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該向那些男人要錢嗎？”他臥躺著，腦袋枕在棉質(zhì)枕巾上，艷紅的布料上有青色的小鳥和花瓣如細管的黃色花卉，這是新婚時蘭送來的一套床上用品，一眾恍若進了古董店的家具相比格格不入，艷的灼目。

    “為什么這么說？”莫漢轉(zhuǎn)過身看他，萊文德下意識地又去打量他的不同，他的丈夫面容白皙，皮膚油光水滑，看上去比白天精神的多，大約是進食后的作用。莫漢系了個結(jié)，擺正一番又壓了壓，潮濕的房間總令他感到渾身不適，像塊沉沉的石頭擱在心口，他的右腿又被萊文德壓著了，半邊又麻又癢，他大可張嘴讓萊文德挪開腿，這個想法在腦子里徘徊了半個小時，仍沒有付諸行動，他想，多讓萊文德享受會也沒什么問題。

    “你給長老會工作，除了一筆小錢還有定時的血漿送來，這放在以前夠活了……但這座城市早不屬于吸血鬼了，我們居住在人類的地盤，就要按人類的方式來進行?！比R文德長嘆一口氣，他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私立學(xué)校貴的嚇死人，一個特殊學(xué)生還需要額外費用……蘭告訴我，既然我已經(jīng)不再工作并且離開家了，那她不會再支付我母親的醫(yī)療費，她一張嘴，爸爸也不會幫我的?！彼ｎD了下，觀察著莫漢的反應(yīng)，在提到耶爾后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喉嚨咕噥一聲，“我們不需要他。”

    “別嘴硬了，莫漢，我不想和你吵架，但事實如此，如果你把房租漲一倍，或許我們能輕松的多?！?/br>
    “抱歉，但我?！蹦獫h撫過他的肩頭，緊緊握住臂膀，他躺在床上，卻像站在懸崖邊上，急需一個支撐，“我不能這么做?！?/br>
    “好吧，你不說就不說了，但我們總要點別的途徑來賺錢。我有經(jīng)驗，我可以向他們收錢，手活便宜些，五六十就好，插進來就兩百，要內(nèi)射的話——”

    “你不是娼妓！”莫漢拍開了他正數(shù)數(shù)的手，萊文德被他吼的一愣，隨即又被丈夫擁在懷里，但更像是莫漢埋首在他胸口尋求依靠。

    “萊文，我不在乎你去找誰作樂，但這不一樣，一涉及到錢，他們會像你過去經(jīng)歷的那些人，以虐待玩弄你為樂……這樣說很可笑，但我希望他們愛你，不是虐待你?！?/br>
    “那沒什么大不了的，我習(xí)慣疼痛，也死不了。”

    “不，不行，永遠不行，只有這件事我不能同意?！彼崖曇魤旱煤艿?，第一聲破了音，之后就像只蚊子嗡嗡叫。

    萊文德笑了，他與莫漢鼻尖貼著鼻尖，嘴巴圈成一個小洞，呼呼地將丈夫的不安都吸進肚子里，“聽你的就是了，親愛的，再來一次如何？”

    耶爾一家的生活從午時才算一天正式的開始。

    與萊文德像只蝸牛蜷縮在自己的小屋不同，耶爾家有個寬闊到能容納數(shù)十人的宴會廳，派對舞會，一切熱鬧的活動都舉辦在此處。即便現(xiàn)在只有寥寥幾人，空氣卻悶熱仿佛被一群人擁擠在一塊。萊文德帶著尼古拉來到宴會廳，橙色的燈光代替了明媚的日光，桌布也暈染成了同樣的顏色，

    他們偏愛橙色。

    這是種溫和的顏色，既沒有陽光的刺眼灼人，也沒有鮮血的刺激yin靡，就像一杯溫水，暖了胃，舒服了眼。

    蘭過去有條卷毛狗，從第一天到家后就被挑染成橙白相間，蘭對這只新寵物愛不釋手，參加派對也要抱在懷里，向客人們展示它柔軟的長毛和肚子，晚上用東方產(chǎn)的絲被與溫帶大洲的柔軟羊毛鋪成小窩，睡在蘭的腳邊。

    它是除了主人家外唯一能上桌的存在，動物通人性，誰能喂它口飯吃，這事它比做主人的更清楚。每當(dāng)它餓了，就跑到女仆們腳邊用尖細的嗓子吠喊，動作慢了它便張開小牙咬住她們的長裙，在慌亂中像堆起的多米洛骨牌有序地倒下，這一幕往往發(fā)生在廚房，蘭唯一不會踏足的地方。

    如一切她所喜愛的事物，這條狗的壽命并不長，它結(jié)束在一次宴會上，正好是圣誕節(jié)，蘭收到了許多禮物，其中一樣是個項圈，沒有著名，紅色的柳丁項圈，她當(dāng)即為自己的愛寵帶上，而下一秒的事情，讓在場的人都捂上嘴——那只狗咬了她，蘭的右手滲出血絲。她極力控制自己憤怒的表情，這份壓抑扭曲了五官。

    她疼愛的寵物抬起黑珍珠似的眼，似乎才明白自己做錯了，它發(fā)出低鳴，像個哭泣的孩子向母親求饒。蘭從容地笑了，接過手帕遮住流血的孔，一手單拽起項圈，將它拋了出去。

    這只狗最后成了女仆們的晚餐。

    這兩件事，一件讓他半夜驚醒，一件讓他從白日夢中回神。萊文德默默地將面前的胡椒罐子挪開，尼古拉在他懷里不安分地扭動，“爸爸?！彼÷暯腥R文德，“可以吃飯了嗎？”

    他眼看著桌上擺好的一杯杯血漿，小肚子餓的發(fā)癟，小嘴舔了又舔，萊文德對他搖搖頭，擺著手指企圖將他的注意力引開，“不行，得等祖父和祖母過來了?！?/br>
    男孩臉蛋漲的鼓鼓，在家里他不需要遵守這么多規(guī)矩，只要在萊文德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尼古拉總能找到空子發(fā)泄自己的任性。他窩在父親懷里，眼神四處打量，這房子繁華漂亮，就像他夢想中的一樣，還有這些畢恭畢敬的仆人，不會像亞歷山大那樣自以為是地代替父親管教他?？尚『⒆訍坌迈r事，剛來的兩天他待得愉快，最近卻越來越無聊，祖父借著安全的理由給他退學(xué)，白天，他不被允許踏出宅子半步，到了晚上，宴會廳里會充斥一些他不喜歡的味道，人類的氣息，劣等的氣息，他就躲回自己大的像教室一樣的房間，蓋著被子裹成一顆果實，沒有萊文德陪伴的夜晚，幾度令他輾轉(zhuǎn)難眠。

    而這是他第一次與祖父母同桌進餐，蘭似乎從她那堆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宴會中解放了。

    “爸爸，什么時候回家?。俊?/br>
    “你玩膩了？”

    “嗯……祖母不準我到處跑，這里好無聊啊?！蹦峁爬е赣H的脖子，貼著他的耳垂悄悄抱怨。

    “再忍忍吧，親愛的，好好坐下。”

    尼古拉瘦弱的雙腿晃晃蕩蕩，直到宴會廳的大門開了，就像點下暫停鍵，男孩擺正了姿勢。

    “我在想是紅色還是黃色更好?！?/br>
    蘭和耶爾并肩親昵地走進來，她向萊文德展示手里的戒指，一枚黃鉆石戒指。

    “任何寶石都是你的襯托，親愛的?！币疇枲科鹚氖郑妥讲妥赖牧硪欢?，蘭搖了搖桌上的金鈴鐺，女仆們默默退出了房間，只留下了格蕾與另一位稍微年長的婦人。

    “你要禱告嗎？萊文德。”蘭做出一個祈禱的手勢。

    “不，母親，我從不信教?！?/br>
    “哦我還以為，莫漢那樣的人會信上帝呢?！碧m的眼神飄到尼古拉身上，男孩被她看的一抖，像只被扔進熱水的兔子，蘭撐著下巴問他，“小尼古拉，你呢？我聽說你之前在人類的學(xué)校上課，是教會學(xué)校嗎？他們會要求你做個潔身自好的信徒嗎？”

    她炮彈似的問題顯然把男孩問懵了，尼古拉難得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知道該回答哪個，他對這位祖母有種源于本能的恐懼與敬畏，或許是因為那雙像漩渦一樣深不見底的黑眼。

    “慢慢來，尼古拉?！比R文德輕撫著他的背，揉著男孩的耳垂。

    “私立學(xué)校，祖母，我自己待一間教室，那的老師都是……老人家，您比她們年輕又好看多了。”尼古拉把幾個難聽的詞藻吞了回去，學(xué)著祖父的話試圖討好蘭。

    “很無趣，在這要快樂的多是嗎？”

    “嗯。”尼古拉回應(yīng)道。

    “聽上去，你似乎在這也不開心呀，小尼古拉?！?/br>
    尼古拉張張嘴想說出來，腰上被父親輕輕掐了下，抬頭又望見蘭的笑臉，他猶豫了下還是決定開口，“我能出門嗎？”

    “宅子里不好玩嗎？”

    “有些無聊……她們太安靜了，不能陪我玩?！?/br>
    “你在家里都玩什么？尼古拉?！?/br>
    “騎馬，捉迷藏——”

    蘭突然來了興致，搖搖鈴鐺喚來了仆人們，萊文德看著這涌進來的七人，小聲地嘆口氣。

    “捉迷藏，和我說說，寶貝，這游戲的規(guī)則?！?/br>
    “猜拳輸?shù)娜税绻治铮渌硕闫饋?，怪物閉眼數(shù)一百下再睜眼抓人，第一個被抓到的成為下一次的怪物，其他人繼續(xù)躲起來?！?/br>
    “懲罰呢？”蘭問道。

    “懲罰？沒有懲罰……”

    蘭又搖了下鈴鐺，仆人們像罐頭的沙丁魚聚在她身邊，“讓我改改這無趣的規(guī)矩——首先，怪物要用布蒙眼睛來抓人，其次，第一個被抓到的人，將接受懲罰，而最后活下的，我會滿足一個心愿?！?/br>
    她又對訝異的尼古拉邀請道，“小尼古拉，作為我們的一員，我們更適合坐在陽臺當(dāng)裁判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