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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希爾——就是那個被變成女人的魔法師，想要我的力量幫他解開魔法，就帶我一起離開了羅提約……”

    “變成女人？相當(dāng)惡趣味的魔法吶……”

    “說起來，您那個萬能鑰匙真的什么魔法都能解嗎？希爾的也能？”

    “唔。只要是吾設(shè)計(jì)的就行，其他的也許能歪打正著碰著吶?！?/br>
    一人一鬼行走在人煙稀少的大路上，或許是路邊零零散散游蕩著的水妖的緣故，這條路上見不到什么人。

    艾爾妲西亞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眼睛了，卻有了一個接一個的新問題。

    首先是衣服。

    她已經(jīng)很小心了，但裙子和外套上都沾了些泥，只有里面的單衣還完好。

    不過她的問題不是這衣服臟了，而是她沒辦法長時間穿著它。舍不得弄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它實(shí)在太顯眼了。

    翡涅納眼光不錯，給她挑的這身衣服既合體又舒適，精致活潑富有青春的少女氣息，不過他肯定沒有想過她會一個人出走。

    那時候他拿修格的錢花，自然不會給她買便宜貨，她看不出衣服的價值，但多瑞安說那是出自一個傳承已久的裁縫名手。

    就算她把頭巾取了下來，仍然無法阻擋沿路上的人向她側(cè)目，還有一個熱心的商人前來搭話問她是不是跟家人走失了、要不要把她送去城鎮(zhèn)。

    用多瑞安的話說，像她這樣的小姑娘，獨(dú)自一人在外旅行，還穿著這樣貴重的衣物，簡直就是在說“麻煩快點(diǎn)找上門來吧”。

    所以現(xiàn)在，她得換一身衣服、同時需要武器、要徒步去綠蔭港也是癡人說夢，還需要一匹馬。

    但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錢。多瑞安本來想讓她把衣服賣了，想想也是白說，干脆沒開口。

    “對了，那本書……吾直接交給了汝的父親，帕斐佐伊吶。為何會出現(xiàn)在謝拉林？”

    “我不太清楚，那書是希爾買來的……”

    關(guān)于夜精靈跟那本書的關(guān)系，希爾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也沒有跟她說。

    因此她只覺得那個時候的夜精靈有些奇怪……多瑞安這么一說，難道那夜精靈跟她父親認(rèn)識？

    多瑞安忽然問道：“孩子，那個希爾，是魔法學(xué)院的人？”

    “不是，他是埃彼達(dá)的魔法師?！?/br>
    “……埃彼達(dá)？”他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難道他身上的魔法……”

    他生前倒是因?yàn)楹闷娑鴤窝b身份混進(jìn)過埃彼達(dá)，不過畢竟那邊是艾斯科斯丹的領(lǐng)地，他只逗留了很短一段時間。

    那時他出于惡作劇的心態(tài)在里面藏了些“謎語”，一般碰到是不會有什么問題，但嘗試解讀的話，就會中他附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法。

    這樣告訴了艾爾妲西亞之后，她望了他一眼，竟然學(xué)著他的語氣說：“惡趣味的魔法吶?！?/br>
    “……”無法反駁。

    “那是很小的幾率?！彼忉尩溃骸翱赡苄宰罡叩氖悄Хǚ怄i，其次是隨機(jī)傳送，然后是靈魂出竅……等等。”

    “聽上去都好危險?！?/br>
    “咳。那是當(dāng)然?！辈恢獮槭裁催@句話會被他理解成夸獎，他自豪地挺了挺胸，風(fēng)衣的后擺像孔雀的尾巴一樣，高高地飄了起來。

    然后他用艾爾妲西亞聽不到的音量，小聲嘀咕了一句：“居然中了最沒有殺傷力的那個……”

    出了森林沒多久就能看到不遠(yuǎn)處的山嶺，在森林里一連呆了這么多天，視線里除了樹就只剩泥巴，那從平地拔起的連綿的山巒便不免讓人眼前一亮。

    跟之前的柯卡山脈比起來，它顯得渺小的多，山脊的線條和緩，像伏下的麋羚的背，唯獨(dú)東邊有一柱峰高高聳起。

    多瑞安說它叫遙望之峰，因?yàn)樾螤钕袷浅敿獊喬绞走b望而得名。

    “您很熟悉安歷艾拉嗎？”

    從出了瑪吉亞之后就一直是多瑞安在指路，她原本以為他只是學(xué)識淵博知道得多，沒想到他連周邊森林里的路都一清二楚。認(rèn)識瑪吉亞的裁縫風(fēng)格、還能說出這種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的名字，要說學(xué)識淵博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吧？

    “嗯?！倍嗳鸢膊恢每煞駪?yīng)了聲，頓了頓，輕聲說：“那兒曾是吾的領(lǐng)地。”

    “…………?。俊?/br>
    聽到了意外的回答，艾爾妲西亞呆了一呆。

    不過她立馬就想到，他以前是奧利瑟姆的王子，就算不干正事，有幾塊封地也是正常的。

    他一貫自信十足，宛如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客觀真理，錚錚不屈的學(xué)者氣質(zhì)極其堅(jiān)固。這時的語氣卻像蜻蜓點(diǎn)水，跟以往比起來缺了些底氣。

    她又聯(lián)想到，瑪吉亞傳說中那個毀了整座城的惡魔、正好跟他說自己在死前毀掉了瑪吉亞的動力塔相吻合。

    “您……”

    “正是汝想的那樣?！?/br>
    他看上去有些低落，但艾爾妲西亞看了他半天，除了這低落也沒看出什么來了。

    這實(shí)在太奇怪了。

    解救薩洛斯這件事可能會令世界生靈涂炭，他們都知道。他之前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擔(dān)憂，她還以為他不在意人類生死。

    但從他之后的樣子看來，好像又并非如此。說實(shí)話，他實(shí)在與她想象中相差甚遠(yuǎn)，她到現(xiàn)在也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讓她來選擇，讓她來思考，可是到底要她思考什么呢？

    如果說毀掉瑪吉亞是為了動力塔、也是為了救薩洛斯，他為何又要失落呢？

    “多瑞安，我不懂?！彼\實(shí)道。

    “吾知道汝想問什么。”他望著她笑了笑，那青年模樣的臉上露出慈祥的表情，意外地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吾等對‘人類’本身沒有恨意。救出皇兄并非為了復(fù)仇，也并非為了奪回土地、復(fù)興奧利瑟姆。吾等只想將原本屬于他的自由還給他?！?/br>
    “即使那會使這世上其他所有人遭受災(zāi)難嗎？”

    多瑞安點(diǎn)頭：“吾等將每一個個體視為平等，皇兄與任何人亦是平等的。即使讓他獲得自由會令這世上其他人都死去，也沒有任何人有剝奪他自由的權(quán)利?！?/br>
    這聽上去太不實(shí)際了……或者說，太過理想化了吧？

    “那世上也有其他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你們都要去救嗎？”

    “他們并不是吾的皇兄，關(guān)吾何事？”

    “可您不是說每個人都……”

    “吾等可以做的只有保持平衡與秩序，而不是安排所有人的命運(yùn)。那是神的工作?！?/br>
    艾爾妲西亞被他幾句話說得稀里糊涂，連自己最開始想問什么都忘了，這樣復(fù)雜的概念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疇。

    她喃喃著：“……就算是窮兇極惡的大壞蛋也要給予平等的自由嗎？”

    多瑞安奇道：“汝想到哪兒去了。汝覺得自己是大壞蛋嗎？”

    “……我不知道?！?/br>
    遇見多瑞安之前，她不覺得自己是壞蛋，她有時還會覺得自己十分無辜委屈。但當(dāng)多瑞安告訴她她需要做的事情之后，她開始不確定了。

    雖然對自己的目標(biāo)毫無猶豫，但她隱隱約約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確實(shí)有讓全世界敵視的資本。

    但她真的是壞蛋嗎？

    如果真的如多瑞安所說，她只是將人類的所作所為，還給他們罷了。

    多瑞安看了她半晌，話鋒一轉(zhuǎn)問道：“汝如何看待‘人類’？”

    “……我不太明白?！?/br>
    她垂著頭，那稚氣未脫的臉蛋已足夠令人驚艷、讓人毫不懷疑她長大以后將會是怎樣驚人的美貌，但當(dāng)她煞有介事地皺著眉沉思著的時候，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孩子氣。

    “人類應(yīng)該是我的仇人和敵人，但老修女和薩娜jiejie都是人類，隊(duì)長跟希爾也是人類……”

    “盡管如此，殺了母親的是人類，令我們受到這種遭遇的是人類，今后會攔在我的道路上的也是人類……”

    多瑞安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對他們來說，汝就是大壞蛋，對任何這世上的生物來說都是這樣。即使是汝所珍視的人，在得知汝將要做什么之后，也會認(rèn)為那是‘壞’?！?/br>
    “……”

    沒錯，連她都知道自己在做壞事，其他人又會怎么想呢？她沒有勇氣問那幾人他們對她將要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因?yàn)樗睦镆呀?jīng)十分明了。

    “但是，我還可以選擇，不那么壞的，不是嗎？”

    他之前說，她也可以選擇阻止薩洛斯的暴走，雖然她不覺得自己有那種能力，但假設(shè)是那種選擇的話，她便是“好”了，是嗎？

    看著她因求知而糾起的眉毛，多瑞安笑了起來：“那么，汝自己呢？不是他人的看法，而是汝自己心中覺得，哪邊是‘好’，哪邊是‘壞’？”

    “……”

    她愣了一愣，自己的看法？她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如果不考慮其他人的話……

    “……我覺得，都一樣?！?/br>
    不管毀滅也好，沒有毀滅也好，都沒什么關(guān)系。她需要做的只是將他救出來，完成她的任務(wù)，那便是她的人生。其他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沒有意義。

    他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那就是汝的思考。”

    “何為對，何為錯，何為好，何為壞？”他說：“它們無法強(qiáng)加于他人，吾等能夠約束的只有自己?！?/br>
    “……約束，自己？”她茫然地自言自語。

    “不要因?yàn)樗硕龀鰶Q定。去看到更多、聽到更多、想到更多，然后得出答案?！?/br>
    “……那您的答案是什么呢？如果您能夠救出薩洛斯，您會怎樣做？”

    “吾沒有答案。因?yàn)槲釠]有救出他?！?/br>
    “但是，那不是應(yīng)該事先想好的嗎？”

    多瑞安慣常瞇眼笑了笑：“不。最后一刻得出的才是答案，在那之前的都是過程?！?/br>
    ……感覺說了這么多跟什么都沒說一樣。她在心里腹誹了一句。

    “汝最后是否選擇放任皇兄暴走、或者放棄這條路，去向令汝遭受這種待遇的‘人類’復(fù)仇、或者跟那幾人離開，在他們的庇護(hù)下生活、或者覺得無法承受了，現(xiàn)在就去尋死、或者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汝的答案?！?/br>
    “接受吾的請求也好，拒絕吾的請求也好，去結(jié)婚生子、去周游世界，甚至……去投奔魔族，若那是汝經(jīng)過了自己的大腦所得出的答案，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責(zé)怪于汝?！?/br>
    兩人對視著，他繼續(xù)說：“吾早已不在人世，本不應(yīng)干涉汝的人生。但作為族人，吾權(quán)且作為汝的引導(dǎo)?！?/br>
    “汝需要做的，只是思考，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br>
    “不是‘人類’的，不是帕斐佐伊的，不是吾的，不是奧利瑟姆的。而是汝‘自己’的答案?！?/br>
    “……”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話，艾爾妲西亞皺著眉，視線從漂浮在空中的他的身上收回，望著前方。

    她吸了口氣，踏在地上的腳步變得重了些，就像是刻意提醒自己現(xiàn)實(shí)、提醒自己必須如同腳下的步伐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一樣。

    半天，才擠出一句：“……我會救出他的?！?/br>
    多瑞安什么也沒說，他望著她會心一笑，過了一會兒，沉靜地開口。

    “吾在世的時候，曾因?yàn)槿赂械竭^憤怒?！?/br>
    “第一次是得知汝的父親，帕斐佐伊的出生之時?！?/br>
    他低下頭，正好對上她好奇的雙眼。與說出的話不同，他看著她的眼中似乎含著愛憐和惋惜。

    “第二次，是得知皇兄被困在海中用來牽制魔族之時?！?/br>
    “第三次……就是瑪吉亞的事情嗎？”她搶先問道。

    多瑞安先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又輕輕搖頭：“那時……本可不用傷及諸多平民?！膊粦?yīng)那么做?！?/br>
    “吾岑寂一生，只有那一次意氣用事。”

    帶著若有似無的惆悵和悲哀的色彩，透明的身軀仿佛隨時都會消去，但他的語氣依然坦然，沒有后悔，更沒有愧疚。

    “那是遷怒。”

    好像承認(rèn)它需要莫大的勇氣般，他嘆息的語尾消散于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