能學(xué)著開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給聞先生梳了個髻，收拾得整齊了些。

    至于什么和掌柜結(jié)賬，和小二問個路之類的，聞先生就更不得其法了。

    這么一來，竟是從來都不會照顧人的小侯爺，事事都擋在了前面。好在從憶不是十分之在意這些，倒也能泰然處之。

    但是，和這些日常生活的笨拙之處相比，聞先生在聲色犬馬方面，倒是頗有見地。

    那一日，說起夏夜如何觀星才算不負(fù)這天地美景，從憶能想到的，無非是脫了鞋襪，把腳浸在溪水中，閑閑搖著扇子，仰望頭頂星空，兼與三兩好友清談。

    聞先生卻搖搖頭，道：“若是我，不如乘一葉小舟，仰臥其中，手指垂在溪水里，順流而下。耳邊只有些微蟲鳴，與潺潺水聲。眼前卻是光華燦爛，極之璀璨。待星光褪去，我也沉沉入睡，醒來時，已不知順流漂到了何處……如此，才算盡興?！?/br>
    從憶不由擊掌贊嘆道：“聞先生乃真正風(fēng)雅之士！”又感慨道：“若我與聞先生早些年相識，必能相約共同賞星觀月，不負(fù)這天地時光?！?/br>
    聞先生愣了下，遲疑道：“那……若是現(xiàn)在相識，就不能共同賞星觀月了？”

    從憶搖搖頭，笑道：“昔日我雖為捉妖師，卻不知道自己所負(fù)的使命，故而能心無旁騖的縱情聲色，如今，心中另有了牽掛，有了所圖，怕是再也無法像以前那般隨性了?！?/br>
    聞先生轉(zhuǎn)過頭去，不再言語。但從憶總覺得，這人似乎在……生氣。

    不過，從憶對于普通男子，也沒什么哄逗的興趣，自是隨他去了。

    又一日，兩人好好騎著馬，原本萬里無云的清朗天氣，突然間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從憶雖覺得這雨來的有些稀奇，倒也沒多想，只當(dāng)是夏日常見的午后陣雨。

    這時，聞先生悶悶的問：“小侯爺，下雨了……我們可要找個地方，暫做躲避？”

    從憶搖搖頭：“不妨事。這雨，應(yīng)該也成不了氣候。我們趕路要緊?！?/br>
    聞先生便又木著張臉，不再言語。

    只是，片刻后，天空中突然烏云密布，遠(yuǎn)處隱隱傳來雷聲，竟是要下場大雨了。

    聞先生又道：“小侯爺，這雨怕是要下大了，我們不如還是找個地方，避避？”

    從憶原本想著，兩人都戴著斗笠蓑衣，雨下得大些也不礙事，但見著聞先生如此堅持，也不好再說什么，趕緊去路邊尋了處破茅屋。

    等進(jìn)了四壁漏風(fēng)的破屋，兩人取下雨具，撿了個干凈地方坐著，望著外面的連綿雨勢，各自想著些事。

    “小侯爺……”聞先生輕聲喚著。可惜他本身嗓音偏粗，即使輕言細(xì)語，也并不動人。

    “何事？”從憶爽朗的應(yīng)著。

    “小侯爺，可有覺得，這雨聲，格外動聽？”在昏暗的光線中，聞先生的眼睛格外的亮。

    “嗯……倒也是。雖然算不上清雅動人，倒也有千軍萬馬馳騁之勢?！睆膽浡晕⑦t疑下，贊同道。

    “要說清雅動人，那自然還是春日細(xì)雨，悄悄灑落之時，似有若無的聲音，最讓人難忘?！甭勏壬Φ馈ｎD了頓，他又狀似無意的問道：“小侯爺，之前，可有與什么心愛之人，共同聽過春雨的聲音？”

    從憶認(rèn)真想了想，笑道：“還真有。前兩年，清明時節(jié)，師尊帶著我出了城。回來路上，恰逢細(xì)雨。師尊與我，下了馬，在雨中漫步。我們也不交談，就這么立在嫩黃素馨花邊上，聽著雨點落在花瓣上、枝葉上的聲音……那情景，如今回想起來，當(dāng)真動人。”

    聞先生的聲音霎時暗沉了些：“只有……這個？小侯爺沒有與其他什么人，賞過雨？”

    從憶又仔細(xì)想了想，帶著些愧意，搖頭道：“倒也有。只是，那時我十分糊涂，胡亂追求他……最終傷了對方的心?！?/br>
    聞先生的聲音又陰又冷：“胡亂追求？原來小侯爺，不動心的時候，也能拼命對人示好啊。”

    從憶覺得這問題有些僭越了，但他想著這人到底是爺爺派來的，也許是什么長輩也不一定，因此仍然耐心的解釋道：“嗯……我對他示好的目的，確實不純，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快的忘記師尊……只不過，說是不動心，卻也不對。我對那人，的的確確還是動了心。”

    聞先生的聲音中是藏不住的驚喜：“當(dāng)真？”

    從憶又笑了，自嘲道：“當(dāng)然。我從未見過像他那么美的人。我這樣的性子，看見那么漂亮的人物，大概……大概總會把持不住吧?！?/br>
    原本安靜坐著的聞先生，“嚯”一下站了起來，似乎人都有些發(fā)抖，“所以，小侯爺是，只要看見漂亮的，就都行？”

    從憶困惑的站了起來，撓著頭問：“聞先生？您這是這么了？”

    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的聞先生，回過神來，不再看從憶，而是轉(zhuǎn)頭盯著那雨。半響，他才開口道：“雨小了。侯爺，我們繼續(xù)趕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