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冷光熹微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已經(jīng)過了半夜。 月亮用慘白的臉色探進(jìn)微合緊的軒窗里來,在這靜夜中,就是連那飛劃在半空的殞星,也能聽出它滑落時的咝咝聲。 督府里。 青黛本是合著衣在房中等著秦肆回來,一同歇息的。 卻不料秦肆在宮中遲遲未歸,內(nèi)侍那邊也未有傳回府的消息,許是秦肆與皇帝有好些政事談罷? 雖然外界相傳秦肆與皇帝水火不相容,但從青黛的眼里看來,他們的關(guān)系倒是很親密的。 青黛深知在這亂世當(dāng)中,知道得太多并無益處,她也不好多想,便不再隨意猜測了。 在這漫長的等待之中,涼風(fēng)吹得人昏昏欲睡,青黛不知不覺就起了困意,便先在暖和的床榻中睡下了。 夢中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混亂,似是有人在追著青黛。她不知追來的是何人,只能拼命地向前跑著。 即便腿處已被混亂的草葉割傷,也無法停下腳步來。要是她慢下一步來,只怕是……就要死在追襲者的手中了。 喉頭干燥如火燒,胸脯不斷地起伏著,滿身焦急,身后追來的人確是怎么也甩不掉。 就在青黛驚懼萬分時,一陣突兀的“咚咚咚”聲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青黛一下子就從漆黑的環(huán)境中脫離出來,轉(zhuǎn)眼間,竟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床榻中醒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只是做了一場嚇人的噩夢。 額頭處滲出了好些汗珠,青黛還未來得及擦拭,就聽見門口處接著傳來一陣猛然的敲門聲,伴隨著壓抑的少年聲音,“夫人,您睡了嗎……您快醒醒,出事了!” 這般動靜還吵醒了別院里住著的翠翠,她穿上厚衣睡眼惺忪著出來,卻見著小竹子也只是攏著衣裳,帽子都沒戴就火急火燎地拍著主子的屋門。 翠翠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屋門被人從里頭打開了。青黛從門后稍稍地露出一側(cè)身子來,她見著小竹子有些慌張地模樣,頓時心下一緊,“怎么回事?” 小竹子見到青黛如同見了救星,大喊道:“夫人,不好了!前頭傳話說督主他……他在外遇襲了!” 青黛聞言,只覺得腦中轟隆隆一陣,腦中神經(jīng)霎時間就緊繃成琴弦一般,嘴唇略微顫抖著,呢喃道:“遇襲了……” 小竹子著急道:“督主此刻好像就在書房呢,夫人您……哎夫人您等等小竹子!” 小竹子的話音還沒落下,青黛便什么也不顧了,徑直就跑出屋了去。 青黛只覺得胸腔里的心在拼命地跳動,就像適才夢里那般被賊人追趕時的倉促焦急。繞過彎彎曲曲的小徑,和一堆曲折的樹木,還能瞧見不遠(yuǎn)處燃著好些火把,橙黃火光將督府映得火紅一片。 其中,不乏好些手握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交談、走動的身影。 青黛愈看著這般場景,心里便愈發(fā)地害怕。 莫不是秦肆受了重傷,怕她知道,才自己在書房里偷偷治傷罷? 思至此,青黛便覺得心中一陣酸澀不已。急趕慢趕地到了書房,門口還守著幾名黑著面的侍衛(wèi)。他們見了來人就趕緊朝著里頭上報,“督主,夫人來了?!?/br> 青黛一心只想見秦肆,根本不想等傳報,就想趕緊進(jìn)屋去。 她的手還未觸及門板上,門就被人從里頭打開,這人便是秦肆了。 秦肆看見來人正是青黛,她還在粗粗地喘著氣,像是焦急趕來的。他眸子里閃過一絲訝異,低聲道:“你怎么來了?” 說罷,他下意識垂眼看去。只見倉促趕來的青黛只穿著里衣,外頭披著一件不厚的外衣,攏拉不緊的,絲絲縷縷的寒氣都往衣縫里鉆去。 他一雙劍眉忍不住微蹙著,朝著青黛身后跟著的小竹子看了一眼,似有稍稍的責(zé)備之意。 小竹子頓時就畏縮起身子來,大氣不敢出一聲。 秦肆倒是沒有發(fā)難,見書房外還停留著好些侍衛(wèi),不遠(yuǎn)處還有好些守著督府的錦衣衛(wèi),實在招搖得很。他便出聲下令道:“本督無事,你們都退下罷?!?/br> 說罷,秦肆便不再搭理眾人,隨即就牽著青黛入了書房中。 門一關(guān),便將所有的喧囂和寒冷都堵在外頭。 秦肆本是無意讓青黛知道自己遇襲的事情,誰知那嘴快的內(nèi)侍泄露了出去,還惹得青黛一路著急地趕來。 夜里的風(fēng)大得很,青黛的身子骨本就弱,若是不慎得了風(fēng)寒,那該如何? 他手中牽著的素手已經(jīng)凍得有些僵了,還在不斷地朝外冒著冷意。 秦肆心中隱有自責(zé)的意思,緊緊地捂著青黛的手,似是想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她的手去。 青黛心里難受,哪里顧得上自己。下意識抽出手來,以便上下查看著秦肆,見他衣裳合得緊緊的,不知何處受了傷。 青黛一時慌了神,焦急道:“你遇襲了?可是有哪里受傷?” 秦肆有略微的訝然,卻是低聲應(yīng)道:“本督并無受傷?!?/br> 青黛疑惑道:“若是不受傷,你好端端的不回房去歇息,反倒來書房做什么?” 秦肆聞言,身形便是倏地一頓,身上的力勁兒都跟著松了下來。自己不想打擾青黛歇息的意思,竟是讓她給誤會了。 青黛還帶著些執(zhí)拗,趁著這會兒解了秦肆的上衣,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他的身上干干凈凈,一點血星兒都不曾有。 想罷,也許是下身哪處受傷了?青黛又想解了他的褲子瞧瞧,指尖剛要觸及他的腰帶上,她忽的就是一愣。 有些怔仲地抬起眼來,卻發(fā)現(xiàn)秦肆好整以暇似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如平常一般神態(tài)悠然,從容優(yōu)雅,無一般受傷的狼狽模樣。 青黛這才相信秦肆無事,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慌亂之中做了蠢事,臉頰慢慢地有些紅了。 她看他在寒冬里光著膀子,又怕他著涼了,連忙把衣裳給他穿上。 青黛給他系著衣裳的鸞帶,漸漸地?zé)o那么緊張與擔(dān)憂了。只是適才焦急和驚懼的后怕情緒,似乎一下子就涌上來了,鼻頭一酸,眼眶立馬就熱了。 秦肆聽見那細(xì)微聲響,便抬起青黛的下巴來,果然見她鼻子通紅,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可憐得緊。 “怎么,凍著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不可查的擔(dān)心。 話音未落,他又轉(zhuǎn)身拿了一旁掛著的披風(fēng)給青黛披上,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拉攏緊,系了結(jié)。這般高高在上的東廠廠督,哪里還能讓他心甘情愿地伺候著人。 青黛眼里存著些驚訝神色,卻依舊是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好生惹人憐愛。 秦肆才發(fā)覺青黛是心疼他了,他心中頓時一軟,仿佛千萬根羽毛在撓弄著自己的心尖。 他素來漠然的臉上逐漸地興起了淺淺的波瀾,緩聲道:“夫人不必?fù)?dān)心……本督時常遇見這般,不礙事的?!?/br> 世上都想殺他,所有人都想他死。 對付這樣的刺客,幾近是家常便飯了。 “時?!鼻圜炻勓裕樕E然一變,心里更是難受極了,“你能一次無事,還能每一次都無事嗎?” 她抬頭看著秦肆,充斥著淚水的眼中卻仿似縈繞霧氣,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瞧見大概的輪廓。 黑睫輕輕一眨,又帶著落了一顆淚珠下來。還未來得及睜眼,臉上就傳來一陣濕潤潤的感覺。 竟是秦肆微俯下身子來,微涼的薄唇一下子的親吻去青黛落下的淚水。再瞧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倒是有些顧盼生輝的意思。 他與她對視著,沉吟半晌才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夫人在關(guān)心本督?!?/br> 語氣里還帶著幾分戲謔的意思。 秦肆說罷,便將青黛攬入懷中,二人的身體貼合得緊,之間幾乎無一絲縫隙,姿勢好生親昵,似是十分貪戀地?fù)碇鴳阎械臏嘏?/br> “你……”青黛被他這么一弄,不禁又氣又喜,這廝怎么能這般輕易地轉(zhuǎn)移了話頭,又這般不管不顧地就擁著她? 只是……他懷中實在暖和,她也舍不得推搡再與他理論了。她伸著雙臂,緊緊地回攬住他的窄腰,下意識地用臉頰蹭著他溫暖的胸膛。 適才那拼命的心跳也漸漸變得平穩(wěn),在他的懷抱中慢慢安定下來。 她又能如何?只能希望秦肆能夠萬般小心些,切莫中了他人的埋伏,一切安好便是。 別的,她便不求了。 察覺到她逐漸的平靜,秦肆的眸光居然也悄悄地顯出幾分柔軟的色澤來了。 他的心腸向來十分堅硬冷酷,自從遇見了她,他的心變得柔了好些,也開始有了無助的軟肋。 若是以后,真的遇到了兩難的境地。 他還能理智的抉擇嗎? 秦肆看著窗外隱隱的雪花,和遠(yuǎn)方山峰處冒頭的淺金碎光…,他的臉頰也在熹微的光中呈現(xiàn)出無暇的玉色。 他不禁低垂下眸子來,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寒冬快過去了。” “這春也該來了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