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個月前的羅提約，艾爾妲西亞被那個奇怪的騎士抓到的時候，曾聽他說過不會殺她。那時她沒有工夫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所知道的知識也不足以令她理解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被多瑞安一說，她才將兩者連接起來，茅塞頓開。

    “怪不得……”

    所謂知道的越多，疑問就越多，她的腦子已經(jīng)有點(diǎn)跟不上了。

    她自詡戰(zhàn)斗思維還稱得上敏捷，但當(dāng)繁雜而麻煩的信息量出現(xiàn)在大腦里，她所能抓到的就只有隨機(jī)冒出來的某根線頭。

    “但您剛剛不是說，世上沒有惡魔嗎？”

    “‘人類’無法理解它的存在，所以將它稱為惡魔?！倍嗳鸢惨琅f笑著：“不過，想必它也不會介意吶。”

    “它一直在我的身體里？”

    艾爾妲西亞不禁低頭撫上心口，她對多瑞安說的事情毫無實(shí)感，它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她從來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有什么其他的東西。

    “盡可放心，它并不是汝想象的那種存在，汝還是不要期待見到它的好。”

    “……”

    “它是為了保護(hù)吾等不落入敵人之手的手段?！?/br>
    “……”

    “之前說過了，吾等的身體和眼睛中含有魔力，曾經(jīng)的奧利瑟姆嚴(yán)令禁止奪取任何活人及死人的眼珠，但后來的‘人類’可不會管這種事吶?！暝诼爢?？”

    “……”

    她皺起了眉，不是因?yàn)槎嗳鸢驳囊环挘膊皇且驗(yàn)樗f自己身體里有只惡魔，而是——她開始肚子痛了。

    那鍋湯水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黑紅黑紅的，散發(fā)著一股奇怪的腥味。

    她想起那好像是因?yàn)閯倓偙徽麄€放進(jìn)去的小鳥，而那液體的顏色則是它的血液的顏色。她還沒有來得及把它撈出來吃掉，它就發(fā)出了如此強(qiáng)烈的無聲的抗議。

    不過她本來就不怎么餓，這下更加沒有食欲，那顏色也好、味道也好，對她都無法再造成什么傷害了。

    但問題是，再隱蔽的營地也掩蓋不住氣味，她清楚地感受到身后有個氣息接近。

    話又說回來，她明明為了救薩洛斯而離開了那幾個人，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呆在瑪吉亞郊外的森林里呢？

    原因自然是她的眼睛。

    她沒法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人前。跟他們在一起時她能夠扮演瞎子，但一個人的時候，閉上眼后她是完全無法分辨方向的。

    她想起多瑞安生前逃亡時一個人也混的風(fēng)生水起，便向他詢問怎樣掩人耳目，然后他告訴了她一種可以長時間改變自己瞳色的魔法。

    幻術(shù)魔法中有能夠改變外貌的法術(shù)，但持續(xù)的時間短不說，最主要的是容易被擁有意志力和抵抗力的人看出破綻。

    多瑞安教的方法同樣需要消耗魔法力，但除非施法者自行取消，它不會失效，也不會被人看破，唯一的問題在于難學(xué)。

    她已經(jīng)在森林里呆了一整天，這是第二天，并且在學(xué)會之前都沒辦法出去、得在這里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靠近瑪吉亞，這森林里沒什么兇狠的魔獸和野獸、也不會有強(qiáng)力的冒險者，氣候適宜、植物繁茂，也不缺食物。只要稍加小心，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等學(xué)會魔法之后，朝安歷艾拉北方的港口城市前行，坐船到北大陸的艾斯科斯丹，找到辦法救出薩洛斯，她的使命就結(jié)束了。

    有了目標(biāo)的人生總是會煥發(fā)出光彩，盡管怎么救出薩洛斯、那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她會選擇如何做，她還完全沒想過，但得知了自己使命的盡頭讓她變得莫名樂觀了起來。

    或許她會有空去隊(duì)長的國家看一看、跟希爾一起研究更多的魔法、或者跟塔蘭緹亞去周游世界，去尋找自己的父親、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魔人祖父、順路看看薩娜jiejie過得好不好。

    想到這樣的事情，心中便溢滿了滿足與幸福感，陰暗的消極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飛走。她覺得這是一種逃避現(xiàn)實(shí)，逃避著她正面臨著身后那只野豬的襲擊、同時腹痛難忍的事實(shí)。

    “多瑞安，沒有什么能讓肚子不痛的魔法嗎？”

    “向塞奧斯祈禱下次的食材中沒有毒吧?！?/br>
    腹內(nèi)的絞痛讓艾爾妲西亞連跑都跑不動，她很想告訴那頭野豬她并不會跟它搶那一鍋血水，不如說她很樂意把它們?nèi)挤窒斫o它。

    但野豬聽不懂她的話，也無法與她交涉，她剛站起來跑了兩步就被它沖過來頂飛了去。

    “哇啊！”

    在那之前施放的護(hù)盾術(shù)起了作用，她的身體飛出老遠(yuǎn)，卻只受到了落地的沖擊，捂著肚子站了起來，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衣服。

    “呼……還好沒有破。”

    她無法在人前露面，也沒有錢，自然買不到別的衣服，這一身就算臟了破了也沒法換，她必須得分外珍惜地使用它們。

    最重要的是，這是隊(duì)長給她買的。

    更有可能是，最后、也是唯一從隊(duì)長那里收到的東西。

    如果可以，她真想現(xiàn)在就把它們脫下來好好保存起來。她本人是不介意在森林里裸奔的，但多瑞安嚴(yán)肅地禁止了她這么做。

    “難道那幾個人沒有告訴過汝如何在野外生存下去嗎？”

    多瑞安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要依靠這樣一個無論是心智還是常識還是技能都比幼童好不了多少的少女獨(dú)自一人跨越大海去救出自家皇兄，她沒在路上被毒死就是萬幸了！

    “隊(duì)長告訴過我什么東西能吃?！彼е亲涌恐鴺渥讼聛?，“但是沒告訴我什么不能吃?！?/br>
    翡涅納通常有心情了才隨手教一下，樣本相當(dāng)少，如果按照那個列表來找，她一定會餓死在這里。

    倒是毒藥方面希爾教過她幾種常見的可以拿來制藥的劇毒物，所以她還不至于被毒死，只是腹痛的程度。

    “………………”

    飄在空中的幽靈般的身影瞪著她，斥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看著她慢慢變得蒼白的臉、縮成一團(tuán)的身軀，然后她閉上眼，雙手交握，真的開始向神禱告了。

    就算神真的存在、主神塞奧斯真的注視著這個世界，他也不會為一個在野外亂吃東西吃中毒的笨蛋降下神跡，多瑞安是這么覺得的。

    然而當(dāng)艾爾妲西亞把晚餐的食材放在樹樁上，去溪邊打水回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找來的那些食材不見了一大半。

    是塞奧斯顯靈了？

    她愣愣地看著那一片只剩下幾朵蘑菇和塊莖的狼藉。

    不……這怎么看都是被偷了??？！

    中午的那只野豬在那之后也變得半死不活的，她綁了起來放在旁邊當(dāng)作備用糧，離開時它還奄奄一息地睜著眼，連它都不見了……不管怎么說，野豬總不會有毒啊？！

    艾爾妲西亞震驚、失落、憤怒——她很少會產(chǎn)生憤怒這種情緒，此生第一次嘗到奪食之恨的滋味，甚至在心中反芻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

    “……多瑞安，我該怎么做……？”

    “魔物不會對食物感興趣，也不像是人類的做法，或許是某種野獸吶。”

    “不，我現(xiàn)在非常……想把那個小偷，大卸八塊?！?/br>
    “嚯。”多瑞安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聲，“或許……嗯，可以發(fā)泄一下？”

    她臉上又呆又迷惑好像隱忍著什么，剛抬起手點(diǎn)了個火苗，想了想，又放了下去。

    “可是它又不在這里，我要朝什么發(fā)泄呢？那樣不是遷怒嗎？”

    “……也有殺傷力不那么大的發(fā)泄方式。”

    多瑞安有點(diǎn)汗顏。在森林里放火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還好她不是在生氣時什么都不管不顧的類型。

    不過一般人說發(fā)泄也不可能直接點(diǎn)一把火吧？她是攻擊性這么強(qiáng)的孩子嗎？

    “……算了?！?/br>
    她悶聲說了句，全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不太高興的氣氛。然后在她的悶悶不樂中，多瑞安繼續(xù)講述著以前的歷史，她依照著中午的方法煮熟了剩余的食材。

    一個人在森林里過夜，艾爾妲西亞聽從多瑞安的建議，爬到了樹的高處。這棵榕樹在這森林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到最上面時甚至能夠看到遠(yuǎn)處的瑪吉亞。

    “咦……”

    今夜的瑪吉亞果然也不太對勁。她伸長了脖子看去，外層淺綠色的魔法罩微微發(fā)亮，內(nèi)里燈火通明，時不時閃爍著耀眼的光亮。

    多瑞安告訴她那是警告防御狀態(tài)，是有什么事要發(fā)生的跡象。

    為什么要說也？

    因?yàn)樽蛱煲彩沁@樣。而且據(jù)多瑞安說，她把他帶出風(fēng)之穹頂?shù)哪翘焱砩?，瑪吉亞就張開了防護(hù)罩，只不過她在城內(nèi)沒有注意到罷了。

    要是瑪吉亞出了事，這里會不會被殃及？不知道，不過它開了兩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艾爾妲西亞也沒太在意它，跟昨晚一樣準(zhǔn)備了幾個魔法，睡覺。

    巨樹上最粗的那根樹枝能讓她翻個滾也不會掉下去，她必須讓自己盡快睡著，否則寂靜的黑夜會讓她開始胡思亂想。

    白天忙著練習(xí)魔法和尋找食物，還有多瑞安一直在旁邊滔滔不絕，她沒空想太多。

    當(dāng)夜幕降臨，四周全部安靜下來，連風(fēng)聲和樹葉的婆娑聲都聽不到，黑暗中只余下自己的呼吸，好像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象中脆弱得多。

    這才兩天，她就無法抑制地思念起他們。

    明明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幾個月，而一人度過的時間已有十多年，在熟悉了他們的存在后卻已經(jīng)無法再回到那種狀態(tài)。

    她搖了搖頭，甩掉這愚蠢的情緒，恢復(fù)不知不覺停滯已久的呼吸，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jìn)手臂中，逃避般地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