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堂
江堯早上頂著兩個黑眼圈出現(xiàn)在主殿前面,白衫見了問他:“昨夜里做什么去了?”江堯一聲不吭。 進了寢殿里,江堯一直低著頭,他臉色發(fā)白,連大氣也不敢喘。 地上那具男尸果然是他作夜所見的男人,不過相比窺視被發(fā)現(xiàn)的恐懼,他已經(jīng)無法再考慮面前的尸體了。江堯的心揪成一團,只等著被發(fā)落。 他沉首跪在地上,“拜見宮主。” 殷付之見了他竟然沒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 江堯不敢看殷付之,他遲疑了一會兒,殷付之并沒有后言,莫非他昨夜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 等了很久,都沒人對他發(fā)話,他趕緊起身將那具尸體背了,轉(zhuǎn)身出去。 “等等?!闭斔睦锏拇笫^快落了地時,殷付之坐在床畔喊住了他。 江堯心里咯噔一下,冷汗?jié)B了出來,他嘴唇張了張,哽著嗓子問:“宮主?” “一個時辰以后,在宮門前等著。這幾日隨我出去一趟?!?/br> 聽了這話,江堯好不容易找回了神智,他答了一聲:“是……”殷付之居然沒有發(fā)落他?出去做什么?不可能是要殺他了吧? 殷付之洗漱完畢,用了早飯,這時白儀已經(jīng)套好了車馬。江堯站在馬車一側(cè)等他。半個時辰前,他斟酌了一下,換了一身看著精神點的衣服,死也要死得體面。 殷付之踏著白底云靴從門里出來,他今日穿的不是宮主規(guī)制的衣服,而是深靛色的素錦長衫,頭發(fā)用玉冠束起,一身戾氣收攏起來。不看臉,光看這身行頭的話,像是哪家出門踏青的公子。 他看了看車后的幾隊人馬,說道:“不用人跟著。” 白儀道:“是?!苯又铝钭屓吮M數(shù)退下。 “上車吧?!币蟾吨f完,先行進了馬車。 江堯也跟著進去,看到這馬車內(nèi)的擺設,他不禁有些驚嘆,這里簡直像一個小型的寢室。矮榻看著既寬又軟,一頭摞著幾卷書,旁邊的雕花小幾上還擺著幾盞點心和一壺茶。 殷付之坐在榻上,拿一本書在看。江堯不敢膽大妄為坐在他身旁,自己撿了個靠車門的地方席地而坐。索性地上鋪著軟毯,不會感到硌得慌。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車廂內(nèi)有些微晃動感,江堯不知此行是要去往哪里,他也不敢問,更不敢去跟殷付之搭話。 殷付之那廂翻了翻手里的書,抬起頭來看他:“過來?!?/br> “是?!苯瓐蚱鹕砼矂恿藥撞?,跪坐在殷付之面前。 殷付之合上手里的書,與身旁的一摞放在一起,對江堯道:“你看看這些?!?/br> 江堯把那摞厚重的書抱到身前,翻了一本來看,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什么書,而是賬簿。一頁頁一條條記得極為清楚,不止有錢莊、綢緞、酒樓、鏢局、妓館這些明面上的產(chǎn)業(yè),還有奴隸、殺手、武器這樣的地下營生。 江堯越看越震驚,鳳旸宮的產(chǎn)業(yè)遍布大江南北,大到皇商,小到茶肆,應有盡有,他手里的這些怕只是鳳毛麟角。 “鳳旸宮底下的產(chǎn)業(yè)有三位堂主分管,這些平日里由右護法管,你可看出些什么?”殷付之倒了杯茶,問他。 江堯腦子空空,他只是略微了解,并不懂多少,只得回道:“我……并未看出什么。” 聽他這樣回答,殷付之掀了身側(cè)的窗簾,對外面的白儀道:“白儀?!?/br> 他在外道:“宮主,有何吩咐?” 殷付之指著那些賬本對他道:“你教教江堯?!?/br> 白儀知曉了他的意思,答道:“是?!?/br> 晚間馬車行至鳳旸宮的一座別莊,這里常年有仆從打掃看顧,亭臺樓閣長廊蓮池一應俱全。別莊很大,不像鳳旸宮的宮殿屋宇,一片陰森之感,頗有些園林的風趣。一行人到了別莊,自有一應仆從候著。 殷付之自進了別莊后,便去休息了,白儀則帶著江堯去了書房,今夜他倆怕是沒時間歇息了。 江堯坐在一堆賬本前,無從下手,“白儀哥,我沒學過經(jīng)商之道。” “那你明日大概會被那一幫老家伙為難死。” “這是何意?” 白儀道:“這本是記錄鳳旸宮所有產(chǎn)業(yè)與負責主事的名冊,你須得記住三堂長老的名字與他們各司的產(chǎn)業(yè),不出我所料的話,明日你便會親自見到他們。你此來應是需要驗收上半年的所有盈虧,據(jù)聽聞,鳳旸宮最賺錢的產(chǎn)業(yè)是順通酒樓,全國共有兩百八十所,基本上明線都由大長老欶鷹負責,二長老太巳與三長老太明則是掌管殺手樓、兵器之類的地下營生?!?/br> “這其中的問題我不是太清楚,因為平日都是右護法管理的,宮主未曾親自見過他們,我也不曾,若是今日右護法在就好了?!?/br> 江堯從未見過右護法,便問:“右護法身在何處?” “他幾乎不在宮里,常年在外談生意。不過又到了半年期,他大概也是這幾日會回來?!?/br> 淺聊了幾句,白儀便帶著他挨個看名冊,項目多,種類繁雜,光看就看花了眼,何況還要細細分析,時間根本不夠。一晚上下來,江堯一知半解,倒是困得呵欠連天。 “江堯,醒醒?!卑變x拍拍他,江堯暈乎乎地在座椅上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了。他急忙洗漱好,塞了兩個饅頭,去了殷付之那里請示。 殷付之正吃著早膳,吃完了才叫他們進去,他喝著茶,“昨晚學的怎么樣?” 江堯回道:“大致了解了宮內(nèi)的產(chǎn)業(yè)?!?/br> “他們一會兒便到,你去見見,白儀跟著?!?/br> “是?!?/br> 兩人出了門去前廳,江堯坐在主位上,白儀站在一側(cè),婢子仆從早已待命,三位長老還未至,看著這情形卻是非常嚴肅了,江堯坐在那里像是屁股被針扎了一樣,渾身不自在。 他想了想以往跟著左護法,他是如何應對這樣的場合的。左護法沒有非常狠厲,可是他有能力,手下都愿意信服于他,可是自己對什么都還一知半解,怎么去管三位長老? 江堯深吸了一口氣,忽而見到一個身影從外邊飄了進來,緊接著落在江堯面前,他嬉笑道:“這位小友是何人?怎么坐在右護法的位子上?” 還不待白儀做介紹,又一人從堂外走進來,這人一身穿著貴氣,留著短須,本想行禮,但是見到了江堯,面露詫異。 白儀說道:“二位長老,這是宮主的弟子,江堯公子,此次宮主派他來行收支之事。我是宮主隨侍白儀,宮主派我今日來輔助江堯公子?!?/br> 江堯趕忙從位置上站起來,作了個揖:“二位長老,江堯年少,還請多多指教?!边@二人,一個身影鬼魅,一個通身貴氣,根據(jù)昨夜的了解,應當是三長老太明與大長老欶鷹。 太明看了看他,說了句:“好說好說?!本蛽炝藗€位置坐下,大長老也坐了下來。 江堯問:“不知二長老為何還未至?” 太明捏了塊糕點吃,說道:“兄長臨時去處理個大主顧?!?/br> 大長老欶鷹問:“白儀,今次右護為何沒來?” 白儀道:“白儀不知?!?/br> 一婢女抬進來一個大箱子,里面擺著滿滿的賬冊,大長老抬了抬眉,道,“這是我手下這一季度所有產(chǎn)業(yè)的的賬目?!?/br> 三長老太明笑了,“哦?這些我們沒有,這可怎么辦吶?” 江堯的臉色有些難堪,這擺明是不想好好和他溝通。 他勉強笑了笑:“二位長老先休息片刻,待二長老來了,我們再一起商討。” 話音還未落,那邊三長老咯咯笑了:“哈哈哈哈哈——你不會是傻了吧?我哥可是頭號隱殺,從不露臉,這些事也都是我在明處管著,今日要等他,那還不如我們各自打道回府?!碧髡f著說著,表情由嬉笑轉(zhuǎn)為嘲諷。 江堯拳頭都握緊了,臉繃著,再也笑不出來,一言不發(fā)。 白儀見狀不妙,走上前對二位長老說道:“二位長老稍安勿躁,江堯公子雖然對此事不太了解,但也是宮主下令指派來的人,望長老們寬厚一些……” 三長老對白儀說道:“這真是宮主的弟子?你莫不是在騙我們?宮主深居簡出,從未聽聞收過什么弟子。”他掃了一眼江堯通身,吐出最后一句話,“更何況武學造詣這么差,我吹一口氣就能要你的命?!?/br> 大長老起身,對白儀道:“我們走了?!?/br> 欶鷹連一個眼色也沒給江堯,說完他便轉(zhuǎn)身要走,三長老也要起身離開。白儀開口想喚住他們,“二位長老——” 江堯坐在那里,悶聲不吭,這些人根本都不把他當人看,他也沒必要多言了。怪只怪自己沒有能力,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正在他沉著頭思索之際,庭前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音。 江堯疑惑間抬頭看去,只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的消瘦身形立在門前,而剛剛要離去的兩位長老,跪在他的身側(cè),手捂著前胸,唇邊已經(jīng)染了血。 看見殷付之來了,白儀快步走到屋外,沖著他行禮:“參見宮主?!苯瓐騽t有些遲鈍,過了一會兒才到了門前。 太明心中念了一句“宮主……”,這才立刻變了臉色,竟是宮主親至。 殷付之抬步往里走,擦拭手的錦絹丟在地上,說道:“你們二人也進來?!?/br> 他坐在正座之上,江堯和白儀立在下面,而欶鷹和太明則是跪在下面。二人剛剛狠狠道了一番“屬下有罪”,求殷付之寬容之語。 殷付之煩惱之下,丟了一個眼神過去,他們遂不敢再出聲。 “宮主遠道而來,怎么這么大的火氣?” 一道亮堂的聲音自外面?zhèn)鱽?,過了不一會兒,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進了廳里來。這人的腳步看起來毫無內(nèi)力,但卻是通身穿金帶銀,好不富態(tài)。 他臉上帶著笑,眼神明亮,先是彎腰行禮,“參見宮主,宮主許久不見啊?!?/br> 他看了看身旁跪著的二人,像是剛剛發(fā)現(xiàn)他們,再而說道:“宮主,這二人……是屬下馭下不嚴,他們不懂規(guī)矩,不如將他們交由屬下來約束?” 殷付之沒有回應,這男人也不怵,依舊笑著說:“此次去西域,屬下帶來了許多有意思的玩意,獻與宮主賞玩。宮主不如先消消氣,也好讓屬下給您匯報一些事務?!?/br> 殷付之道:“褚澤?!?/br> “你將他們帶下去吧?!?/br> “是?!?/br> 褚澤是鳳旸宮右護法,他沒有功夫,卻在一眾武功高手面前游刃有余。 他向站著的江堯和白儀示意了一下,帶著大長老和三長老走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豈是一個丟人就能概括的。 “白儀,你也出去。” 白儀領命出了門,整個廳中只有江堯一人站著。他覺得空氣有些稀薄,心跳慌得亂了步調(diào)。 “蘇奉玄就是這樣教你的?”殷付之坐在主座上,面無表情。 江堯無話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