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的山坡，如同春雨洗后一樣的鮮綠?？諝饫镞€充滿著大自然的清香。鳥兒嘰嘰喳喳鬧成一片，枝枝葉葉間都響徹顫動著鳥兒喜悅的歡唱。

    初上山坡，三人的腳步聲在微微潤濕的草地上輕響著。雖未說些什么，氣氛卻是溫和愉快的。

    適才，小黃鸝在長街上挑了個燕子風(fēng)箏。

    風(fēng)箏外形像一個“大”字形的“沙燕兒”，它的眉梢上挑，兩眼圓溜溜地十分有神，再加上那對墨色的鋒利剪子尾巴，一下子就奪走了小黃鸝的注意力。

    小黃鸝舔著還殘留著糖葫蘆甜味的嘴，舉起手里頭的燕子風(fēng)箏，陽光映著墨色與七彩融合的燕子圖案，十分亮眼。

    她越看越是喜歡得緊，不禁傻笑著，“嘻嘻，可真好看?！?/br>
    風(fēng)箏是秦肆掏了銀財買的，趁著青黛還沒來得及拿出荷包來時，他便眼急手快地上前結(jié)賬去了。他還在街頭買了好些小黃鸝喜歡吃的吃食，多少有些要堵住她嘴的意思。

    小女娃的話實在是太多了，聽得他耳里都有些疼。

    青黛卻是有些不滿的，小黃鸝喜好的都是甜的、不好消食的吃食。秦肆卻是好壞不分似的，一股腦地全給買了。

    她垂眼，瞧著秦肆手上提著的好些油紙包，又忽的有些發(fā)愣起來。身份如此金貴的他，如今竟甘愿淪為一個提物兒的小廝。

    青黛還未細想，小黃鸝便急急地“哇”了一聲。

    原來是前頭的山坡，已經(jīng)有好幾個半大的孩童扯著風(fēng)箏線在玩鬧，天空上飛著各個獸物形狀的風(fēng)箏。多是憨態(tài)可掬的小粉兔、展翅的七彩鳥兒，還有一兩個威猛的山中大蟲風(fēng)箏。

    小黃鸝見到同年人也在放風(fēng)箏，便是喜上眉梢，立即就提著燕子風(fēng)箏躍躍欲試。她邊抓著風(fēng)箏骨架處，邊朝前跑著。

    奈何她個子矮小，風(fēng)箏拿的低，又不知該如何cao作，風(fēng)箏怎么也飛不起來。

    她一下子就xiele氣，癟著嘴十分的委屈。

    青黛覺得自己和秦肆一同待在一處，二人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周遭的氣氛好生冷淡。

    她見著小黃鸝垂頭喪氣的模樣，便趕緊借故似的上前去，安慰道：“要逆著風(fēng)跑才能讓風(fēng)箏飛起來……我來試試?！?/br>
    青黛說罷，便拿著風(fēng)箏竹篾，逆著風(fēng)兒跑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拿的姿勢不對，風(fēng)箏也沒能飛起來。

    她也是個三腳貓功夫，看著別人放風(fēng)箏十分容易，本以為是件簡單事。沒成想，自己試了幾次，都是不成的。

    也許得一人拿著風(fēng)箏線，一人在后頭提著風(fēng)箏才飛的起來。

    青黛正猶豫著該如何擺弄風(fēng)箏時，身后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我來罷?！?/br>
    她回眸，只見秦肆已經(jīng)將油紙包置在了一處干凈草地，兩只有些寬大的袖子向上束起來，露出截白凈的手腕、以及手背處隱約彰顯著力量的微突青筋。

    那雙指節(jié)干凈細長的手已經(jīng)朝著她伸了過來，似是準(zhǔn)備接過她手中的風(fēng)箏。

    青黛一怔，心里卻并不是很想讓他幫忙?？上ё约号c小黃鸝無法讓風(fēng)箏成功飛起來，無奈只能讓他上手幫忙了。

    秦肆接過燕子風(fēng)箏，便細致觀察了一番。只見風(fēng)箏篾子厚薄、弧度幾乎一樣，應(yīng)是受風(fēng)十分均勻的。

    他向上舉著風(fēng)箏的竹篾，燕子尾巴比頭略低些。隨即朝著拿著風(fēng)箏線的青黛道：“你在前頭先跑起來。”

    青黛看著拿著風(fēng)箏的他，與她中間有細細的一線相連。

    她的心里總歸有些異樣，微微弱弱的。她壓下那明滅的情緒去，在前頭牽好了風(fēng)箏線，瞧著他將燕子風(fēng)箏調(diào)整好了角度，便說道：“你可備好了？我要走起來了?！?/br>
    秦肆不知在想些什么，望著她，眼中稍稍地迷茫了一下，才道：“嗯?！?/br>
    青黛聞言，便邁動步子緩慢地跑了幾步，步子輕盈，秋水般的眸子時不時地看向身后的風(fēng)箏，里面滿是期待的神色。

    反觀秦肆，他向來穩(wěn)重，不似他人一般莽撞輕浮。在京城時，更是高官職位在身，哪能似個粗野之人隨意跑動？

    秦肆并不能放開拘束隨意跑動，見著前頭青黛那般自由又明媚的笑容、以及那如天上仙子一般柔美的身姿。

    他竟也有些怔了，實在舍不得讓那花容模樣黯淡下去。他緩緩地邁開了些步子、也慢慢地跑起來了。

    不受世俗禮樂約束，在微風(fēng)蕩漾中，似是尋常人一般跑著。

    感覺，似是不差的。

    青黛見秦肆手里的風(fēng)箏隱隱有了些顫動，眼里倏地就有了光，喚著他，“再舉高一些?！?/br>
    秦肆聽話地將手中風(fēng)箏舉高了些，不過一會兒，就感覺風(fēng)勁大了很多，風(fēng)箏都有些拉力了，應(yīng)是成了。

    秦肆放開風(fēng)箏，燕子風(fēng)箏便立即乘風(fēng)而起，開始飛向了半空中。

    青黛見狀，便慢慢放著手中的風(fēng)箏線。那濃墨重彩顏色的燕子風(fēng)箏便在空中飛著，似是只真的大燕子。

    風(fēng)箏剛剛飛穩(wěn)了些，一旁的小黃鸝就爭著過來了，興奮道：“我要玩，我要玩！”

    青黛將牽引線給了小黃鸝，她便蹦蹦跳跳地拽著線朝前跑去，與那些孩童一同玩在一起。

    此時，又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秦肆看著逐漸遠去的小黃鸝，也許是聽不到了她吵鬧的聲音，他忽然覺得她順眼了很多。

    青黛本就是陪著小黃鸝出來玩的，見她一個人玩耍得如此開心，青黛便不用再上前去。

    她到了放置著油紙包的草地上坐下，目光還是緊緊地跟隨著小黃鸝玩鬧的身影。

    一旁的秦肆，面上還存著些許微微紅暈。似是適才跑動過后，才后知后覺自己有些掉了身份。

    見青黛靜靜地坐在一處，他猶豫了一瞬，便也跟著坐了下來。

    只是二人的距離還有些遠，他見青黛無些異樣，才往她的方向湊近了些，中間卻仍是有一尺有余。

    青黛知曉秦肆過來了，她的后背有些僵硬，挺得直直的，心里頭也頗為緊張。她卻不好直接站起身來繞開，只能強逼著自己鎮(zhèn)定下情緒，不搭理他便是。

    她一雙水水的眼眸，只盯著不遠處拽著風(fēng)箏線的小黃鸝。

    此間，混合著泥土、樹木和野花香味的清新空氣，刺激得秦肆的頭腦清涼清涼的。沁人肺腑的微風(fēng)，像是一股淙淙作響的溪流，流過他那有些發(fā)焦的心。

    自南下以來，秦肆與青黛這般平靜的坐在一起，還是頭一回兒。

    他有些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躁動，眸光也有些飄忽不定的。微垂下首來，目光抑制不住地朝著青黛的方向看過去。

    視線中，晃進了她微微垂在草坪上的素手，翠綠青草映著蔥白柔荑，十分好看。

    他有些懷念握著她手的柔軟觸感，一時看的有些怔了，竟有些鬼使神差地想去牽她。

    好在他及時回過神，又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兩個人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

    此時山風(fēng)清脆和煦，細碎的樹葉聲作響，伴隨著孩童們銀鈴般的笑聲。并不讓人覺得吵鬧，反倒是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細細地坐了一會兒，青黛倒是無了多少抗拒。眼神逐漸柔和下來，后背的弧度也變得柔軟。

    微風(fēng)吹拂著墨玉般的發(fā)絲，發(fā)端兒調(diào)皮地劃過她線條優(yōu)美的頸項。她似是覺得有些癢了，便攏了攏鬢邊被吹亂的絲發(fā)。

    青黛的無心之舉，秦肆卻是看得怦然心動。他雖怕她惱他，卻也控制不住自己看她。

    如今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忽然主動尋了個話題開口，“今日的天氣倒是晴朗了好些?！?/br>
    秦肆話落，便在等著青黛的回應(yīng)。濃長的上下眼睫都合攏了好幾回，才聽到青黛輕輕的回應(yīng)聲音，“嗯?！?/br>
    這個簡單的單音節(jié)，卻似是黑暗中的一點微光，給了長久積壓在卑微塵埃里的秦肆一個莫大的鼓舞。

    他以往一雙深邃凌寒的眼，此刻竟變得似是被春意化了雪的山峰，含著點滴晶瑩的悸動。他微微吐息一聲，隨即道：“我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同坐一處了?！?/br>
    青黛聞言，那平緩下來的心倏地又變得有些防備了。她微咬著下唇，未回復(fù)著什么。

    秦肆沒聽到青黛的回應(yīng)，心里便暗罵著自己十分嘴笨。平日在朝堂上抨擊大臣時妙語連珠，此時竟說句心里話都磕磕絆絆，好生丟人。

    微垂著的目光又瞧見青黛置在膝上的手，他一咬牙，竟膽大地伸手過去，徑直牽住了她。

    青黛只覺得自己的手背包裹上了一層溫暖，她心一驚，才發(fā)現(xiàn)是秦肆牽了她。

    她欲掙脫，卻發(fā)覺覆著的那層溫暖，竟是帶著些微微的顫意。

    再看秦肆，臉頰處都繃得緊緊的，里頭兒似是已經(jīng)緊張地咬緊了牙關(guān)。他壓低著頗為鋒利的眉眼，眼中神色認真又忐忑，眸光清晰地倒映著她。

    唔……如此一對比，倒是青黛像個嚇人的洪水猛獸，竟讓他如此局促不安。

    青黛猶豫了一會兒，就錯過了放手的最佳時機?，F(xiàn)在再拋開手去，倒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了。

    她心思復(fù)雜，雖未拒絕他，卻也轉(zhuǎn)過頭去，不正眼看他。

    如此，秦肆誤打誤撞地討到了些甜頭，嘴角都有些隱秘地上揚了。

    此時，藍天白云，山坡腳下隱蔽的稀疏樹后。

    正有一個武夫打扮的男人背靠著樹干，嘴里無趣地叼著一根干枯的草，眼眸還時不時地看向山坡上隱約有些模糊的一對人影。

    此人正是趙千戶。

    他看著蠢蠢欲動的秦肆，又看著有些別扭的青黛，終究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