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是什么樣的？這個問題一時很難說清楚，但如果以顏色論之，應(yīng)當(dāng)是深深淺淺的粉。從極淡的粉白到艷艷的桃花，再到張揚的正紅與濃烈到近乎發(fā)黑腐朽的酒紅，這些顏色在宗門的山上一望而知。合歡宗宗門的山上自然種著漫山遍野的花樹，一年四季都有各式鮮花輪番開放。但若論及真正鮮艷的花啊，其實是這些粉得輕松紅得瀲滟的人。

    回宗門了，沈靈兒這才換上桃紅的門派服裝。出門時穿白衣融入山下世間普通的修行者，回山時換上粉衣歸入一山濃淡相宜的粉紅，到哪兒都規(guī)矩著。自然有人可以致這些于不顧，想怎么穿便怎么穿，穿著粉衣拿著合歡宗的團(tuán)扇招搖過市，但那實在不是靈兒能扛得起的——她委實沒有足夠招搖的功力資本，那么玩容易死。

    世人都覺得合歡宗放浪形骸恣意灑脫，真入門的才知道怎會如此。無非也是在三千大道中誤打誤撞進(jìn)了一門，以合歡雙修之法，與人爭又與天爭罷了。

    行走山下多了，沈靈兒偶爾也會冒出些如果的假設(shè)：如果當(dāng)初撿到自己的不是合歡宗，而是什么別的正統(tǒng)門派？如果自己遇到了愿與自己結(jié)為道侶的大能？如果自己資質(zhì)更好一點？

    可隨即又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后：現(xiàn)在再提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左右內(nèi)功也定了，道心也成了，已是普通人會衰老的年紀(jì)，自己依然嬌艷如花，有愿與自己雙修的善緣，有可去的地方，可追尋的突破。還想奢求什么呢？飛升之所以受到全天下追逐，便是因為千百年來無人飛升啊。

    思及此，她對著鏡子笑了一下，看到鏡中的少女眉眼彎彎，狡黠靈動；揮了把袖子，便見到袖口半遮了鏡中的眉眼，黑發(fā)如瀑下，猶抱琵琶半遮面。并非自夸：當(dāng)她穿回紅粉相間，才是她最美的時候。

    對著鏡子緩慢地改變著笑法，在外面對不同人物的笑容逐個剝落，最后成了不帶勾引和討好意味的，純粹的微笑。

    “回來了?！彼匝宰哉Z地說。

    片刻之后她又改口：“是回家了?！?/br>
    “回家了?！?/br>
    這個想法讓她突然高興起來，鏡中的笑容猛然間加大，她一把抓過墻上的扇子，沖出屋門奔向山頂。這一輪下山所得的靈力與修煉機緣匯在此刻，施展輕功躍起時足尖下踏著一路粉色桃花虛像，比前一年又凝實了不少。

    終于可以不用隱藏了，她心中只覺暢快。

    因著合歡宗本門功法實在太明顯，她出門在外都是小心謹(jǐn)慎地遮掩，索性學(xué)了另一套周正的大路貨，普通而無趣味。不像現(xiàn)在，桃花開路，扇間香風(fēng)，輕飄飄軟綿綿，看似柔弱無害然則一不小心就會陷入陷阱，死到臨頭都是反應(yīng)不過來的溫柔鄉(xiāng)。

    靈兒覺得正經(jīng)劍法開山破障的確好用，但本門的花哨功法也不錯。

    山頂上是本門的廣場，白玉似的磚石鋪就，其上高臺非常有本門特色，立著的不是華表，而是一面巨大的平鼓，鼓面上繪著朵正盛的合歡花，會隨著靈力波動而變化。她沖著那面鼓而去，招搖著輕功，拖著一路絢爛粉花，越近越凝實越遠(yuǎn)越虛幻，還有心情借著輕功在空中畫了個花樣，引得同門多抬頭看了幾眼。

    “又一個剛回來憋壞了的?！彪m不知天上是誰，但有人感同身受地笑笑。

    也有人仔細(xì)看外放成花路的靈力：“這是誰？下山收獲頗豐啊?！?/br>
    沈靈兒聽到只言片語，又將它們拋到腦后，速度頗快地上了峰頂，輕巧地在鼓上落下，如一片羽毛般沒有發(fā)出聲音。立定后暗暗閉眼，回想著許久未跳的宗門舞，蓄著靈力緩緩踏下第一步。

    “咚?！?/br>
    鼓面被激得開始發(fā)亮。

    “咚、咚。”

    輕盈的后翻落地?zé)o聲無息，后仰下腰時的錘打才是聲音來源。頭發(fā)不及落下，短暫露出了大片鏤空的后背，驚鴻一瞥后隨即被遮蓋。一躍而起的旋轉(zhuǎn)帶動披帛，薄如蟬翼的絲綢甩于鼓面時擊起一聲渾厚的“咚”，鼓面濺起一串細(xì)碎的粉白花，追上披帛尾尖，串成一個流暢的甩尾。

    整個地面都因這一甩的靈力亮了片刻，顯出埋藏的花紋，使閑散在廣場上的人都向中心看去。靈兒不理會地面或是目光，只是繼續(xù)專心于自己的這支舞。

    若說在宗內(nèi)與宗外跳得舞有什么不同，最大的區(qū)別便是一個跳給自己，一個跳給旁人了吧。

    身段依舊，鼓聲依舊，地面上的紋路越來越亮，已是從開始的偶爾閃爍變成了長明不滅，又有更多的幻象逐漸升起，除小花外也有蝴蝶飛出。廣場上有看熱鬧的同門戳了戳飛到眼前的蝶子，發(fā)覺不僅是虛像，而是有彈力的實體，小聲驚嘆羨慕：“這要灌多少靈力才行啊——”

    最后一腳踩下去，擺出結(jié)束姿勢時，沈靈兒看見了向天上竄起的粉色禮花。她順著飛起的方向抬頭，看見了空中綻開的合歡花。

    哇哦，是我剛剛跳出來的？

    因還在鼓上仍是全場中心，她表情沒怎么變，眼神卻是已經(jīng)發(fā)亮了，真情實感地心中感謝了所有努力修煉的姘頭。

    你們加油啊，要繼續(xù)變強，否則我就得受累再去找其他人了。

    年逾七十卻依然少女模樣的靈兒奶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