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個秋天
一夢經年,孟緒那天在秋千上一坐就坐到了天黑。一支煙早已在指間燃盡,他捂住臉,拼了命才把自己從往事里拔出來,在夜色里大口喘著氣。 椰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子里靜悄悄得,只有風在吹。他坐在秋千上彎下腰去,通紅的眼角處隱約有晶瑩的亮光一閃而過。 “孟緒——”是郁秋在喊他。他恍惚以為自己又墜入了回憶,下意識抬起頭來,看見郁秋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站在門口看著他,懷里還抱著圓滾滾的椰子。 “哥。”他喃喃喚了聲。 郁秋的臉有些紅,隔著幾步欲語還休地看了他幾眼,才朝他走過來。椰子似乎還是和他更熟悉些,一靠近便從郁秋懷里躍下,窩在他腿上“喵”了聲。 “......”他已經分清楚自己身處何年,拉了郁秋的手,笑了笑,“什么時候醒的?” “剛剛?!庇羟锏穆曇糗涇浥磁吹谩K牭眯睦镆话W,把椰子往旁邊一抱,就拉了郁秋,讓人坐在了自己腿上,收緊手臂把臉埋到那白嫩嫩的頸窩里,深深吸了口氣。 郁秋給他鬧得低呼一聲,怕癢似的一縮,撒嬌般喊了聲:“孟緒~” “阿緒?!彼豢纤墒?,更正道:“哥哥以后都叫我阿緒好不好?” “嗯......”郁秋摟了他的脖子,小聲應了,“阿緒?!?/br> “再叫一聲?!彼讶磺閯樱劫N著郁秋的臉吻向耳畔,在緋紅的耳廓上輕輕舔了舔。 “啊~”郁秋偏頭一躲,害羞地往他懷里扎。 他張開雙臂迎個滿懷,心滿意足地輕嘆了聲,而后手上一使力,就要把人打橫抱起來。 “阿緒。”郁秋卻喚他一聲,見他看過去,才捂著肚子和他道:“我餓了?!?/br> “咕——”肚子配合地叫了一聲。 他順著看過去,一低頭笑了,在郁秋唇上啄了啄。 “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嗯?”郁秋一愣。 他也嗯一聲,順手把貓抱起來放在了郁秋懷里,又把人和貓都放在地上。 “等著?!彼桓睆N神再世的模樣,袖子一卷,徑直就往廚房去了。 郁秋抱著椰子,尾巴似的跟在后頭,好奇發(fā)問:“孟緒,你什么時候學會做飯的?。俊?/br> “叫什么?”他沒回頭,挑著音問了句。 郁秋立刻糾正:“阿緒。” 這還差不多,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 這一晚到最后,孟緒也沒有再“欺負”郁秋,只是把人摟在懷里索取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晚安吻,就一同安心睡了。 共枕而眠,一夜好夢。第二天孟緒還有工作,早早就起了,洗漱收拾好后,正好郁秋醒來。于是兩人又黏在一起好一陣,說好了中午一起回家吃飯,孟緒才出門去了公司。 這天正好是周末,郁秋又剛學習回來,難得不用趕去學校,于是便放縱自己賴了回床,到快十點時才起來。孟緒中午有個會要晚些結束,便提前安排了蔣正杰先來接他。 他收拾好出門時,蔣正杰已經在等了。曾經不學無術滿腦子只知道玩的公子哥,幾年不見也變了不少,成套的西裝穿上身,看著也像個事業(yè)有成的有為青年了。 見他出來,蔣正杰眼一亮,招手就沖他道:“嫂子!” “......”他要收回“有為青年”這個評價。 “我來。”蔣正杰見他手里拉著箱子,便主動上前接了,正要打開后備箱放進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問了句:“嫂子你這箱子是要拉哪去?我聽我哥說,你們往后不是就在這住了嗎?” 這一口一聲嫂子,他聽得那叫一個耳紅臉熱。 “里面沒裝東西?!彼冉忉屃司洌秩滩蛔〉溃骸澳?..還是叫我郁秋吧。” “我說怎么這么輕呢?!笔Y正杰自顧自說著,把箱子給他放進了后備箱,回過頭來聽見他后半句話,嗨了聲:“怎么幾年不見,嫂子你還這么害羞呢?” 說著,見他站著不動,蔣正杰就過來給他打開了車門,同時道:“緒哥在我心里就是我親哥,你說我能不喊你嫂子嗎?” “......”他好想深呼吸。 蔣正杰朝他笑起來,嘴一咧牙倒挺白:“上車吧嫂子?!?/br> “......”算了,“嫂子”放棄了掙扎。 · 蔣正杰接了他便直接回了新城別墅,到地方也沒走,同他一起進了門。 來開門的是前年新雇的阿姨,姓張,開門見是他,立即笑開了花:“小秋回來了?!?/br> “還有我還有我?!笔Y正杰從后面冒出頭,笑嘻嘻朝張姨道:“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啦?” “可多呢,我一早就出去買的菜,就等著你們來了。”張姨趕忙請他們進去,一邊說一邊彎腰給他們拿了拖鞋。 “我自己來?!彼焓纸恿?,回頭看蔣正杰一眼,“孟緒?” “哦?!笔Y正杰看了看表,似乎在估算時間,“十一點的會,這會兒估計已經散了。嫂子你別急,我哥最多也就是半小時,準到。” “!”他聽見蔣正杰脫口而出的這聲嫂子,渾身汗毛一豎。 “呃?!笔Y正杰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在錯誤的場合說了錯誤的話,趕忙把嘴一閉,“我錯了嫂子,我改,我馬上改?!?/br> 說著錯了,還喊嫂子。他提起一口氣,眉頭都皺了起來。 “啊呸?!笔Y正杰也反應過來了,腰板一挺正經不少,“郁哥,你先進去,我打個電話?!?/br> “......”他一個頭兩個大,嘆了口氣,轉身先進了客廳。 蔣正杰目送他走出去幾步,才掏出手機給孟緒發(fā)微信,手指頭飛快一通點。 「哥,要不中午這飯我還是不吃了吧?」 消息發(fā)出去,孟緒回得很快。就倆字——不行。 淦!蔣正杰盯著屏幕深呼吸——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為了他哥的愛情,拼了! “姨——叔——”身負重任的蔣壯士一回頭,情深意切地喊著進屋了。 · 十二點半,孟緒終于露面。彼時菜都已經上桌,孟叔叔特地開了瓶珍藏已久的紅酒,給他們一人倒了小半杯。 “爸,您就不要喝了?!泵暇w這兩年性子磨平不少,在家都快成孝子了,見孟叔叔自己也想倒一杯,便攔了攔,“秦醫(yī)生昨天剛打電話給我,讓我下周抽時間帶您去復查,還叮囑一定不能讓您喝酒?!?/br> “是啊是啊?!笔Y正杰在一旁幫腔,“孟叔您還是得多注意,這酒啊,就不要喝了?!?/br> “一杯酒而已?!泵鲜迨遄焐险f著,杯子還是讓孟緒拿到了一邊去。 上了年紀,又得了場病,脾氣性子都變不少,臨到老,竟成孩子一般,也要人管著了。 或許這就是親情的意義所在吧,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你就聽孩子的吧?!眒ama干脆把那瓶紅酒也拿到了一邊去,只給孟叔叔倒了杯果汁。 孟叔叔看著紅酒離自己而去,頗為遺憾地一撇嘴,隨后又擺擺手:“吃飯?!?/br> “來,兒子?!眒ama把盛好的排骨湯端給了他,“上次視頻你說想喝排骨湯了,媽今天特地早起去挑的排骨,你嘗嘗?!?/br> “謝謝媽?!彼行┫胂裥r候那樣和mama撒個嬌,但礙于還有個蔣正杰在,便只朝mama笑了笑。 mama也笑起來,又端了手邊的小盅給孟緒:“你愛喝甜湯,這是剛煲好的銀耳雪梨羹,嘗嘗?!?/br> “好?!泵暇w起身接了,“謝謝媽?!?/br> “哎?!眒ama下意識應了聲,待孟緒坐下才反應過來,要去拿湯匙的手一頓,怔怔地看著孟緒,沒了聲。 孟叔叔和他也怔住,一桌子人只有蔣正杰“兩耳不聞窗外事”,啃著根雞翅大快朵頤。 “味道很好?!泵暇w倒是坦然地嘗了那甜湯。 “我也要嘗?!笔Y正杰還擱一邊佯裝要把嘴湊過去,被孟緒瞥了一眼才訕訕傻笑了聲。 他下意識順著看過去,蔣正杰扭過頭和他對視幾秒,好像這才察覺氣氛有些不對,一撓頭,嘴里又塞塊雞翅,一邊啃一邊順嘴問他道:“嫂子你老看我干嘛?我——” 話沒說完,瞥見他驟然僵住的神情,蔣正杰動作一頓,雞翅“啪嗒”掉在了桌上。 奧斯卡影帝一般的演技,在一個恰當?shù)臅r機,發(fā)揮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作用。 孟緒偏頭看一眼,眼神贊許,好像在說:很好,年底給你發(fā)獎金。 “呵呵呵呵呵呵呵?!笔Y正杰受到鼓舞,一陣尬笑后,即興又發(fā)揮了一波,“瞧我這嘴,呵呵呵呵。吃飯,吃飯?!?/br> 此地無銀三百兩,話音剛落,孟叔叔就撂了筷子。 “啪!”重重的一聲。他心里緊跟著咯噔一下,瞬間白了臉。 “呃。”蔣正杰一下子成為餐桌幾道視線的著陸點,剛伸出去的筷子,又默默收了回來。 沉默來得壓抑非常,他看著孟叔叔已經隱含怒氣的臉色和mama眼神里的驚疑,再也坐不住。 “我——”他蹭得站了起來。 “爸?!泵暇w卻搶先一步堵了他的話,同時起身按住了他的肩,將他按得又坐了回去。頓了有兩秒鐘,才看向另一邊,仍舊稱呼道:“媽?!?/br> “......”這次mama沒有應。 孟緒一手按在他肩上,似乎也在斟酌,有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知道這件事于你們而言,或許很難接受,但...我愛郁秋。從前、現(xiàn)在、未來,我都愛他?!?/br> “我相信...”孟緒停了停,低頭看他,“他也愛我?!?/br> 無論時空如何變遷,無論是十七歲那年初見,還是二十八歲那年永遠失去,無論時間停留在哪一秒,我都愛他。我也相信,無論是哪個我,一定都能得到他的愛。 不向任何人妥協(xié)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