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維恩便格外心神不定，他們剛剛收到消息：科利瑪利的來使明天就會到達科加貝略萊。

    這當(dāng)然不正常，科利瑪利為女王賀生的人早在兩周前便離開了，也不是教會例行巡察或是做什么工作的日子。維恩將一卷公文翻來覆去看了七八回，終于打定主意傍晚去汶巴拉街一趟。

    ——他走進門廳前，便聽見了交談的聲音。與格拉維爾站在門廳交流的是一個紅發(fā)的男人，身著一套銀白的鎧甲，身后的披風(fēng)也是雪白的，上面繡著多米納斯教的標(biāo)志——一顆向四周發(fā)散著亮眼光芒的太陽。維恩認得這是中央騎士團的制服，甚至知道雪白披風(fēng)是副團長才能穿著的?？芍醒腧T士團的副團長他見過，在之前并不是這個男人。說到底，維恩并不認識這個如此堂皇地站在此處的陌生家伙。

    維恩推門進去，格拉維爾的視線便很快投了過來。他倒依舊穿著普通的便服，因為維恩的闖入而有些驚訝，又很快將表情換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猶豫模樣，大概是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沖突，只是苦于目前的狀況不合適而沒有再說什么。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會在這兒？”在突然寂靜下來的場面中，維恩不管不顧地質(zhì)問道。

    “維恩，你……”

    “奧洛拜尤當(dāng)今的王儲，”那個陌生人轉(zhuǎn)過身看著維恩，他以一種極端傲慢無禮的姿態(tài)打斷了格拉維爾的話，甚至臉上也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意，“我還以為你們關(guān)系不怎么樣，結(jié)果看起來倒是很關(guān)心你嘛?！?/br>
    他慢吞吞地說著，聽者則都沉默著。維恩盯著他那雙藍得過于鮮艷的眼睛，心里突然想起聽過的傳聞：教宗有個繼承了他那雙眼睛的私生子在騎士團里。所以這家伙就是那個私生子，叫卡尼斯或是別的。維恩聽過他的名字。

    ……他這個態(tài)度算是怎么回事？

    “這種親近的源頭能算在血緣關(guān)系里嗎？”這個卡尼斯或是別的什么人挑了挑眉，做出一副好奇又尤有興致的模樣，甚至朝維恩走進了幾步。

    “我們之間關(guān)系很遠?！本S恩不滿道。

    這回答讓陌生人的笑容變得幾乎稱得上開懷起來，他哼笑了幾聲，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格拉維爾警告地喚了一個名字：“卡斯帕?！边@成功地讓陌生人停了下來，卻也不知為何，激怒了他。

    卡斯帕臉色陡然陰沉，“我以為在我們挑明身份后你該知道叫我什么?！?/br>
    “陛下?！备窭S爾倒是如善從流地改口，維恩還未驚訝于他為何如此稱呼卡斯帕，卻又聽到對方說：“這是您的后代，與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br>
    “我的后代和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你這樣可讓我傷心了，維爾，”卡斯帕揚了揚嘴角，盯著維恩的目光卻十分冰冷，“那讓你再換個稱呼吧——‘哥哥’。這樣會讓你記得一點我們的關(guān)系嗎？”

    “……我本來也沒有忘記，”格拉維爾回答，“您這樣會嚇到他的，皇兄?！?/br>
    “膽子這么小可非常不好。現(xiàn)在的開國故事沒告訴過你們？格魯伊杜夫的眼睛可是從狼那里奪過來的?！?/br>
    “那個劇目每年都還會劇院上映?！本S恩道。

    “你搞了我的后代？”卡斯帕突然提高了音量，他仍舊直直凝視著維恩的眼睛，話卻是沖著身后格拉維爾去的，他表情相當(dāng)復(fù)雜，混著驚訝、憤怒甚至譏諷的笑意，還有另一些意味不明的光在雙眼中一閃而過，“……還不止一個，兄弟倆都被你搞了。我該夸獎你嗎？還是這么魅力十足，輕輕松松就能吸引住任何人的……”卡斯帕那傲慢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似乎被眼前的景象迷去了神智，又停了會兒，他才重新開口：“你該處理掉他?！?/br>
    這句話的寒意讓維恩汗毛倒豎，但他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卡斯帕便抬手抽劍，直沖維恩的胸口而來。——若不是格拉維爾立刻丟過來一枚閃爍著金光的袖扣擋住了這一擊，維恩相信他絕對會斃命與此。

    “他是奧洛拜尤未來的國王！”格拉維爾放重了語氣，他快步走過來擋在了維恩與卡斯帕的中間，又抿了抿嘴唇，“再者，您現(xiàn)在的身份還只是科利瑪利的騎士，做出了任何不利的舉動，后果都是由科利瑪利承擔(dān)。我不允許、我希望您能考慮清楚。”

    “好吧。抱歉，我忘了，”卡斯帕漫不經(jīng)心地道歉，“不過也是為了你們兩個好，有些事情沒有人記得、或者說，沒有人知道比較好?！?/br>
    格拉維爾沉吟片刻，笑了笑：“的確是這樣?！?/br>
    現(xiàn)在維恩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比自己脾氣還糟糕的家伙——卡斯帕，他聽到格拉維爾的回答，先是也勾起嘴角，又立刻拉下臉，面色陰晴不定。

    “該出發(fā)了，‘父親’說了要盡快回去?！笨ㄋ古磷詈笮嫉?。

    維恩只來得及看見格拉維爾低下頭應(yīng)了一聲，便在卡斯帕重新投過來的目光中沉沉昏睡過去。

    格拉維爾將維恩放在了沙發(fā)上后，又替他拿過一旁的薄毯蓋在身上，這才起身準(zhǔn)備離開?？ㄋ古琳⒃陂T口，將他從馬背上取下的包裹扔在了地上，發(fā)出一陣響亮的金屬碰撞聲。

    “換上鎧甲，然后我們就走?！?/br>
    格拉維爾走過來彎腰撿起東西，點點頭，又想起之前被維恩打斷的話題：“父親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之前毫無跡象……”

    “不知道，”卡斯帕跟著他轉(zhuǎn)到了隔壁的書房，將窗簾拉上，轉(zhuǎn)過身來時格拉維爾已經(jīng)將外套搭上了椅子，正在解開馬甲的扣子，“祂在旭日禮堂召喚我，喚醒了我的過去。然后讓我過來接你。”

    “就只有這些？”

    “嗯……”卡斯帕走過去接過了格拉維爾手中的背甲，轉(zhuǎn)到了他的身后，搭了把手，“事實上還為我解釋了一些事，你最近的處境，所以我還得負起額外責(zé)任來。”格拉維爾埋下腦袋整理胸前的鎖扣和皮帶，他便也一直盯著對方伸長了的脖頸看。到這個時候，他終于想起來自己每次看到這幅場景時都會心情愉快。那些時候格拉維爾自然還不是格拉維爾，有別的名字別的樣貌，但無一例外總是有修長的脖頸。有那么許多次格拉維爾跪在地上向他宣誓忠誠，卡斯帕必須承認，即便他們之間總是不能善終，被猜忌背叛和許多糟心的東西充斥，一切的開始總會是令人神往的。

    聽到他的話，格拉維爾手下的動作頓了頓?？ㄋ古亮⒖探舆^了他手里的皮帶，在背后拉緊扣實。

    “看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煩?！?/br>
    格拉維爾低低垂著的睫毛顫了顫，又抬起來。他看向卡斯帕，似乎在思考該說些什么?？ㄋ古羺s沒有給他機會：“行了，不必擺出這幅樣子。雖然丟人，可到底也都是你自己的錯。說回來，父親也只是告訴我你離開了科利瑪利后在亞蘭考被偷襲。至于那個叫德里安的臭小子為什么能得手，父親說大概是因為他手上拿著那把劍，而你因為上面屬于祂的力量而放松了警惕……誰也沒法想到他和他那個親哥會對你有性方面的欲望，而這到底算不算你自己的問題呢？畢竟我親愛的弟弟就是這么一向討人喜歡不是嗎？……從伊迪薩到露西妮，你連我王后的注意力都能拿走，普通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又算什么？”

    “……露西妮和我并沒有……她沒有背叛你?！备窭S爾皺了皺眉。

    “當(dāng)然。背叛我的是你?！笨ㄋ古晾硭?dāng)然道。

    “科爾！”格拉維爾終于是喊出了那個許久以前的名字，他重重地扣好腰間的鎖扣，“是你——”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轉(zhuǎn)過身來逼視著卡斯帕，“別逼我再因為這件事和你有任何沖突。過去那么久了，沒有意義。我已經(jīng)把它們忘了?！?/br>
    “包括伊迪薩？”

    “包括伊迪薩?！?/br>
    卡斯帕滿意地揚了揚眉毛：“好孩子?！?/br>
    格拉維爾想從他手中接過最后的手鎧帶上，卻被卡斯帕抓著不放。兩人對視了片刻，終于是格拉維爾先妥協(xié)，松開了手。

    卡斯帕這才不緊不慢地抓過格拉維爾的手，替他戴上了鎧甲的最后一部分：“我們聊點別的，鑒于父親讓我來照顧你——你底下確實長了個女人的東西？”見格拉維爾沒有回答，他撇了撇嘴，“別害羞，你知道你瞞不了父神和我……我之后也還得在床上仔細看看呢?；蛘吣阆矚g別的地方？我看到隔壁那小子的記憶里，你們倒是經(jīng)常在椅子上就搞起來?！?/br>
    格拉維爾的小臂在他的手掌里顫了顫，似乎瑟縮著想收回去，被卡斯帕牢牢攥住了。

    “別這幅樣子，總是我自己說個不停……在我擺明身份前你對我可不是這個態(tài)度，”卡斯帕的臉色又冷了下去，“是覺得我原本是你的下屬，卻突然變成了你哥哥，所以還不太熟悉呢？還是說，你只是嘴上說忘了，其實心里仍在為我害死了你而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