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滿弓刀
秦淮景看著那盔甲一夜未眠,他握著那玉扳指,在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將玉扳指送給了秦嵐。 “你送孤這個做甚?”看著眼熟。 他果然不記得了。秦淮景一點也不失望,“皇兄,你送我個東西吧,你最重要的東西?!?/br> 秦嵐根本就不太看重這些身外之物,除了權利地位。 但是看秦淮景一臉“非要不可”他猶豫著,別別扭扭的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丟給他一個錦盒,命令道,“不許打開,等你回來,才可以打開?!?/br> “這么神秘?”秦淮景好笑,仔細收起來,“好,等皇弟凱旋歸來,親自看一看,皇兄送了什么?!?/br> 嘴上這樣說,他回去后徹夜難眠,輾轉反側,拿著那盒子看來看去,期待又忐忑,他會送什么? 盒子是長方體,只有四指寬,巴掌大小,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錦盒倒是很好看。 不會是男式的簪子罷?也太沒有誠意了。 他如是想著,要不,偷偷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又不做什么,皇兄又不知道。 他起身借著月光悄悄打開了錦盒。 忽然有個東西掉了出來。 伸手撿起來,觸手冰涼,是塊玉。 他心里一涼,皇兄是把扳指送還給他了嗎?也太敷衍了吧。 仔細去摸,又覺得不對,雖是玉,形狀不太一樣,上面還有一些紋路。 他起身燃上燭火,仔細去看,確實是玉,還是他送的那塊蒼龍玉,只是被刻成了一塊玉佩。 從形狀上來看,應該是一對,秦嵐只給了他一半,而且雕功粗糙,一看就是秦嵐的手筆。 他愣在當場,玉可是暗示定情之物,皇兄這是……送錯了? 轉念一想,錯了又如何,總歸送了他,那就絕不能反悔,等他回來,總要拿著這塊玉當做證據(jù),讓他嫁與自己。 他要用這至高無上的權利和江山做聘禮,娶他的皇兄。 他準備把玉佩放回去,心虛的想,等他回來那天在秦嵐面前可要演得驚訝一些,不可暴露自己偷看的事實。 但是他拿起錦盒的那一瞬間,愣在原地,良久,臉上爬上紅潮。 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后,欣喜若狂,在屋里興奮的走來走去。 他什么意思?又送我玉佩又,又給了那個東西,是為了騙自己還是給他的回應?! 不管了,都是證據(jù),到時候他要逼著皇兄承認! 小心翼翼的將東西藏在懷里,他帶著甜蜜又傻氣的笑容入睡。 后半夜笑醒過來。 一臉欲哭無淚。 不行了,他懷疑皇兄是故意的,故意讓他睡不著。 怎么會有那么可惡的人!他這般想著,眼里笑意盈盈,唇邊的弧度怎么都平息不下去。 幾天后,他在城墻上與秦嵐告別。 “去吧,帶著我給你的千軍萬馬。”秦嵐淡淡道。 “皇兄,等我回來?!彼碇z甲,英姿勃發(fā),眉目間的意氣風發(fā)是那么耀眼奪目。 秦嵐忽然散發(fā)思維道,他如果把自己身上的煞氣收一收,京城第一美男榜一定有他的名字。 他在大軍中與秦嵐對視一眼,便騎馬離開,此時太陽升起,照耀著他們的前路,凌晨的風帶著些許冷意,將旗勝吹得嘩啦作響,那雨森鈴叮叮當當?shù)?,好似敲在每個人的身上。 那身影漸行漸遠,不知道怎的,秦嵐心中一陣疼痛。 他把玩著手里的玉扳指,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殿下?”一旁伺候的人嚇了一跳。 秦嵐平復情緒,“無事,走罷?!?/br> —— 幾個月后,寒冬降臨。 京城新雪洗盡鉛華,秦嵐從噩夢里驚醒。 他夢見秦淮景死了。 死得很慘。 他委屈的說,“皇兄,我回不去啦?!?/br> 可是每次醒來,戰(zhàn)報都是大捷,秦淮景還活著,并且不負所望,擊退了東瀛的騎兵。 這只是個噩夢罷了……他自我安慰道。 援兵快到了,那個人也該回來了。 邊關,阿曼江。 冷風呼嘯肆虐,像刀子一樣吹得人骨頭生疼,潔白的大雪紛飛,迷離了人的視線,看不清來時的歸路。 天上的海東青飛躍過山谷,穿過云層,來到一處廣闊的空地,只見天地一片銀白,洗凈鉛華。 雁門關附近的阿曼江一片廝殺震天。 閃著寒光的冰冷彎刀在空中劃破了人體的扼喉,猩紅的血飛濺在雪地上,馬蹄無情的踐踏上去, 戰(zhàn)場上,遍地尸骸,東瀛的騎兵如惡鬼降臨人世,手起刀落間,盡是血液揮灑,隨之倒下一具溫熱的人體。 他倒下的那一瞬間,只看見海東青飛翔天際的瞬間。 那是北漠一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將,臨死前他還在想著得勝之后,就可以衣錦還鄉(xiāng),回去奉養(yǎng)家中老父,跟他的妻子好好過日子。 他讓那個女人等得太久了,再不回去家里的婆娘要跟他鬧了,該回去了。 此刻他茫然的瞪著一雙殺紅了的眼,倒在同伴的尸體上,永遠的留在這冰天雪地里。 大雪很快便將他覆蓋。 而在他尸首的不遠處,有一人寧死也不曾彎下身軀。 英俊相貌被彎刀劃了深深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睫毛上沾著細碎的風雪,雙目緊閉,血rou之軀被數(shù)不清的長槍穿透,死之前都還握著北漠王朝已經(jīng)變得破爛的戰(zhàn)旗。 它沾著無數(shù)戰(zhàn)死將士的熱血,在寒風中被吹得嘩嘩作響。 一個錦盒落在雪地里,被人踩得稀爛。 玉已經(jīng)支離破碎,連帶著被紅繩綁著的一撮頭發(fā)染上了血污,凝結成一塊。 另一邊撤退的軍隊里,有人奮力拼搏,想要穿過人墻沖出來,卻被無數(shù)雙手抓回去。 “將軍—!” “把將軍帶回來,帶回來??!”有人在戰(zhàn)亂聲中撕心裂肺的吼叫著。 旁邊拉著他的副手將他拖回去,鐵骨錚錚的漢子,聲音嘶啞的帶了哭腔,“副將,元帥帶不回來了,帶不回來了,撤退,我們撤退……” “去你媽的,放開我!膽小鬼,你不敢去,我去!” 他掙扎得厲害,副手只能咬牙將他打昏,帶著他帶回雁門關內。 “關城門,關城門!” “把副將帶進去!”副手宋元貞命令著,在所有人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忽然策馬沖出既將關上的城門。 “指揮使!”城門內的將士一臉絕望。 你這是去送死?。?/br> 宋元貞勒著疆繩的手已經(jīng)血rou模糊,他在馬上彎下身子,撿起插在地上的一把彎刀,抬手一砍,殺了北漠的一個騎兵。 他激烈的喘息著,眼神落在那被捅得不成人樣的秦淮景身上。 他咬牙切齒。 “說好回長安城要給我介紹姑娘的,你小子說話不算話!死在這里算什么!” “死就死了,還欠我好多銀子沒還!” 就在他越來越靠近的時候,一只弓弩穿胸而過。 鋪天蓋地的箭雨朝他而來,馬匹已經(jīng)跑不動了,一下子摔在地上,連帶著宋元貞狼狽的甩出去。 他無力的向前爬了爬,就差一點,差一點點……我?guī)慊丶摇?/br>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眼前是秦淮景得意又小賤的模樣。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誰是哥哥?” “行行行,你是哥哥,你是哥哥,宋二哥哥,一起去喝酒唄,你掏錢?!?/br> “宋二,我想要那個位置,你幫幫我唄?!?/br> “宋二,我想他了,他給我送玉,送玉,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宋二,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記得帶我回家,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我?guī)恪亍??!彼€沒碰到秦淮景,箭疾已經(jīng)將他穿成了血淋淋的人篩子。 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盯著那人。一切的痛苦和鐵蹄聲離他遠去,夢里,他們在紅袖招樓里嘻嘻哈哈的推搡打罵,討論著那個姑娘好看。 “啊啊啊啊——!” “指揮使——!” 城樓上目睹他死亡的將士們悲痛欲絕。 “大君,還要繼續(xù)嗎?”巴特爾興奮極了。 他們殺了北漠一直以來恨得牙癢癢的死對頭,簡直大快人心。 北漠的新君阿日斯蘭沒有回他。 目的已達到一半,他大手一揮,“撤?!?/br> 巴特爾不滿,“大君,我們不該就此收手,拿下雁門關,食物和女人,還有奴隸都是我們的!” “閉嘴,巴特爾,若是引起反撲,北漠不負代價與我們?yōu)閿?,我們只會落了下風?!?/br> 巴特爾急道,“可是讓他們修生養(yǎng)息,緩過來后,我們會……” 阿日斯蘭冷笑,“巴特爾,看看你的士兵,他們還能再戰(zhàn)嗎!你不累,他們累?!?/br> “太貪心了可不好。”他緩和了語氣,“我知道你的顧慮,他們需要修身養(yǎng)息,我們也需要,秦淮景死了,剩下的將領也不過如此,不足以為懼。” 巴特爾看了看身后一群凍得瑟瑟發(fā)抖,滿臉疲倦的騎兵,只能聽阿日斯蘭的話,“撤!” 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撤走,就看見他們后方來了一只騎兵。 “是援兵!援兵來了!”鎮(zhèn)守城門的將士們大聲傳達著,引起士氣,他們打開了城門,再一次殺出去。 秦淮景用盡一切拖延時間,最終等來了援兵,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永遠的,留在這片充滿寒風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