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繁華的都市，從高樓大廈扇扇鐵窗里的燈光被冰冷驟雨打得稀碎。喧鬧歸于沉默，行人朝四面八方逃去，只余水花奔涌的行道。轟然雷鳴，豆大的雨珠砸滿玻璃窗，撞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道閃電刺破濃厚的云層，狠狠墜在他們樓頂。只聽滋啦一聲響，黑暗驟然降臨。

    停電了。

    目之所及獲取的信息變得稀少，其余感官便自動強化。伊格胸腔發(fā)悶，不知道自己胸肺中流轉(zhuǎn)的是哪里的雨。蘭登的呼吸就在他耳邊。男人微微低頭，剛好罩住他全身，將窗外城市的光源全部擋下。

    即使非常不甘心，但櫻桃酒甜絲絲的氣息還是不可控制地溜了出來。一個Omega對Alpha信息素全開，饒是伊格定力再好也收不住心神。

    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想控制。他已經(jīng)用了很大的努力沒直接張口去咬面前那塊赤裸的脖頸皮膚。

    “我可憐的孩子被一個輕浮低賤的下流妓女迷暈了頭，”男人聲音低沉，“難道我該不聞不問？”

    伊格預(yù)料到他會嘲諷阿露爾的出身，但唯有在提到另一件事時，一股扭曲的怒火從伊格心頭猛然竄起。

    開什么玩笑。他想。你快十年都他媽的對我不聞不問，現(xiàn)在卻來和我玩這套？

    伊格不知道蘭登吃錯了什么藥。自從發(fā)情期的意外以后他們再沒吵過架，只有無休止的冷戰(zhàn)。然而今天的男人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每句話都可以讓他爆炸的蘭登，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次雷蒙德再也不會來勸架。

    他忍不了了。阿露爾確實在一些地方?jīng)]那么光彩，但就連他都比蘭登像個人。怒意帶動信息素竄流，櫻桃樹在狹小的公寓內(nèi)自他們腳下瘋長。雷蒙德對他長期的情緒控制管理在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挑撥他底線的男人面前徹底失效，暴虐的情緒再次沖進伊格大腦。

    “你勾引我的時候，和妓女也沒有多少區(qū)別。”伊格冷冷地抬眼，“父親?！彼麑⒛莻€高高在上的單詞咬得很重。

    這就算徹底撕破臉皮了吧。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淹沒胸口。他曾經(jīng)想在這個男人身上找到親情，后來是愛情，再后來謹慎地退回只要有一點聯(lián)系就好，最后卻兩手空空什么都沒得到。

    怎么會有他這么失敗的玩家。多年前雷蒙德的話再度涌進伊格腦海。

    “他會用那種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別人，再一刀捅進他們的心臟。”

    所有人都會憐憫被害者，可蘭登至始至終都是手持兇器的加害人。他是園丁死亡的罪魁禍首，是讓雷克斯徹底失去斗志接受命運安排的元兇，也是雷蒙德用二十年光陰心力憔悴卻仍然得不到的遙遠夢想。

    或許應(yīng)該感謝自己什么都沒有。伊格在心中苦笑。所以也不會失去太多。至少不會像他的前輩們一樣賠上無數(shù)金錢和精力，在那個瘋狂的賭徒手上血本無歸。差不多了。伊格閉上眼睛，等著蘭登給他臉上來一拳。

    他沒有等到骨骼碎裂的疼痛，只聽見兩人交錯的緊張呼吸。雨氣太濃了，再這樣下去他會溺水而死。伊格正要睜眼，剛好聽見男人開口。

    “假如我真的是……”他輕輕說，“你打算付多少呢？”

    聲音云淡風(fēng)輕，卻在伊格心頭與窗外同步炸開一道驚雷。他知道蘭登在想什么。雖然他多年前就知曉那個秘密，但當事人親自提起還是第一次。即便沒有點明，但伊格心中已經(jīng)驗證了九成。

    喉嚨又疼又干，他說不出話。好像有哪里不對，但伊格一時想不起來。

    “真差勁。跟他那么親密，我還以為你很熟悉行規(guī)?！碧m登抓住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腕，“要我?guī)湍汩_個價嗎？”

    他抓著伊格的手，讓少年指尖緩緩撫過他臉頰，停在唇上，“這里要加價?！彼嗉馍陨蕴蛄艘幌拢S后一點點移動到脖頸，沿著鎖骨慢慢向下。

    閉著眼睛伊格都知道布料下柔軟的手感有多么好。所有的言語像耳畔流過的風(fēng)完全鉆不進思緒里，他當然知道蘭登的“價格”，也知道早已以目光把男人里里外外探索干凈的人恐怕比阿露爾的戰(zhàn)績只多不少。

    可他還是不想就這樣劃等號。

    手指已經(jīng)從胸口滑到了腹部，沿著深深的中線繼續(xù)向下靠近危險邊緣。伊格終于僵住手，阻止了男人。

    “不要這樣，蘭登，你不是?！鳖j然的無力感在他心底慢慢膨脹，逐漸浸沒全身。伊格單手捂住臉，不讓自己直視蘭登，以免暴露自己濕潤的眼眶。“你不喜歡我，沒必要這么做。引誘我你什么也得不到?！?/br>
    金錢、權(quán)力、地位，他什么都給不了。他根本養(yǎng)不起這只漂亮的飛鳥。

    捏著他手腕的指節(jié)僵硬了一瞬。房間一片死寂，就連大雨似乎都在沉默，極近距離下伊格能聽見兩人高速的心跳。白癡。伊格想。就那樣下去他至少還能再和蘭登做一次。明明是渴望了那么久的東西，他卻親手推開。然而就為了維護那不堪一擊的“喜歡”，他不但沒賺，連本都折了。

    蘭登像是聽到了天大笑話?！吧僖桓睉z憫我的樣子?！彼粮癫弊雍莺莸衷趬ι?，冷笑道，“我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因為‘喜歡’做這種事情了?！?/br>
    他果然和雷蒙德沒感情。伊格想。喜悅的禮花自心中迸開，隨即便消散在悲哀的云霧中。但無論如何雷蒙德至少抓住蘭登了，這一點已經(jīng)比他高了十個臺階。而蘭登呢？十多年……足以追溯到他的十六歲。

    蘭登從那之后再沒有愛過誰，但和無數(shù)人做過無數(shù)次。

    “那個‘喜歡’真的有那么重要嗎？它誰也管不了，誰也留不住。這個世界上多得是沒有愛的性。你找他不就是想來一發(fā)，”蘭登聲音沙啞，“既然如此，我和他難道不都一樣嗎？”

    他尖酸刻薄，字字帶刺，扎得伊格心口鮮血直流。

    “不……”

    這人根本不明白。伊格心里絕望。他在蘭登身上想要的才不是上床的事。

    “除非你想從那個妓女身上得到別的東西?！碧m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還是說你真的愛上他了？”

    當然不是?？烧嫦嗾f不出口，因為那只會獲得冷酷的嘲笑。心已經(jīng)夠痛了，不需要再被本人親自多捅兩刀。

    伊格只是搖頭。“我沒有?！彼袣鉄o力地辯解。

    蘭登沒說話。他肯定不信，伊格想。而這竟然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br>
    耳畔滑過一絲低笑。

    “‘想干你想得要瘋了’——是你自己說的?！彼K于牽著伊格的手挑起了衣服下擺的一絲邊角，“現(xiàn)在卻不敢了？”

    伊格愣了片刻，忽地瞪大眼睛，指尖發(fā)顫。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浮云與飛鳥交織的天堂之上，他仰望著遙不可及的背影，終于釋放了自己壓抑多年的秘密?？伤詾槟侵皇菆鰤?，夢醒后人依然要清醒而痛苦地活著。但蘭登告訴他那不是幻想。開口的那一刻退路已經(jīng)崩塌。十二翼天使抓住了伊格的手，然后拉著他一起跳進地獄。

    “你說‘想要一顆不存在的心’，”交疊的手最后停在胸口，“它就在這里，自己來拿。”

    微小的力道一下下撞擊掌心。衣兜里的手機再次響起。寂靜的房間里吵鬧的鈴聲和振動環(huán)繞。對面大樓熄了頂燈招牌，剎那抹去書桌上最后一縷殘光。

    伊格摁下掛斷，丟開手機，閉眼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