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早晨，四具尸體被運(yùn)出了俱樂部，伊斯特為他找了一把輪椅，閑情逸致地推著他在屋子里到處走動。

    “這里沒什么變化是吧？”伊斯特顯得興奮，有話沒話地找他聊著，萊文德困頓地打了聲哈欠，“嗯，惡趣味的裝修?！?/br>
    走廊的兩側(cè)每隔幾步就裝上暖黃色的壁燈，黑色的支架做成生長茂盛的荊棘，每一根又粗如成年人的手指，僵硬彎曲，壁紙上或深或淺的紅色被割裂成無數(shù)塊，刻意凸出的部分像體內(nèi)的血管般逼真，在眼角的余光中，又如蠕動的rou塊。

    “我聽說，最初成立俱樂部的幾位先生借著投資和招攬工人的名義，用人血漆滿了整間屋子，血味和尸臭隨著日子久了而越來越明顯，最后他們被一個臨時雇來的園丁給出賣了，當(dāng)?shù)氐木煸谀程煸缟蠌暮箝T闖了進(jìn)來，掀開了臥室的棺材，拉開窗簾，讓他們幾個被活活曬死?！?/br>
    伊斯特示意著掛在走廊上的一副油畫，畫中是幾位舉止得體的紳士，站在一座精致古怪的大宅前，說是古怪，因?yàn)槟俏葑诱w漆白，除了一扇紅色大門，所有的窗戶都用木板封死，佇立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像晨間花葉上的露珠，隨時能消失的無影蹤。幾人一字排開，唯獨(dú)中間的老人坐在一把木椅上，戴著高禮帽，手拄著鷹頭拐杖，冷淡的雙眼向前方注視，面容看著有幾分眼熟。

    “他們的合影?！币了固貫樗忉尩溃俺眠@機(jī)會到處看看吧，我可不收你錢的?！?/br>
    他對這間見不得人的鬼屋比萊文德還熟悉。

    “下次吧，我該回去了，尼古拉找不到我會哭鼻子的?！?/br>
    “　噢你每次都能找到理由，我以為我們能有個友好交流的機(jī)會，從同事到朋友如何？”

    “離開這屋子就好，你是個人類，可以在陽光下大方走著?！比R文德再度拒絕了他。

    伊斯特摸摸下巴，腆著臉說道，“我也怕光啊?！?/br>
    黃昏時刻，伊斯特為他披上一塊散發(fā)塵土味的薄毯，撐著傘等在屋前的涼亭里，這時候的陽光并不算強(qiáng)烈，就是沒有遮擋，萊文德也能走上一小會。

    “你幾歲了？伊斯特?！?/br>
    “四十，剛剛好，不聲不響地過了大半。”

    萊文德往他粗獷的臉龐上瞧了會，確定了眼角逐漸加深的尾紋與相較之前要松弛的多的臉皮，伊斯特年過四十了，卻像個推著購物車滿超市橫行的小孩子，他生于這座宅子，也長在這里，即便未得到初擁，但骨子里早被相同的血污染了。

    “你打算過離開嗎？”

    萊文德掀開了毯子，動了動自己的腿，他并不在乎回答，只是這人看上去孤單極了，許久的，他聽到伊斯特的答案，“沒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死后和這棟房子一起燒掉。”

    “你愛上了一座房子？”萊文德拔高了聲音，像在說給什么人聽著，但這附近就他兩人，盡管如此，伊斯特還是紅了臉，靦腆地打著哈哈，“胡說什么，這證明我愛家……倒是你，萊文德，結(jié)婚的日子過得開心嗎？“

    “我有了兩個孩子，一個是撿來的，像你一樣，另一個嘛——”

    從門口傳來嘟嘟的喇叭聲，伊斯特朝著停下的汽車招招手，小跑著過去開了門。

    亞歷山大來的比他想象中慢，大概是因?yàn)椴皇煜ぢ?，汽車停在了院子里，亞歷山大從駕駛座出來，舉著把傘開了后座的門，一雙纖瘦的白皙的腿蹦了出來，他飛奔的像個會魔法的精靈，絲毫不在乎還沒徹底落下的太陽，亞歷山大不得不加快步子又小心翼翼地不讓陰影離開他的身子。

    “爸爸！”尼古拉大喊著朝他跑來。

    “親愛的——哦輕點(diǎn)?！比R文德不得不將他攔下，尼古拉無辜地看他，眼里充滿對父親的渴望，他想鉆進(jìn)萊文德懷里，一天的時間足夠讓他把思念哭泣成海。

    “和伊斯特打個招呼，寶貝?！?/br>
    “你好，伊斯特叔叔?！痹谘b模作樣方面，他是孩子中的老手，柔軟可愛的笑臉能俘虜人心。

    “你好啊，小朋友，冰柜里有些新鮮貨，想去看看嗎？“伊斯特蹲下身，龐大的身軀襯得尼古拉像只小螞蟻，伊斯特又回頭瞧了眼萊文德，“你一定長得更像你父親?！彼斐鰧捄竦拇笫郑噲D讓自己看上去不像個誘拐孩子的壞人。

    “什么新鮮貨？叔叔。”

    “這個嘛——”伊斯特剛張開嘴，就像被人塞進(jìn)顆蘋果似的愣住，在萊文德不悅的眼神注視下，把手縮了回去，“有點(diǎn)可惜，小朋友，我剛想起來，我還有事情要辦，或許下次？”

    “聽你的，叔叔?！蹦峁爬男∧X袋重新埋進(jìn)父親懷里，比起那點(diǎn)新鮮事，他更愿意待在萊文德身邊，“我們回家嗎？爸爸?！?/br>
    “好，尼古拉，這種陰森森的地方不適合你待著?！?/br>
    男孩轉(zhuǎn)過頭望向后面白色的宅子，在紫紅色的云幕下，陰影從屋頂如激流般奔瀉而下，氣勢洶涌，他不由得好奇那里面隱藏著什么，才令父親如此評價著。萊文德為他收拾著因奔跑而凌亂的幾縷發(fā)絲，尼古拉注視著他的眼睛，一顆心為眼中的溫柔而雀躍不止，他想起了和祖父的約定。

    “爸爸，我們可以搬去和祖父住嗎？”

    萊文德沒有給他回答，只是問他，“你想念祖父？”

    尼古拉眼珠子一轉(zhuǎn)，一絲狡黠從中略過，“我很久沒見過他們，但是——父親會不高興?！?/br>
    “和你父親有什么關(guān)系。”萊文德點(diǎn)著他濕漉漉的鼻尖，胸口的布料被尼古拉拽緊在手中，男孩抬起委屈的臉蛋，向他抱怨著，“父親和祖父關(guān)系不好，他不喜歡祖父，有天你不在時，外祖父來找過你，父親和他吵架了?！?/br>
    萊文德?lián)崦X袋的手僵住了，他的眼神與一旁的亞歷山大對上，從青年眼中確認(rèn)了尼古拉說的是實(shí)話，莫漢沒向他提起過這事，但他們爭吵的內(nèi)容，萊文德也能猜出一二，指不定又是耶爾故意說點(diǎn)什么刺激到莫漢，他可憐的丈夫那脆弱的神經(jīng)早經(jīng)不起半點(diǎn)折騰了。

    漆黑的汽車出了大門，伊斯特站在門口向他們揮手，尼古拉隔著玻璃和他道別，想也知道是聽不見也看不著的，但尼古拉似乎對這個新叔叔挺有好感。

    “爸爸，我能躺下嗎？”尼古拉的小手摸向他的大腿，雙眼困頓地眨了又眨。

    他的傷口隱隱作痛，沒有吃下耶爾給的藥，恢復(fù)速度又慢了一截，但萊文德還是咬著牙向尼古拉笑道，“隨時隨地。”

    尼古拉乖巧地躺下身子，腦袋在萊文德大腿上不安分地蹭動，尋找一個合適自己的位置，萊文德的手指在他細(xì)軟的發(fā)間梳理著，尼古拉忍不住又問他道，“爸爸……你想回祖父家嗎？”

    “我想不太方便，寶貝，我們家里人太多了，山姆也是因?yàn)樾枰虐帷！?/br>
    “可是，祖父他才不介意?！蹦峁爬Φ貭幦〉?。

    “你父親介意，如果他還在，他是不會答應(yīng)的?！?/br>
    萊文德加重了語氣，尼古拉的小臉可憐地皺成一張，撇撇嘴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