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斯將柔軟的身子靠在高背椅上，腦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快沖了出來，疑惑的話語已經(jīng)到了嘴邊，可她還是堅持的說道:”不可能，亞德里安有個女兒，但是幾萬年前就死了，那時候的她也才十歲，很遺憾的事，誰讓他給女兒選擇了這個命運呢，如果他不放棄神格，他的兒女至少還是個半神，也不會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將她帶走?！?/br>
    那時的葬禮只有大地女神蘇珊娜前去，但也只是站在遠處默默的注視著可憐的一家三口，亞德里安剛硬的臉蒼白著，默不作聲，沒有任何情感的起伏，即使女兒的去世也似乎沒能摧毀他的鎮(zhèn)定自若。

    而他的凡人妻子，則是哭腫了一雙眼睛，身體無力的依偎在他的胸膛前，滿臉的悲傷，顫抖的雙手捂著唇，一顆心因為小女兒的離世快要支離破碎了。

    至于他的兒子，與他的母親同樣悲傷，看著meimei墓碑的時候，眼里漂浮著水潤朦朧的光，但仍是像他的父親一樣，挺直著背脊，微微昂首的姿態(tài)殘留著神明后裔的最后一絲驕傲。

    他們住在城里的鄰居，為小女孩獻上鮮花的時候，這一家人也只是默默的點頭，無言以對，顯然沉浸在悲痛之中。

    蘇珊娜不敢過去，她怕自己的出現(xiàn)會給這家人刺上一刀新的傷口，畢竟他們已經(jīng)給亞德里安的心里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了。

    因為冥神詛咒了他，在他的新婚之夜，詛咒他身為凡人卻擁有永恒無盡的生命。

    那天所有的人都在場，冥神臉上掛著虛偽的微笑，仿佛兩人之間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亞德里安，我今天想送給你一份大禮，恭喜你擁有了這么甜美可愛的小妻子，今后你除了她，還好有好多孩子，你一定很想保護他們，對吧？不用否認，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為了滿足你的愿望，你今后會擁有無窮的壽命，直至世界終結(jié)。好好享受今晚吧，我親愛的哥哥。”

    其他姐妹都沉默不言，那時的蘇珊娜也一樣，她害怕冥神，比起溫和的亞德里安，陰冷寡言的冥神總是令她背脊發(fā)涼，像是胸口貼著一塊冰似的。

    但是出于對哥哥的同情和敬愛，她總是在他們?nèi)兆舆^得困難的時候偷偷接濟他們。

    小孩子體弱多病，熬不過去也是常事，但是亞德里安為什么不來求她呢，蘇珊娜想不明白，后面幾萬年她也同樣不明白，她敬重自己的長兄，并不如其他兄弟姐妹對他心懷怨恨，她理解他，包容他，甚至在心底接納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只是亞德里安太固執(zhí)了，倔脾氣一上來簡直和冥神一模一樣，不愧是孿生兄弟。

    他寧愿看著女兒的死，都不愿意來請求她的幫助。

    想到這，蘇珊娜覺得他更可憐了。這個男人怕是在懊悔，他平靜的表面下，一團炙熱可怕的烈火正在焚燒他的心臟。

    瑟蘭因幽幽嘆了口氣：“雖然身體化為了塵土，但是她的靈魂還在，冥神沒能從鑄造之神手中奪走那個女孩，冥河引渡者特里斯親口告訴我，他這幾萬年，從來沒有見過女孩的靈魂?！?/br>
    他還記得特里斯嘴里叼著長煙桿，搖頭嘆息的模樣：“那可是鑄造之神的女兒，我肯定在船上給她安排個靠窗的位置，我連小女孩喜歡的玩偶都準備好啦，雖然這樣會惹怒冥神大人?！?/br>
    “那我哥哥知道嗎？”塞爾斯問道。

    “知道，又或許不知道?！鄙m因同樣迷惑的搖著頭，“聽特里斯說，他從不過問鑄造之神的事，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了孩子，我們也從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鑄造之神。”

    這是事實，　　　因為連塞爾斯也不敢，冥神每次一聽到亞德里安的名字，眼中的神情活活想要把他的皮給扒下來。

    “那你又怎么知道伊萊亞是他的女兒？”

    “他雖然沒有了神力，但他似乎沉迷上了煉金術，或許他通過煉金術里面的奧妙把女兒的靈魂藏了起來，卻缺少使女兒復活的軀體，他等了幾萬年，也找了幾萬年，最后找到了伊萊亞，伊萊亞的是他的后裔之一，而伊萊亞是唯一一個能夠與他女兒的靈魂融合的人?！?/br>
    “伊萊亞體內(nèi)有兩個靈魂?”

    “只有一個，兩個靈魂融合成一個全新的靈魂。”瑟蘭因說道，“其實，就算制造之神不這么做，伊萊亞原先的那個靈魂也活不過一歲?！?/br>
    塞爾斯眉頭緊鎖，伊萊亞在信上曾寫過她的守護神，第一次是在七歲的時候，那就說明鑄造之神的女兒不是伊萊亞的守護神，因為那個時候他的女兒已經(jīng)成為了伊萊亞。

    不過伊萊亞說一直有人監(jiān)視著她，莫非是亞德里安？這的確很像一個為了女兒赴湯蹈火的老父親做法。

    “說了這么多，你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苦澀的擠出一絲笑容：“因為是我?guī)退诤弦寥R亞與他女兒的靈魂，三百多年前，他找到我，帶來了你的一簇頭發(fā)，頭發(fā)上還殘留著你微弱的神力，他告訴我你并未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我?guī)退@個忙，他就告訴我你在哪?！?/br>
    “我同意了……我有想過他騙我，可是我還是不想放棄這希望渺茫的機會，在我讓他的女兒變成公主后，他留下了你的頭發(fā)，卻消失的干干凈凈，我有想過這個后果，卻依然失望憤怒，想把他抓起來關進高塔之內(nèi)，我的信徒遍布大陸每個角落，卻依然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蹤跡，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死了?！?/br>
    “后面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不知為何那天的烏洛安像是瘋了一樣搶走了伊萊亞，惹怒了阿林斯，兩人的打斗摧毀了歐蘭港口，幾乎一半的子民都在那場打斗中不幸喪生，活下來的人認為伊萊亞過分的美貌帶來了災禍，使得神明為了她自相殘殺，他們闖進了城堡，殺了守衛(wèi)，就是要把她送上火刑架，平息神怒，我不得已才出面救了她?！?/br>
    “你把她關了起來？”塞爾斯想起小惡魔告訴她的往事。

    “是，但是關進高塔內(nèi)的第二天她就消失了，跟她的父親一樣，仿佛世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個人，我只得謊稱伊萊亞因病去世。”

    “她的事，只有你知道嗎？”

    “沒錯，除了你，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br>
    “謝謝你，瑟蘭因，能把那頭發(fā)給我看看嗎？畢竟復仇女神和我都是銀發(fā)。”

    “當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他的臉色漸漸紅成了玫瑰花，拘謹?shù)男α诵Γ叭麪査?，你難道都不想知道為什么我那么執(zhí)意的想見你嗎？”

    這個時候他身上傳來那種溫暖，正在恢復她不斷消耗的神力。

    光明神的賜福是嗎？

    塞爾斯不愿意放走送到嘴邊的肥羊，意味深長的凝視著他：“想念一個人是人之常情，畢竟我們以前那么要好，我也常常念著你，在我看來，你比剛成熟的新鮮果實還要美味可口，尤其是你挺翹的小屁股，比油畫里的男人還要圓潤漂亮，至今沒有哪個男人能比得上。”

    他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羞赧的低下頭，激烈的捂嘴咳嗽起來，好一會才沙啞說道：“你上次還跟我說你喜歡我的聲音……”

    “是嗎？可能你的優(yōu)點太多，我不記得夸了哪些了，不過我這個人一向看重感情，瑟蘭因你對我的好，我雖然嘴上不說，可都記著呢?！比麪査规?zhèn)定自若的耍著嘴皮子，企圖蒙混過關。

    他嘆了口氣，目光幽幽望著她，面露哀愁的笑容：“雖然知道你都是在哄我，可我仍是覺得很高興，至少你能記住我身體某個一部分，但是塞爾斯，我絕不允許阿林斯傷害你，我死了也絕無可能?！?/br>
    他身上的溫暖消失了……塞爾斯的眼里浮現(xiàn)出失望之色，挫敗全寫在她蒼白的臉上。

    瑟蘭因從他的床頭柜下拿過來一個銀質(zhì)小盒子，動作輕柔的打開在她的面前。

    塞爾斯第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的頭發(fā)，只有一小簇，大約有食指那么長，表面浮上一層淡淡的光華，這是神身份的象征。

    她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這簇頭發(fā)，這是她的頭發(fā)不假，還是她曾經(jīng)送給亞德里安的那兩個孩子那一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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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次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到北口海岸時，已是半夜，還下著瓢潑大雨，塞爾斯被持續(xù)不斷的敲門聲從睡夢中喚醒，她沒來得及換下睡裙，只在披了一件薄薄的羊絨毯子忍著爆發(fā)的怒意，沖到了樓下準備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丟進海里。

    她一瞧見被淋成落湯雞的亞德里安時，咣當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亞德里安在門外苦苦哀求著：“塞爾斯，別這樣，求求你讓我的兩個孩子進去吧，我在屋外待一整晚都可以。”

    她又面無表情的打開門，瞅了瞅縮在他黑色斗篷下瑟瑟發(fā)抖的一男一女，男孩一臉倔強的望著她，死死咬著發(fā)白的嘴唇。女孩則顫顫巍巍的抓著父親的袖子，眼圈紅腫，毫不掩飾她臉上的訴求，渴望躲進溫暖的房子里痛痛快快洗個澡，然后睡覺。

    “進來吧?！彼齻?cè)開身子，如是說道。

    他半推半扶的把這兩個孩子像趕羊群一樣，把他們趕進了她的房子，自己則站在她的屋外，忍受著半夜冰冷的雨水，臉上浮現(xiàn)出無力的微笑。

    “你也進來吧，若是我真讓你睡外面，這兩個崽子指不定半夜拿刀子要謀殺我?！?/br>
    亞德里安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局促不安的笑道：“給你添麻煩了?！?/br>
    兩個孩子洗了個熱水澡后，又吃了點面包，整個過程安靜的不可思議，一點也不像同齡孩子們那樣吵鬧，塞爾斯把兄妹兩個安置在小床上后，正準備吹滅蠟燭。

    女孩突然從被子里探出頭，奶聲奶氣的對她說道：“謝謝你，塞爾斯姑姑，你和我爸爸故事里的模樣一樣漂亮，晚安啦。”

    塞爾斯一向喜歡聽別人真誠的夸贊自己的美貌，尤其是純潔單純的孩子，至少在他們嘴里聽見真話的概率比成年人高，她在女孩的額頭上重重的吻了下，心情甚好的說道：“晚安，漂亮的小天使?！?/br>
    男孩則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見她吹滅蠟燭走出去后，別扭的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

    亞德里安在書房坐立不安，手里捧著的熱茶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灑出來。

    塞爾斯冷冷道：“怕什么，我不吃小孩子?！?/br>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沒有給你調(diào)皮搗亂吧？”

    “沒有啊，不過女孩比男孩懂事許多。”

    “巴倫幾乎令我cao碎了心?！彼酀臄D出一絲笑容，“他總是喜歡和我們唱反調(diào)，又喜歡在外面和別人打架，上次還跟我說，要去當個水手環(huán)游世界?！?/br>
    “那個女孩叫什么呢？”

    “阿妮塔，她出生之時蘇珊娜給她取的名字，是對她的祝福，希望她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男孩則是被期許成為一個英勇的戰(zhàn)士?！?/br>
    “看來你還和蘇珊娜有往來?！比麪査挂姽植还值男χ暗阍趺磿肀笨诤０哆@，咱們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嘛。”

    “我在附近的鎮(zhèn)上做生意，倒賣二手書本這一行，一個富商說他那有本絕版的精靈詩集，正好巴倫鬧著要坐船，我就干脆把這兩個孩子一起帶來了，路上的時候下起了大雨，天又黑又冷，我迷失了去鎮(zhèn)上的方向，就想來你這碰碰運氣……”他還沒有換下濕透了衣服，廉價的布料像塊裹尸布一樣死板的貼在他的身上，褪色的厲害，原本細膩的手掌此刻被生活磨的粗糙，關節(jié)處還長著幾個大大的水泡。

    亞德里安并不羞恥目前的生活狀況，反而坦坦蕩蕩的與她目光相交，微微一笑：“你要是有什么想買的話，可以找我?！?/br>
    “你一個子兒都別想從我這得到?！彼齽e過臉去，不忍直視他落魄窮困的模樣。

    “我這價格很公道的?！?/br>
    “我要睡覺了，這有個躺椅，你就睡在那?！彼淅涞拇驍嗨脑挘焉砩系难蚪q毯子丟給他，“還剩些熱水，你將就著擦擦身子吧?！?/br>
    他嘆了口氣：“晚安，塞爾斯。”

    塞爾斯沉默的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一早，她扔給亞德里安兩簇自己的頭發(fā)：“給兩個臭崽子的，既然蘇珊娜希望阿妮塔成為漂亮的公主，巴倫成為英勇的戰(zhàn)士，我身為meimei，肯定要守護她的祝福。我在頭發(fā)上注入了自己的神力，算是一個保護陣法，免得他們隨隨便便被野獸咬死了，這附近的狼群極多，全是烏洛安叼過來咬壞我的莊稼的，你可打不過那群狼?！?/br>
    他低著頭看著那兩簇銀發(fā)，銀色的光華在他深沉的眼眸里閃耀：“謝謝你，塞爾斯?！?/br>
    “我都是為了蘇珊娜，跟你們沒關系?！?/br>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龍族族長還在和你作對嗎？”

    “是啊，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好欺負唄，不過沒關系，我今天就可以把他綁起來掛在我的神廟面前展示，再在他的脖子上掛個大牌子‘五個金幣摸一次巨龍的屁股，十五個金幣摸兩次’，肯定能大賺一番?！?/br>
    “他可能是愛上你了?！眮喌吕锇矞厝岬目粗@個偏愛獨居的小妹，她從來不找男人過夜，也不屑擁有無數(shù)的情人，她把他們都當成吸血的毒蟲，總認為他們是想騙光自己的金幣。

    她笑了出來：“那我一定會拔光愛神的頭發(fā)?！?/br>
    這是亞德里安成為凡人后唯一一次和她的談話，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巴倫長大后曾又去了一次北口海岸，可是他再也找不到那棟秀氣漂亮，長滿爬山虎的小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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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從回憶里解脫出來的時候，瑟蘭因歉意的告訴她，小惡魔出去覓食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愛吃我這里的食物，無論是剛宰殺的牛rou還是雞rou，他連聞都不聞一下。”

    “他只喜歡耗子和魚，沒有耗子就吃南瓜，你這里太高檔啦，它過慣了簡單的生活，還不習慣，不用cao心，它年紀比你大，會照顧好自己的。我跟它不一樣，越是貴的食物，我越喜歡?！?/br>
    “當然，塞爾斯，今晚會有你喜歡的黑椒小牛排。”

    她回到了屬于自己的牢房，愕然發(fā)現(xiàn)這里的生活簡直是在天堂上一樣，房間寬敞華麗的堪比女王的閨房，各處都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的手摩挲著精心雕琢的榆木床柱，寶石在上面閃爍，對面寬大的衣柜里塞滿了無數(shù)的的綢緞，蕾絲還有毛皮斗篷。

    她換上一件黑白相間的喇叭袖裙服，袖口點綴著精致的蕾絲，隨后她穿過墻壁來到阿林斯的牢房。

    塞爾斯幸災樂禍的揚眉，與她的房間相比，這就是徹徹底底的牢房，陰暗潮濕，暗無天日，只有墻壁四周點著兩盞霧蒙蒙的油燈。

    阿林斯從水池里面浮上來，紅色的濕發(fā)貼在他的臉上，精致深刻五官的閃動著盈盈的露珠，天鵝絨般優(yōu)美的嗓音低聲說道：“聊的可真夠久啊，都說些什么呢？”

    他游到水池邊，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但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塞爾斯蹲下來，手指抬起他僵硬的下顎，狹促的輕笑出聲：“我知道了一些事，直到現(xiàn)在都還在消化腦子里面的信息，你知道嗎？伊萊亞是我的侄女，她是鑄造之神的女兒，如果你真和她在一起了，你還得叫我一聲姑姑，不過現(xiàn)在叫也不晚，只要你肯叫我姑姑，我全部都告訴你。”

    他眼中的疑惑逐漸擴散，但神情嚴肅，稍稍帶著一絲責難回望著她：“我很好奇，可這是不公平的交易?！?/br>
    “巧了，我就喜歡不公平。”

    塞爾斯猝不及防被他拖進了水池里，強健有力的魚尾隨即纏上她的大腿，像蟒蛇一樣死死纏著自己的獵物，散發(fā)著熒光的魚鱗隱隱浮動著侵略的氣息，他把她壓在池里的石壁上，似是誘惑的對她的唇吹了口氣：“或許，我可以讓這件事更不公平一點，我讓你上我，你告訴我全部，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