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瑪麗療養(yǎng)院位于列比根市的郊區(qū)，坐落于一座小山上，遠離鋼筋水泥環(huán)繞又喧囂浮躁的市區(qū)，山頂?shù)目諝鉂M溢出自然的清新氣息，這是處再合適不過用來休憩的地方。療養(yǎng)院長期接受某些權(quán)貴人士的資助，里頭住著的大多數(shù)是生活無法自理的老人。

    露易絲便是里頭的夜班護士，她負責(zé)在夜間巡邏，從每扇門的小窗里舉著手電仔細檢查里頭，確認每個人都安穩(wěn)入睡，她便摘下胸口別著的筆，在名單上勾上記號。

    當(dāng)她巡邏至一樓走廊最深處的房間時，吉爾一反之前站在門口檢查的行為，她打開了門，黑暗的房間里只有一臺儀器的屏幕明亮地發(fā)著光，吉爾走到儀器跟前，輕聲對床上的女士說了聲：“晚上好，瓦萊婭太太?！?/br>
    婦人并未給她任何回應(yīng)，露易絲確保了她的狀態(tài)安穩(wěn)便照例打上勾，她鼻子一動似乎聞到什么香甜的氣味，但瞇著眼一看床頭柜上，除了一盆凋零殆盡的鮮花，并沒有其他，露易絲當(dāng)自己是餓瘋了，小心地關(guān)上門便離開。

    悄無聲息的房間里，靠近洗手間的衣柜門咯吱地打開了，萊文德從里頭走出，拍了拍衣服，那衣柜里充斥著一股塵土的味道，令他鼻子癢癢，差點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她可真有禮貌……生日快樂，mama，我給你帶了蘋果派?！比R文德坐到床邊，從藏在床底的紙盒里取出一份熱騰騰的蘋果派，果rou的香甜溢散在空氣中，他在瓦萊婭面前一晃而過，母親嘴角天生的弧度令她看上去仿若微笑。

    “我也嘗不出味道，就這么放著浪費了?！彼麌L了一小口，皺著眉頭忍耐地咽下。

    萊文德自顧自說著，而瓦萊婭沒有過半點回應(yīng)，他有一段時間沒和母親說過話了，具體有多久？他也說不清，當(dāng)融入一個不知生老病死的家庭后，時間對他而言成了很模糊的觀念，但看瓦萊婭頭頂?shù)陌装l(fā)與眼角細微的皺紋，或許是太久的事了。

    “很遺憾，mama，莫漢以后都不能來看你，你們還未講過話……不，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很好，一切都很好，下次我會把尼古拉還有亞歷山大一起帶來，尼古拉長得漂亮，他很像莫漢……你以前總嫌我像只多嘴的猴子，我想你會喜歡亞歷山大的，他乖巧懂事。我真想你能早點見見他們?！?/br>
    他握過母親的手，抽出床頭柜的濕巾，一根根仔仔細細地擦拭她的手指，這雙手遍布細小的傷痕，和他如藝術(shù)品般的手完全不同，這代表了一個女人在不公與窮苦之下所做出的努力，她用這雙手撐起了一個小小的天地，在陰暗潮濕的小公寓里守著一個古怪的孩子。

    盡管他是造成她不幸的根源。

    繼承自母親的黑發(fā)黑皮，是萊文德唯一慶幸的事，至少那將他是個混血兒的事寫的明明白白。

    瓦萊婭曾告訴他，在她幼時還未隨父母乘坐貨輪搬來這座城市之前，她居住在一個熱帶小島上，四季的交替在那里凝結(jié)成永恒的夏天，烈日伴隨綠水映出海鳥的倒影。

    淺色的沙灘上偶爾會出現(xiàn)點硬殼生物，孩子們最是喜歡攀比稀奇事物，毫不意外的，那些居住在殼里的海洋生物就成了他們的捉弄對象。他們會用樹枝并成一對鑷子，蹲在它身后等它探出腦袋，將一端扎入，硬生生地將柔軟的軀體剝出，高呼著偷走它的硬殼，任憑那灘rou塊像無頭蒼蠅蠕動在沙堆，熱氣與陽光加速了它的腐臭，黑色小蟲被成群吸引，它低垂的腦袋在掙扎中流出一道汁液，殘留下去不掉的黑痕，就像廚房里長年累積下的油煙污垢。

    沙灘上到處都是，只不過被風(fēng)吹來的沙土一度掩埋。

    瓦萊婭說到此處就會低下頭禱告著，她有個小鐵盒，里面裝滿了一些漂亮的紋路新奇的硬殼，螺旋的，像甜甜圈的，萊文德總是眼饞著，而瓦萊婭說，這是她犯下的錯誤，殘忍，充滿惡意的行為并不會因年幼而得到寬恕，這終會帶來報應(yīng)。

    小萊文德并不明白，他覺得母親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但瓦萊婭抱著他，她對萊文德的不幸感到悲傷，那會他正被學(xué)校退學(xué)在家，人擠人的公寓里，那些鮮活的氣味無時無刻不在勾引著他。

    瓦萊婭用木板遮擋了窗戶，沒有陽光的補充，在這潮濕的環(huán)境里，她酸疼的背挺得更直了。她打著兩份工，從早到晚活忙的不停，劇院的掃除到餐廳的服務(wù)，凡是能多摳出點錢的事，再苦再累她都愿意做，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攢夠錢治好萊文德的病。

    她是愚昧天真的，在她的男孩做出咬爛同學(xué)脖子的行為后，目睹了一切的人向她控訴——萊文德是個瘋子，他有病。瓦萊婭嚇得將他擋在身后，她沒有辦法為她的孩子辯解，那受傷的男孩用可憐的眼神瞧她，她那顆并不堅強的心被刺的遍體鱗傷。她試圖表現(xiàn)的大大方方，但含糊的口音與顫抖的肩膀都出賣了她。

    最終她賠償了自己所能支付的最大費用，彼此的萊文德只有六歲，而她竭盡自己所有的那點素養(yǎng)，用零散單調(diào)的詞匯一再告訴他——你做錯了事，親愛的，但這不是你的錯。

    小萊文德捂著臉躲在母親懷里，他幼稚的小腦袋尚不能理解這簡單卻含義復(fù)雜的話，但來源于本能的渴望，令他意識到自己變得和別人不同，就像他的同學(xué)們所說，他是個吃小孩的怪物，就像恐怖電影里描述的，披著人皮的怪物。

    “瑪莎的孫女前段時間結(jié)了婚，她看上去漂亮極了，婚禮辦在鄉(xiāng)下，瑪莎給我發(fā)了邀請函……你知道我沒辦法去，所以我拜托亞歷山大代替我，他把過程都拍下來了——玫瑰和百合鋪成了地毯，自助餐的長桌足足有兩米多長，全是瑪莎帶頭烹飪的。你記得那個在酒吧賣唱的吉他手嗎？瑪莎請他到現(xiàn)場表演，那天很熱鬧，他們在草地上跳舞，哈哈，瑪莎扭地像顆熟透的蘋果，哦猜猜她和誰一起跳舞呢——隔壁rou店的老板吉斯?！?/br>
    萊文德說到此處，眼神靈動地眨著，像是金沙在其中流動。

    “他對她很好，那雙眼里充滿愛意……她們還分發(fā)了一些徽章，在上面寫了來賓的名字與祝福，這是你的，mama?！彼芽诖锏幕照氯〕?，小心翼翼地別在瓦萊婭的病號服上，一句被馬克筆寫的生動的祝福——盼你歸來。

    “多善良的人才得以如此幸?！阋彩牵琺ama，你從不該承受這些暴力，謠言……”

    萊文德的手在接觸到母親手背上的導(dǎo)管前又倏地縮回了，瓦萊婭深色的肌膚因長年的不見光而多了幾分慘白，削瘦，連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

    “對不起，我該讓你開心些，但我，我希望你能寬恕我，我做錯了很多事情，這些與你教我的相違背……”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逐漸顯露出一點露白，萊文德遺憾地嘆口氣，時間要到了。

    “我該走了mama……期盼有一日，我們能回到你的故鄉(xiāng)去。”他在瓦萊婭的額頭落下一個祝福的吻。

    他從房間的窗戶一躍而下，兩層的樓高并不算夸張，萊文德抖落衣擺沾上的泥土，正打算從后院里離開，一個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走出，萊文德僵直的腳步在看清來人的面孔后恢復(fù)了原先的步伐。

    “早安，萊文。”

    “你在這做什么？爸爸。”

    “我想你會來看瓦萊婭，就在這等你?！币疇枦]有明說自己的目的，他上前一步摟住了萊文德，“記得我之前的邀請嗎？”

    “你真不死心，爸爸，我不想回去?！比R文德果斷地拒絕他，耶爾的手臂像兩條鋼筋將他拴在懷里，他笑著。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或許會讓你改變想法——雷蒙西斯·格雷特，莫漢的父親，他來找你要回他的女兒?！?/br>
    萊文德不明所以，他掙開了耶爾的懷抱，男人退了一步，唇角的笑意仿佛在看場喜劇般，在萊文德試圖理清時，他又再度開口，“格雷特說，他的女兒莫安娜，在三天前前往你的住所向你討要莫漢的遺產(chǎn)后就了無音訊，而他則收到了一張寫著1的卡片，還有一根手指。”

    “那和我沒關(guān)系?！?/br>
    “我想也是，但格雷特不這么認為，莫漢的死有長老會為你作證，他想找你麻煩很久了萊文，莫安娜的失蹤只是火上澆油?！?/br>
    萊文德想到了他的兩個孩子，他不知道格雷特會做出什么事來，也許是以眼還眼，他渾身顫的一抖，只想快點回家去。

    “別心急，萊文，在我得到消息后就去了你家，我安排了尼古拉和亞歷山大暫住在山上的別墅，他們會很安全，山姆這期間會照看你的公寓，格雷特要針對的只有你一人?！?/br>
    耶爾為他安排妥當(dāng)，話中的意思無非是讓他回到那座死氣沉沉的老宅里。

    “我的房間還留著嗎？”

    “當(dāng)然，親愛的萊文，我一直盼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