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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金鳶尾號是一艘貿易用三桅帆船,全長約九十三尺,重量約三百六十噸,可以承載百來人。這趟出航,除卻貝德薇爾和五位女仆、一個三十二人的護衛(wèi)隊,船上其他人都是原本就負責航行和船體保養(yǎng)的船員。作為這趟航行中身份最高貴的人物,貝德薇爾所住的貴賓室比船長室還要寬敞奢華。不僅有一張?zhí)傻南聝扇说呐钏纱蟠玻€有單獨的客廳、浴室、廚房以及觀景臺。 在艱苦的海上航行期間,能有這么好的起居環(huán)境,哪怕是最挑剔的王公貴族也該謝天謝地。貝德薇爾本身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但每當踩在鋪了絨毯的木地板上,她的腳底總是輕飄飄的,同時,那張床就好似一個鋪了床單的風洞,隨著海浪起起伏伏的感覺仿佛落不著地,這讓她已經連續(xù)失眠了好幾日。不止是她,隨行的女仆也多數(shù)沒有坐過船,跟著吐了好幾回,而一想到這趟旅途甚至還沒有開始,就讓她兩眼發(fā)黑,深感絕望。 負責起居的年輕女仆瑪爾塔憂心忡忡勸道:“貝德薇爾小姐,要不然您還是到岸上住幾天吧……” 貝德薇爾涂成淺紅色的指甲撫過眼角,皺著眉賭氣般地說了句:“我可不想再耽擱下去了,你沒有見到那些恐怖的植物嗎?它們竟然還會動!” 她的皮膚潔白細嫩,與時下許多貴族女性一樣化著艷麗的妝容,半長的深棕色卷發(fā)并未盤起,披散在肩膀上散發(fā)著油亮的光澤。 女仆一邊幫她解開束腰,脫下外衣,一邊說:“但是……弗萊大人不是加強了守衛(wèi)嗎?” 貝德薇爾背對著女仆,臉上露出更加嫌惡的表情。被寄生藤惡心到了只是一方面,她真正不愿意下船的理由正是不愿意配合綠蔭港的人抓捕什么通緝犯。她的船停在這兒一天就要被他們里里外外檢查一天,他們甚至要求女性士兵檢查她的房間! 侍衛(wèi)長克倫只是一個下人,拗不過綠蔭港的大人物們也就罷了,她可不一樣。她一步不愿意下船,他們還不是只能干看著?既然要等就陪他們多等幾天,諒他們也不敢要求太久,至于其他,她可不會多配合一分一毫。 脫下束腰,換上睡衣,她終于長舒一口氣,這時,連接著觀景臺的窗簾忽然揚起,那正中間,觀景臺的護欄上,正躺著一張手掌大小的信箋,好似被風一吹就會掉下去。貝德薇爾心里一突,轉頭看見瑪爾塔正在鋪床,她抬腳走去,撿起信箋。身后瑪爾塔驚呼:“小姐,晚上風大,您可不能待在外面!” 貝德薇爾連忙平復表情,朝兩邊探看了幾眼,接著狀若無事轉過身來,笑著邊往里面走邊說:“別擔心,我只是想吹吹風……” “那可不行,綠蔭港的白天熱得要命,晚上卻很冷呢,要是在船上著涼了,您又該受罪了?!?/br> “好了好了,快去準備熱水吧!” 她推著瑪爾塔出門,轉過身背靠在門上,仿佛不可置信般拿出信箋正反面翻看著。確認了只有那一行字,她輕輕捂住嘴,定定看了它好一會兒,直到瑪爾塔的聲音再次傳來,她才如夢初醒,將那信箋撩了一道燭火,燒成灰燼,扔進水桶。 趁刃翼不在旅店里,艾爾妲西亞照常跟多瑞安說起白天發(fā)生的事。 “寄生藤是一種對生長位置要求苛刻的植物,它們只生長在艾斯科斯丹西部靠近霧海防線的區(qū)域,一旦離開那一帶就會停止生長。它們的進攻性并不強,如果是在原本的棲息地,它們會利用葉片下的孢子粉末進入生物體內,一個成年人大概只需半天就會被它貫穿內臟,成為新植養(yǎng)料……” 端坐著認真聽老師講課的艾爾妲西亞抖了一抖,說:“粉末狀?那豈不是防不勝防……” 多瑞安點頭,繼續(xù)說:“以前曾有人把它們當成是魔物……但種種跡象來看并不是吶,離開棲息地的寄生藤并沒有那么強的生命力,即使進入人體內,也需要原本兩倍至三倍的時間才能發(fā)作?!?/br> 他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但,奧利瑟姆的植物學家曾經記載,這種植物是忽然出現(xiàn)在大陸上的……就像沉睡了許久,一夜之間盡數(shù)蘇醒。在寄生藤的棲息地曾有學者得到過它們未發(fā)芽的種子,已經成了半化石,難以確定年限?!?/br> “難以置信……”艾爾妲西亞忍不住喃喃道。 緊接著,多瑞安好似陷入了回憶,這很奇怪——在一道類似于虛影的記憶體上出現(xiàn)“回憶”這種神情。 “在吾等的時代,這樣的一些植物,總是伴隨著一個人一同出現(xiàn)……卻不知,如今的她被人稱作什么?!?/br> 艾爾妲西亞頓時緊張起來,她睜大雙眼,只略微一算多瑞安活著的時間跟如今的時間……最短也有兩百多年了!多瑞安看出她的不安,安撫似的在虛空中拍了拍她的頭,溫聲說道:“她并非魔人,亦非精靈,更不是吾等一族……曾經的人們稱呼她為‘花之魔女’?!?/br> “她極少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跡,因此對于她的事,吾所知不詳。”說到這里,多瑞安露出微微歉意。 艾爾妲西亞可不敢認為他因沒能為自己提供幫助而產生歉意。她想,那肯定對于這天底下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事物這件事——而對世界感到抱歉。 不過,不管怎樣,她依然順著此前的思路分析道:“……無法確定她是否是您所說的那位花之魔女,如果是她,那么作為‘魔藥小偷’的同伴來到這里的……不管她是什么樣的身份,想要借助那艘船出海是我們共同的目的,依然可以進行談判和交易。” 多瑞安贊許頷首,掌心交疊,微笑道:“沒錯,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汝還需要盡快將、、以及看完……” 那一連串冗長的書名、回想起那幾本磚頭厚的書,繞是艾爾妲西亞這樣乖巧好學的孩子,也一瞬間產生了逃學的念頭。 多瑞安哼哼了兩聲:“汝那老師不在身邊,吾尚且代他指導幾分。汝可要知道,這是作為魔法師的基礎。哪怕是汝那位天賦卓絕的老師,亦是二十年如一日進行著此般學習?!?/br> 不,希爾總共也就二十歲……當然,她可不敢對著滔滔不絕的先祖大人頂嘴。想到這里,她的神情略微變得恍惚起來。 希爾……也不知道他到哪了,他的魔法解除了沒有…… 此時徘徊在她腦中的那位大魔法師,早在塔蘭緹亞和翡涅納還在原地磨蹭時,就溜進了安歷艾拉魔法學院,“借用”了學生們的傳送陣,片刻間傳送到最近的一個港口,亮出身份,快馬加鞭回了埃彼達。這時的他,已經恢復男性之軀半個月了。 一切并沒有什么變化,羅提約的惡魔在南大陸掀起的風波、被魔人水淹的安歷艾拉,在繁華與驕傲的法蘭,只是部分人的宴會談資罷了。 而埃彼達,這個居于法蘭之中又仿佛隔絕于世的學院,時間流逝好似與外界不屬于同一個空間,無論外邊發(fā)生了什么,埃彼達的學生們永遠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饜足,希爾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與在外冒險時不同,在埃彼達,他便可以完全不顧休息時間是否足夠支撐他戰(zhàn)斗,這已經是他連續(xù)四天沒合眼了。他的手邊放著一個密封的瓶子,那是翡涅納與艾爾妲西亞從柯卡山脈的魔人那里得到的東西,里面半凝固狀態(tài)的紅色液體成分已經大致可以確定為屬于魔物。 更準確一點說,是屬于魔人。 那液體并不是血液,它甚至擁有活化性,硬要說的話,它更加類似某種繁衍因子,而普通魔物是無法繁衍的。 他想起,當時把這個瓶子給他的時候,翡涅納好像還說了些什么。但他當時就沒仔細聽,他又恍恍惚惚地想著,就算仔細聽了,那些跟他也沒關系,他并不在意。 連續(xù)一百個小時沒睡覺,即使大腦撐得住,眼睛也開始感到疲憊了。他靠著椅背,伸手揉了揉眉心,烏黑長發(fā)垂到椅后,實驗室內一片寂靜,黑暗覆蓋上來,他的大腦不由自主沉入混沌。 首先駛入夢中的是雪的清新氣味。 平穩(wěn)行駛的馬車,他靠在稻草堆上,少女掀開馬車門簾,欣喜地呼喚著他。然后她走了進來,踉蹌一下,撲到他腿上。 他眉間的褶皺無意識地放松了。隨著顛簸的馬車,少女的笑容好似也在他眼前浮浮沉沉,他感覺到自己張口說了什么,什么也聽不到,但少女眨著一雙透明璀璨的眼珠子,迷茫地湊了過來。 她先是乖乖攤開雙手放在他面前,他看到她潔白的手掌,纖細的手腕,還有那上面淡青色的血管輕微跳動。然后她輕輕掀起裙子,露出一雙赤足,踩在他散落的黑發(fā)上,襯得它更加瑩白如玉。 他稍稍挪了挪腦袋,把頭發(fā)撥開,少女亮晶晶的眼仿佛正等待著他的索求。他只是伸出手,稍作牽引,少女便撞進他懷里,跪坐在他的腰上。冰涼的手握住散發(fā)著溫熱體溫的身軀,他收緊懷中腰肢。 他的嘴角漸漸抿緊,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下腹一陣一陣發(fā)緊,他明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對方的喘息卻如此清晰。 手掌的溫度逐漸升高,黏糊糊的汗水沾滿了手心,柔軟的指腹摩擦著她的指背,又將五指插進了指縫之間,緊緊糾纏著。他握著她的手指,平滑的橢圓形指尖抵到她的手心,相融的溫度交于汗水,仿佛合二為一,連哪一部分是自己的都分不清了。 熱意逐漸從脖頸上涌,那發(fā)熱的腰肢一撞就癱成一灘軟泥,少女柔軟的金發(fā)隨著動作被顫進他嘴里,感官間的愉悅蓋過了一切,他甚至分不清那是身體還是靈魂發(fā)出的歡鳴。 昏暗的馬車廂中,纖細的腳踝白得發(fā)亮,裸露的纖瘦肩部骨骼形狀明顯。隨著動作起起伏伏,少女濕潤的眼眸里蘊蓄著紫晶色的月暈,柔弱順從的模樣瘋狂地沖擊著雄性的肆虐欲,那軟嫩的腿心與吞吐的深色巨物形成巨大且yin靡的對比…… 希爾猛地起身。他大腦當機,下意識地說了句“臥槽”。 這是翡涅納風格的粗口,而希爾即使在情緒失控時也不會說這樣的臟話。他只是下意識地需要一個情感助詞。 他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的男人,這種事情當然是發(fā)生過的。但發(fā)生的對象的臉是如此地清晰——還是他認識的人——的情況,可就是頭一次了。 首席大魔法師飛快地冷靜思考到底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顯然他的身體還無法接受,他在房間里來回走了三圈之后,終于確認這事是真實發(fā)生的,真實始于他的情欲。 然后他生硬地克止住來回踱步這種仿佛顯示出他在動搖的行為,坐到書桌前拿起羽毛筆,筆下寫的是閉著眼睛也記得的構思中的魔法咒文,腦子里開始條理清晰地梳理他為什么會對她產生性欲的思路。 這一想一發(fā)不可收拾,在夢中模糊的人影忽然就變得清晰起來,現(xiàn)實與幻影互相交錯的真實感令他瞠目。她說過的話與未說過的話,他見過的表情與沒有見過的表情,冷靜聰慧的魔法師即使是妄想中也能保證人設一致邏輯順暢,饒是他也花了半秒鐘的時間來分辨出——不,她沒做出過那種動作。 他有些煩躁地用手撐住額頭,陰晴不定的眼眸像雷雨前的天空呈現(xiàn)出灰紫色,不過他從來都不是個鉆牛角尖的人。想干的事就干,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再難以置信的事情在發(fā)生之后也變成了事實,而他可以說是全天下最不可能逃避現(xiàn)實的人了。 當他放棄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煩躁的情緒依然沒有任何好轉,他不耐煩地盯著紙上咒文末尾的那串文字。 而涅特利德正是此時推開實驗室的門,氣喘吁吁地撈了個板凳坐下,朝埋首在試驗臺前寫著什么的男人抱怨道:“你們魔法院的人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嗎?跟遛狗一樣把我從隕星湖遛到武斗場,又去了每個學派的教室,最后讓我爬完了整整一百三十二層圖書館,才告訴我你在這!” 與希爾身著的長袍不同,他身著一件同色系的皮甲,骨炭黑的皮革上用暗金色的花雕繪出象征著埃彼達的紋路,那是由月桂葉與一連串魔法文字組成的暗紋。腰間扣著帶劍掛的皮腰帶,下擺比長袍稍短,只及膝蓋上方。 對方遲遲沒有回應,對此涅特利德早已習慣。然而,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友人的身形似乎有些僵硬。他“咦”了一聲,走上前,沒走兩步就聽到那男人語氣里像是夾雜著暴風雨:“這是第五級實驗室,你是怎么進來的?優(yōu)、勝、者、閣、下!” 涅特利德捏了捏鼻子,得意笑道:“嗨,這還不簡單?我告訴他們我是你的助手,他們給我施了道防護魔法就讓我進來了!” “你難道是在生氣?哎呀,不都說了我不在意這個頭銜嘛!這不你回來了,我們重新再比一場不就行了?” 希爾沒等他靠近,起身就走,涅特利德瞟了眼他剛剛寫的東西。即使不是魔法院的學生,他也能一眼看出那個詞不屬于其他部分,他下意識念了出來:“你這寫的是啥?艾……” 一陣風猛地卷過他手上的羊皮紙,涅特利德連忙跟上:“哎你今天怎么這么暴躁……” “等等我,希洛澤斐斯!” “你披風忘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