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焦慮(素,補蛋:公交車上被進入)
第八章 焦慮 徐明的心臟跳得很快。 ——前提是如果他真的有“心臟”這種東西的話。 他離開他和萊諾暫時藏身的屋子向陣里走,邊走,邊感到一陣焦慮瘋狂地向上騰起。 事情如他所料,一晚上時間并不能幫助萊諾完全恢復(fù)過來,他雖然清醒了一些,卻還在驚恐。 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混雜成團,過去的、現(xiàn)在的、幻想的,各種場景不斷地閃回著,讓他很長時間都蜷縮成一團。 那模樣實在太過凄慘,讓徐明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他必須離開,趕來這里的時候他沒有帶更多的衣服,而他不能讓萊諾以現(xiàn)在這個姿態(tài)走回鎮(zhèn)上。 他們藏身的屋子里沒有水——如果有,那些觸手大概也不會停留時間在那里——附近的地方也是如此,渾身jingye的萊諾,第二天身上就散發(fā)出了強烈的氣味。 單是那味道就足以讓人知道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要是再赤身裸體,徐明根本不敢想象后續(xù)。 所以,他判斷自己的第一要務(wù)是帶來水以及衣物,因此,他咬了咬牙,離開了屋子。 ——周邊的屋子大多已經(jīng)停水了。 他和萊諾相遇的那片區(qū)域在鎮(zhèn)子的另一頭,這一帶,平日里的徐明也很少來。 若不是那個訂單,他絕不會前來這邊:那些貨物大多已經(jīng)成為觸手腐蝕的對象,剩下那些也顯然不能作為商品販賣。 零售商應(yīng)對這種狀況有相應(yīng)的保險,盡管最近時日里它生效的狀況日益減少,但他們依然那樣做了。 貨物不是眼下他最擔心的事。 可能夠住人,至少說明這一片還是有未斷水的屋子的。 徐明只得一一去尋找,他找到了幾間有舊衣物的房子,卻始終沒有找到還未停水的,他因此變得越發(fā)焦慮。 “嘖……”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應(yīng)當把萊諾一個人留在屋子里,“該死……” 仿生人的中央處理器時常會反芻些被認為是冗余的記憶,這一舉動同時也能調(diào)節(jié)情緒。 但凡事都有限度,一旦超過了那限度,記憶就會在系統(tǒng)里不斷地反芻。 如同強硬塞進行李箱中的東西一下子就彈出來了一樣。 仿佛胃里過多的食物反涌出來了那般。 閃回、抽動、身臨其境、鮮血淋漓。 徐明知道這些,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畢竟這些年里仿生人的硬件雖在不斷強化,可這方面卻一如既往、沒有任何長進。 甚至—— 他能切膚般體會到那種感覺,如同脊背上壓著重物,它們一次又一次地累加著,直到壓得他喘不過氣。 每一次呼吸都是種艱難的苦行,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一場磨難。 所以……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是不是可以選擇未曾降生呢? 徐明狠狠閉了閉眼睛,壓下腹間反胃的沖動,艱難地向前行走。 ——并不是他有什么問題,而是一切都在不斷地扭曲著。 他堅信如此。 可萊諾或許并非如此。 所以他才會崩潰,會將所有一切都歸咎于自身。 “……” 前頭傳來了一陣喧鬧。 徐明猛地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他小心翼翼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隔著墻打探那里的狀況。 是些流浪漢,他們正在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些什么,并沒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這讓仿生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他站在墻后略微沉思了一下,便躡手躡腳地以房屋作為掩護、離開了這里。 他知道那些人一直居住在附近的空屋子里,那些房子原本的主人大概從未想過這里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光景。 不過——相應(yīng)的,他們大概也沒有真的打算回到這里。 徐明心想。 雖然著上了防塵罩,可那里并不是什么稍后會有主人回來打掃的地方。 濕件革命后,由于生育動力的進一步下降,不動產(chǎn)的價值一直在下降,而在觸手出現(xiàn)后,像這樣的小鎮(zhèn)周邊更是變得一文不值。 沒有價值的東西就會被廢棄;于是這里成了原本就無家可歸的人們及被拋棄的仿生人的居所。 “——” 徐明深深地吸了口氣。 各種各樣的思緒又開始在腦海里盤根錯節(jié),讓他不由得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然后,他對自己說道:“撐住?!?/br> 想得越多,往往就會陷得越深,而要是他也像萊諾那樣,那么狀況就會糟糕到無以復(fù)加。 所以,無論他打算思考什么,都得稍后再說,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行動起來,一定得先行動起來才行。 徐明定了定神。 他抬眼又看見一棟屋子,又扭頭看了眼日頭的方向,而后、握了握拳。 “最后一棟?!彼麑ψ约赫f,“如果這里還沒有……那就回去吧。” 他不想讓萊諾一個人呆太久。 甚至,他覺得,萊諾獨自在森林里呆了夠長時間了。 徐明推開了這最后一棟屋子的門,屋子里沒有人,只有些沒有帶走的衣物殘留。 他一步跨進洗漱間里,擰開了水龍頭。 “……” 沒有水。 徐明深深地吸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拿起衣服就向外走。 他有些著急,并且那焦躁感隨著腳步不斷地加強,讓他幾乎飛奔般地撞進了屋里。 而萊諾不在他原本在的地方。 徐明一愣,頭皮一下子炸了起來,他立刻張嘴想要喊萊諾的名字,聲音卻死死卡在口腔里發(fā)不出來。 他狠狠跺了跺腳,又揪住自己的頭發(fā),牙齒死死切進唇中,他跑了起來,沖進屋子里的每個死角。 一樓沒有人。 萊諾不在昨晚他們睡著的地方。 屋子有二樓,徐明向上踏去的腳步既快速又漫長,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每一秒都被拉扯成巨大的間隔。 他因此覺得呼吸困難,每躥進一個空著的房間都像是有一只手在他的咽喉上更收緊了一點。 最后一個房間,以前似乎曾經(jīng)是主人的臥室,大床剩下木板,和床頭柜間有一個狹小的空間。 萊諾就蜷縮在那里,徐明一打開門,就能聞到強烈的jingye氣味。 徐明愣了愣,立刻向那個角落里沖去,金發(fā)的仿生人把腦袋埋在了雙腿間,聽見有人接近,他猛地一顫。 但在看清來人的面孔后,他的身子漸漸放松了下來。 “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徐明蹲在他身前,問道。 “我……”萊諾微微一愣,而后苦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br> “……做噩夢了嗎?”徐明問道,向他伸出手。 萊諾微微別過頭,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說:“我……覺得我一直在做一場漫長的噩夢?!?/br> “現(xiàn)在還在做嗎?” “我不知道。”萊諾說著,徐明覺得他甚至輕笑了一下。 “喏,沒關(guān)系,會結(jié)束的?!毙烀髡f道,“我們回去吧,回去之后……一切就會好起來的?!?/br> “會好起來嗎?”萊諾抬起頭,注視著他的雙眼。 他藍色的眼睛依然清澈,是仿生人里最討人喜歡的那一類型,望向那眼睛深處,似乎能看見自己的影像。 可徐明知道,那終究不過是光學(xué)的戲法,他們看見的素有一切,歸根結(jié)底都是光的惡作劇。 所以,他說:“會好起來的。” 他把衣服遞給萊諾,背過身去,盯著自己的足尖。 那衣服其實并不合身,不過他身上傳著的也是一樣,他們都在將就,也就不會有人怨言。 不過—— 原本,他們就都不是會抱怨的人。 然后他們開始向鎮(zhèn)子里走,徐明拉著萊諾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徐明不想讓萊諾被看見,他甚至希望直到他們回到住處為止,都沒有人見到他們倆。 他知道這不可能。 即便他方才已經(jīng)把附近有人的地方記得一清二楚,這也絕不可能。 握著萊諾的手緊了緊,接著,那只手回握了他的手。 徐明沒有回頭,他們就這樣走近了小鎮(zhèn),時近中午,小鎮(zhèn)的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他甚至也沒有扭頭去看那些行人,只是一味地埋著頭、不斷地行走。 ……他無法想象在旁人眼中的他們是什么模樣。 剛剛參加完亂交派對的人嗎? 還是誰家逃出的性愛奴隸? 他不敢去想。 好在住處仍然令人安心,他和萊諾幾乎是跑上了樓。 徐明一把把萊諾推進了浴室里,他放好熱水,險些沒有忍住和萊諾一起跌進去的沖動。 “萊諾。”他看著身邊同伴,“……好好休息?!?/br> 浴室的門關(guān)上。 他一下子跌坐在了門外,聽著里面的水聲,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膝蓋間。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顫抖,那種顫抖發(fā)源于身體深處,無論如何也無法停止。 徐明彎了彎唇角,艱難地吐出一口氣:“畢竟……天也漸漸冷了啊?!?/br> 他覺得他們將會在這個小鎮(zhèn)里度過冬天,他和萊諾一起。 不可思議的是,當他這樣想時,顫抖漸漸停滯了下來,他抬起頭,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 之所以如此的理由沒有想到,倒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姿勢和剛找到萊諾時如出一轍。 這件事讓他發(fā)出一聲長嘆。 浴室里的水聲漸漸停了,他起身,萊諾正好走出門。 徐明注視著他的雙眼,露出了一個微笑:“中午想吃什么?”他問。 ………… …… 等他們都漸漸平靜下來,徐明才把遭遇觸手的事告訴了便利店的所有人。 對方倒也沒有為難他,甚至還給了他一些休假時間,這讓徐明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而萊諾的狀況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咖啡廳認定他是故意曠工,根本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 “辭了吧。”徐明這樣勸萊諾,“暫時休息一段,如何?” “……也好吧。”萊諾垂著頭這樣回道。 他沒有什么精神,有時會坐在窗戶邊上發(fā)呆,像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徐明晚歸時會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萊諾?” “嗯?” 直到他出聲,萊諾才像是如夢初醒般應(yīng)了一聲。 徐明想了很久——其實也算不上很久,大約幾分鐘的樣子——而后朝萊諾走去。 “你就留在這里吧?!比缓笏f。 “咦?”這句話說得太過突然,讓萊諾不由得一愣,“突然間說什么呢?” 徐明在他的一問之下突地慌亂起來,他慌亂地揮著手,好不容易才找回冷靜。 他向前走去,在黑暗中接近萊諾,忽地覺得這個場景似乎有些眼熟——他們總是在黑暗里彼此接近。 大概是因為看不見能讓人拋開不少顧慮吧,胡思亂想著。 “我、我的意思是……!”他說,聲調(diào)仍是有些高,“如果不想出門,就不要勉強好了?!?/br> “可是,打工——” “沒關(guān)系!我一個人可以付得起房租!”徐明慌忙說道,“伙食費也是,不用你cao心。” 萊諾好像很驚訝,好半天沒有說話。 徐明撓了撓頭,平穩(wěn)了一下呼吸:“萊諾——我喜歡你?!?/br> “……?。俊?/br> “不是那個喜歡?!毙烀髡f,“但是,我不想看你現(xiàn)在這樣。” “我……”萊諾訥訥道,“抱歉……” “這不是萊諾的錯?!毙烀黠w快地搖了搖頭,“萊諾……沒有做錯任何事。” 或許是覺得徐明的話相當難以回答,萊諾并沒有回話。 這讓徐明有些焦躁,但他抿抿唇,艱難地等待著。 好似很久才傳來萊諾的回復(fù):“徐明,謝謝?!?/br> 徐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 日子這才真正恢復(fù)了正常。 徐明繼續(xù)去便利店上班,偶爾也會帶一些店里打折的蔬果回來,兩個人偶爾會一起下廚。 萊諾有時還是會走神,然而和他說話時,眼角的神色總是緩和的。 天也漸漸涼了,街道的角落里能看見成堆的落葉,被人工智能一一掃走,冬候鳥開始在檐角棲息,發(fā)出嘰嘰喳喳的鳴叫。 徐明已經(jīng)在這鎮(zhèn)子上度過了許多年頭,他知道再過幾個月這里會下雪,每一年都是如此,無論如何,圣誕節(jié)前這里一定是銀裝素裹。 說到圣誕節(jié)—— 在這樣的小鎮(zhèn)里,那是一年中最為重要的節(jié)日。 徐明喜歡節(jié)日,那時候無論人類還是仿生人,在街上都會收到裝扮成圣誕老人的人發(fā)放的禮物。 那些并不是什么貴重物品,但足以讓人高興起來,他希望萊諾也能和他一樣。 “開心”這種事就是這么簡單。 “對未來的起來”之類的事,就在他隱約的盼望中漸漸成型。 有了向望,他便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幸福,人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會去想未來的事,一如看見云散了,才會想著接下來是晴天。 今天也的確是晴天。 便利店里剩下了一些即將過期的零食,徐明想了一會兒,偷偷帶著它們回了公寓。 “萊諾——”他站在玄關(guān)呼喚著同伴的名字,“醒著嗎?” 萊諾醒著,但沒有回答,徐明聽到了浴室里傳來的水聲。 他為此莫名其妙地勾了勾唇角。 屋子已經(jīng)被萊諾打掃得一干二凈,他把帶回來的東西收拾好,便坐到了屋子里唯一的桌子前。 空間本就不大,只能容得下一張桌子,因而這里也就成了他們做所有事的地點。 這會兒,桌面上正擺著臺手機,它是前幾天徐明帶回來的。 他們兩人都沒有身份證明,自然辦不了正規(guī)的電話卡,不過手機本身倒沒什么問題。 徐明把它給了不出門的萊諾,但他發(fā)覺萊諾并不經(jīng)常使用它,后者偏好更加古老一些的娛樂方式,他說,那是他從之前的主人那里學(xué)來的。 所以現(xiàn)在反而是徐明本人成了最常使用它的人,到了家,他習(xí)慣拿著手機器機看上一會兒。 員工群里罕見的有了動靜——這個群是在同一個超市里打工的其他人建的,甚至連凱文也在里頭。 平日里鮮有人在那里頭說話,以至于徐明都快忘了還有這個群在。 一行字跳了出來: “這家伙是不是之前來過這里?” 下面有個鏈接。 徐明心頭突地一跳。 他點開鏈接。 浴室里的水聲忽地停了下來,萊諾走了出來。 徐明一驚,下意識地想把手機蓋上——但是晚了。 萊諾已經(jīng)湊了過來,在他身后問道:“在看什么呢?” 被蓋住的手機里,正傳來持續(xù)不斷的呻吟聲,而萊諾認得那聲音,那是他自己。 正在手機上正在播放的,是他被觸手抓住、在半空中被cao弄的視頻。 他纖細的身體被懸在半空中,狹小的身體入口與粗大的觸手頂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入口如同要被展示般朝向鏡頭的方向,被翻出的每一寸內(nèi)里都能夠被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序列號被遮住了,但那副身軀,一看便是仿生人。 “什……” “?!萊諾!” 萊諾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進廁所,趴在洗手池邊干嘔起來。 徐明急忙跑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脊背不斷安撫。 “沒、沒事的……萊諾……”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樣說。 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切話語,此時此刻,都如同街角的樹葉一樣,悄然并且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