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迷障
“哥哥,哥哥……”艾爾亞聽到了久違的熟悉呼喚,他懷著一點微末的幸福感睜開了眼睛。他正坐在一把奶藍色的秋千搖椅上,頭抵著一側的鐵欄似乎在小憩,春日午后的陽光慵懶舒適,春風撩動草叢,像撒了滿地的碎金在閃閃發(fā)亮。 不遠處一個金發(fā)的小男孩正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他的頭發(fā)比陽光更加耀眼,翡翠色的眼眸晶瑩純粹,如同流瀉的碧綠水波。艾爾亞就那么愣愣地看著那個只存在于記憶中的天真男孩湊到了他身前,很是黏糊地貼著他與他坐在了一把搖椅上。 “哥哥,你猜這是什么?”男孩笑容甜美,手上捏著兩張金色的券。艾爾亞沒有回答,只是認真地看著男孩的臉,看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次,他一遍遍麻痹自己,告訴自己根本不在意,他將所有與艾倫相關的東西團在一處連著那些記憶一起塞進舊屋子的地下室。后來那間舊屋也在城鎮(zhèn)改造中被移平,和門前的那棵橡樹一起掃進了時間的廢墟之中。 對于艾倫來說,他只是一個無用的廢物哥哥,一個與他注定不在一條水平線上的弱者。 小艾倫看到艾爾亞沒有反應,更加親密地蹭了蹭艾爾亞的胳膊,有些不滿地喊道:“哥哥——這是我這次比賽的獎品呢!”他獻寶一般將手上的金色卡券捧到了艾爾亞面前,眼中滿是快樂的期待。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疏遠的呢?艾爾亞想要去撫摸艾倫的手不由自主放了下來,是在高中住校之后?只有寒暑假會偶爾回家,回來了也只是把房門鎖得緊緊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焦躁的注視卻越來越多。不,應該是更早,在初三的時候就不愿意與他共處一室了,等到大學更是一年難得一見。圖書館工作那五年,他們碰面的次數(shù)只有三次…… 在艾爾亞回憶往昔的時候,艾倫已經快要將卡券懟到他臉上了。“哥哥!”他湊在艾爾亞的耳朵旁邊很不客氣地喊了一聲,艾爾亞一個激靈,拿過了已經貼在他面頰上的卡券——龍族遺址一日游。啊,原來是這個時候的事啊,我怎么會突然夢到這個呢? “哥哥,時間是明天哦,我們一起去吧!”或許是已經認定眼前都是虛幻,艾爾亞撫摸了一下艾倫柔軟的金發(fā),他記得,現(xiàn)實中那一次并沒有去成,沒有魔力流動的人無法被定位標記,旅游團的人因為安全問題根本不肯帶他一起。但是現(xiàn)在只是在做夢吧,所以艾爾亞望著艾倫碧綠色的眼眸,笑著應道:“好啊?!?/br> 艾爾亞話一出口,眼前的朝陽、綠草和艾倫便像被攪亂的渾水,混成一團污漬的顏色,好像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身體和靈魂被強行抽離,只留下空落落的快要頹然散落的架子。難以忍受的刺痛和空虛在他靈魂深處肆意妄為,他覺得自己的一部分在融化消失。 額頭的眩暈疼痛還未散去,眼前場景又是一變。艾爾亞聞到了晨起的朝露清新,耳畔悠悠鐘響。他站在青石板的山階上,向云霧深處行去,遙遠的紅楓樹漸漸清晰,一個月白衣服的人正靜坐于樹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垂掛在手上的那串暗紅色珠子卻是清晰無比。那人無喜無悲的眼神透過山間的云煙直直望進艾爾亞的內心,他一手伸出,掌心向上,似乎在召示艾爾亞去到他身邊。 艾爾亞邁出一步,卻驀然停駐。他記起了那片純白羽毛的夢境,那偷來的慈悲心境,這不是屬于他的境界,也不是屬于他的知交。在他卻步的瞬間,假象崩裂,真切的疲憊與不適壓迫而下,他又回歸了糟心的現(xiàn)實。躺了一段時間,艾爾亞感覺自己的狀態(tài)似乎更差了,他的喉嚨發(fā)痛,身體提不上勁。想要起身,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腳俱軟,無力的落回地面。 坐在艾爾亞身旁一個面容乖巧的年輕人已經自發(fā)地托住艾爾亞的腰,幫他扶起了身?!澳氵€能坐起來嗎?感覺你的臉色很不好?!彼穆曇粲行┣由?,眼神也好像因為怕生游離到了旁側。這青澀少年自然便是松石門的許問賢。 艾爾亞想要說沒事,但嗓子發(fā)出的沙啞音明顯召示著不適,沒說幾個字就不由嗆咳起來,許問賢連忙輕撫著艾爾亞的后背替他順氣,那擔憂的表情好像兩個人是關系很熟的朋友一般。自己怎么會虛弱到這個程度?艾爾亞不禁想到了那顆龍蛋,接住它的那一刻他身體中的能量就源源不斷地被吸走,要不是釋摩先前給他輸送過一些靈力,恐怕他可能當場就氣絕身亡了。 一旁的舍未對于艾爾亞的虛弱并不意外,他解釋道:“你方才應當是受洞窟內的魔障迷惑,這洞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幻象迷惑其中的人,目前看來有兩種方式,其一是以欲求之事誘惑,其二則是以恐怖之事恫嚇。前者會被吸取生人陽氣,后者則會身魂受創(chuàng)?!?/br> 艾爾亞回想先前所見,頓時恍然。自己當時答應了小艾倫之后,便感到身體像被融化了一部分那樣難受。原來這竟是自己內心的欲求嗎?幸好在第二個迷障處自己控制住沒有向夢中人走去,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但是由此艾爾亞不禁想起了之前那個裝有潔白羽毛的琉璃瓶,當時去幽閻城的時候考慮到要偷偷前往逆域,他便一直隨身攜帶著那個琉璃瓶,所以……它果然被落在了那個地方,光是想到這份純凈與閻真殿發(fā)生聯(lián)系,他就覺得如鯁在喉。 許問賢悄悄看著艾爾亞虛弱的側臉,小心翼翼說道:“你不如先休息一下吧,我們正在尋找出去的線索?!边@個年輕人似乎總有點靦腆的模樣,眼角微微下垂,看人時會顯得有幾分無辜。 而在這時,張清識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他渾身上下滴著水,表情浮躁。“許問賢,你不是說那把劍只是拿不動嘛?!”他將自己的右手舉起,上面有一道明顯的劍痕,正在往外滲血。張清識走到近處,發(fā)現(xiàn)艾爾亞已經坐起了身,由許問賢扶著,登時面色古怪,陰惻惻道,“喲,醒來了啊,這么快就開始勾人了?” 艾爾亞還沒什么反應,許問賢的臉已經漲紅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張……張道友,艾……艾……”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稱呼艾爾亞合適,“艾兄弟受這洞窟內迷障影響,我也只是搭一把手而已,請張道友不要亂說?!?/br> “誰跟你是道友,”張清識不屑地瞥了一眼許問賢,不過因為舍未還在旁邊,他也收斂了一些,將右手晃了晃,“為什么我去拿的時候會被劍氣劃傷?!”他完全是興師問罪的語氣。 許問賢臉上有些驚慌,一副生怕被人誤解的模樣:“可是我去拿的時候,真的只是拿不動啊,你,是不是碰到它的劍身了?”他抬眼看了一下張清識的右手。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張清識氣憤難當,但是許問賢也是稀里糊涂根本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壓下心頭火氣,不懷好意地看了艾爾亞一眼,便轉身拂袖離開了。 艾爾亞心中惴惴,身體也十分疲累,他坐在許問賢旁側,眼睛卻不由自主看向舍未身上掛著的串珠,雖然顏色不同,舍未的這一串是棕褐色的,但是外觀卻和夢中那個人手上的串珠十分相似,同時舍未周身的氣息也給他一種放松感。回想起來,舍塵和舍凈身上手上也都戴有此物,他們與那個潔白羽毛夢境的主人是有什么聯(lián)系嗎? 隨著時間的流逝,舍塵與任若名似乎已經有了頭緒,潭底的無鞘長劍依舊靜靜沉睡,后來其余的人也都下水試了一番,但長劍始終巋然不動,甚至劍意還刺傷了試圖接觸的人。 “之后我與舍塵師傅會施法使這個洞窟內潭水倒流,眾人浮游其上,待洞窟內灌滿水之后,潭底便會松動,眾人潛入水中,從潭底的破口通過即可。”聽完任若名的一席話,眾人皆是表情迷惑。 “等出去后,我與舍塵師傅會再與諸位解釋?!?/br> 因為任若名與舍塵在眾人心中信譽都很高,基本沒有什么人反對,就開始準備執(zhí)行計劃。 舍凈丟出了一顆米粒大小的鵝黃光點,便見那米粒不斷長大,變作了一條小舟,隨著眾人走入,小舟也隨之擴大,直到剛剛能裝下眾人為止。任若名與舍塵共同施法,便見洞窟內水位漸漸上升,整個洞窟好像有一種擴張開來的感覺,頭頂?shù)溺娙槭脖戎白兊孟∈枇恕?/br> 同個門派的分在一起,水性好的與水性一般的湊成一對,許問賢沒有與松石門的弟子一塊兒,反而是站在了艾爾亞的身后,玄緯道濟那名重傷昏迷的弟子則是由陳萍和錢遠東負責。 水位幾乎升高到洞窟頂端,眾人已經是坐在小舟上,頭觸著石壁了。隨著舍塵的一個指示,眾人深吸一口氣,陸續(xù)躍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