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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風(fēng)從灰白開裂的大地上卷過,暗黃的塵土被輕松揭起,又輕飄飄的落在遠方。 翻開的石塊和斷裂的金屬被殘骸黏在一起,堆成看不出形狀的垃圾。干涸的血漬星星點點,它們深深嵌入每一個縫隙,仿佛生來就與這片廢墟同在。 四野寂靜,唯有腥甜的血腥味環(huán)繞不去,慢慢浸透所有的空氣。 “啪嗒——”突然,一塊巴掌大小的碎石從那堆垃圾上滾下來,一路撞過凸出的金屬與碎裂的石塊,留下一串連綿的撞擊聲。 “啪嗒……啪嗒……”就在那聲音漸漸低下去的時候,又有新的撞擊聲加入其中。撞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終于,垃圾堆動了動,一只傷痕累累的手,從中鉆了出來。 它靜靜搭在灰色的金屬上,一動不動,修剪得當(dāng)?shù)闹讣桌锶歉珊缘难瑁澏兜奈逯赶?,慢慢暈開半個黑紅的手印。 許久,它終于彎了手指,又死死扣住金屬鋒銳的邊緣,從手背爆開的皮膚中隱隱可見白骨森森,本已平息的撞擊聲再次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尖銳的摩擦聲,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形物緩慢地爬出廢墟,又脫力般得順著垃圾堆滾落,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咚——”最后,它狠狠撞在半個報廢的引擎上,終于止住了去路。 人形物側(cè)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殷紅的血以它為中心,一股一股地暈入地上大大小小的裂縫,了無痕跡。 在鮮血冷卻之前,它終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拖著步子,慢慢向著遠方走去。 殘骸、斷肢…… 人形物被橫亙于路中的腿骨絆倒,又掙扎著爬過它,扶著破碎的瘡痍重新站直身子。 鮮血、廢墟…… 腳下黏膩的挽留幾乎要讓它停下腳步,空氣一點點從肺腑抽離,最簡單不過的呼吸也變得奢侈起來,它大張著嘴,火辣辣的喉嚨中卻只能發(fā)出殘破的氣音。 戰(zhàn)友、死亡…… 雙腿終于無力支持身軀,上肢卻還是堅定的,帶著它前往想去的地方。終于,在指甲徹底崩裂之前,它看到了半面殘碑。 冰冷的碑體斜斜立在路中,灰黑的碑面上空無一物,有寒鴉立在碑上,睜著一只血紅的獨眼,冷冷打量著來人。 終于,來了啊…… 人形物忍不住裂開撕裂的唇角,露出血紅的牙床,它抬起傷痕累累的食指,吃力的搭上碑面,又一筆一劃地寫下文字。 然后,它低下頭,吻上了那片流淌的血色。 ………… 光線明媚的房間內(nèi),隨處可見色調(diào)明快的裝飾物與生機勃勃的綠植,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擺著一張白色的桌子,兩個人坐在桌子兩旁,臉上的表情卻截然不同。 背對著窗戶、有著一頭金黃長發(fā)的女性beta面容嚴肅,她抿著唇擰著眉,如同面對什么無解的難題般,幾乎要凝成一座雕塑。 而她對面,時彥端著杯子懶洋洋地靠著柔軟的椅背,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氣息。 將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讓時彥毫不吝惜真誠的夸獎,“梅莎醫(yī)生,你這果汁很不錯。” 女性beta,也就是梅莎并沒有因為這夸獎而放松下來,相反,她的神情更加嚴肅,“時少將,能再和我說一遍你看到的東西么?” 聞言,時彥聳聳肩又放下杯子,“還是那些東西?!?/br> “你又看見戰(zhàn)場了?” “不,”時彥晃了晃手指,糾正了對方,“是戰(zhàn)敗后的廢墟?!?/br> “……只有這些?” “唔,我還看到了半截墓碑?!?/br> “墓碑上寫了什么?” “上面沒有字,不過,”時彥勾了唇笑起來,語氣輕松,“我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了?!?/br> 正在記錄的手突然頓了下,梅莎將粗略完成的記錄保存后,又擰著眉調(diào)出另一份文件,示意時彥看看,“時少將,你的檢查結(jié)果顯示,Ψ輻射病已經(jīng)進入了發(fā)展期,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的。” 報告上,大片的鮮紅標記讓哪怕完全不懂醫(yī)的人也能看出不妙,時彥掃了眼報告單,卻只是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我沒時間休息?!?/br> 面對油鹽不進的病人,梅莎決定換種方式,于是她緩和了表情,輕聲細語地和時彥講道理,“時少將,你不是還養(yǎng)了貓么?如果你出事了,它要怎么辦?” 然而另一邊,時彥重新靠上椅背,回答得毫不猶豫,“你是說緹娜么?她自己能活下去的?!?/br> “那,那個獸人呢?” 聽到這句話,時彥突然肅了臉直起身,她瞇著眼打量著梅莎臉上輕柔的笑容,語氣中沒什么情緒,“梅莎上校,你逾矩了。” 梅莎卻根本沒被她嚇到,聲音依舊溫柔輕緩,“時少將,醫(yī)生有權(quán)利了解病人各方面的情況,這樣才能制定更好的治療方案。” 良久的沉默后,時彥垂了眸子,再次懶洋洋地靠了下去,“他也能活下去的。” 那只貓在后巷那種地方都能掙扎著活下來,現(xiàn)在離開了后巷,他只會活的更好。 不論她在不在。 連連碰壁使得梅莎深深吸了口氣,輕柔的聲音第一次冷了下來,“時彥,”在對方看過來之后,她才接著說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如果時彥再不愿意脫離戰(zhàn)場,接受系統(tǒng)的治療,就真的要來不及了。 “梅莎姑姑?!?/br> 就在梅莎思考著要怎么說服對方時,很多年都未曾聽到的稱呼,使她不由得愣了下。 然后,她就看見時彥咧開嘴笑起來,在融金色的天光下,對方的笑容明媚到不染半點塵囂。 恍惚間,梅莎以為自己又重新看到了那個曾開懷大笑的女孩,可是時彥的下一句話,就將她生生拉回現(xiàn)實,拉回這間看似溫暖、實則涼入骨髓的診室。 她說:“我連貓都不怕了,難道還會怕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