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你死我活
天空,月亮沉下去的地方,還留著一道白亮亮的光圈,這光圈卻漸漸地暗淡下去,很快地就被東邊那漸漸擴大的白光所溶化了。 日頭高漲時分,皇帝才從太和殿中緩緩歸來。拖著沉重的身子,走過長長宮徑??翱暗卦谟鶗恐凶?,他已是滿身疲憊。 看著書案上幾乎堆積成山的奏折,本就滿腔煩心事的他,此時更是急火攻心,氣得一把將案上所有的折子都揮倒在地。 折子紛紛揚揚地摔落至地,皇帝卻半分沒有解氣的模樣。 整天都要面對這些閱不完、批不完的折子,他實在煩心極了。而呈上這些奏折的大臣,又有幾個是站在他這邊的? 皇帝突然的發(fā)火,令服侍在旁的幾名內(nèi)侍都心驚膽戰(zhàn),萬般不敢開口多言一句。紛紛垂著頭,生怕皇帝的怒火燒到他們的頭上。 皇帝在書案后深吸一口氣,便垂著首,一聲不吭了。 他的火氣似乎都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消散了,面色逐漸凝重,似是在仔細思量著什么。 半晌,皇帝又抬眸看向身邊伺候著的一個內(nèi)侍,開腔道:“太上皇的藥湯,是否已經(jīng)送過去了?” 內(nèi)侍不知皇帝為何在發(fā)火之后又突然問起太上皇的事,他卻也懂得伴君如伴虎,不該想的就不能亂想。 內(nèi)侍恭敬答道::“回皇上,藥給太上皇送去了,太上皇今早已服下湯藥?!?/br> 聞言,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動,又問了一句,“太上皇近況如何,病情……可有好轉(zhuǎn)?” 內(nèi)侍見皇帝情緒似是逐漸好轉(zhuǎn),便趁機討好道:“皇上的孝心日月可鑒,每日都派人送湯藥過去?!?/br> 說著說著,他的面上卻逐漸地有了些難色,“只是太上皇……太上皇應是年老力衰,身子不及從前了,吸收不進這湯藥。” “身子骨越來越弱,如今茶飯不進,又日夜咳得厲害,近幾日的夜里都吐著酸水來。太上皇只怕是……” 內(nèi)侍慌覺自己多言了,抬頭誠惶誠恐地看了一眼皇帝,覷著他的面色,始終都不敢將后面的話說出口。 皇帝卻沒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地唔了一聲,便垂下眸子去。安靜了好一會兒,又啟著聲音道:“請秦廠督再入宮來罷。” ***?。?/br> 秦肆再度入到宮中時,已經(jīng)快晌午了。 入了御書房,便遣退了所有人。 朱門一開一合,屋中便只剩下二人。 秦肆抬眸看去,便能瞧見不遠處,那屏風鏤空的紅木上雕刻著復雜而高雅的圖案,屏心描繪山水風景。而在那扇屏風之后,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道明黃身影來。 他雖不知皇帝突然急急地喚他入宮來的具體目的,從那眼中隱露怯意的太監(jiān)身上便能得知,皇帝絕對是遇上了麻煩。 越過御書房中的置著幾枝雪梅的瓷瓶,走動之間,余光還能瞥見掛在墻處的墨竹畫卷,似乎一直都被人好好地珍賞。 他垂下眼來,不緊不慢地繞過屏風去,便很快地見到那落了一地的奏折。 秦肆的漆黑瞳孔里閃過稍稍的一絲訝異,卻迅速地消逝去。 他避過一地的混亂,曳撒的衣擺在輕微甩動間現(xiàn)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很快地,玉立身影就穩(wěn)穩(wěn)地停在皇帝的書案前。 他習慣性地半闔著眼眸,神色依舊倨傲,俯視著眼前略顯憔悴的人,卻依舊是閉口不言。 “朝廷大限將至?!币坏烙行┢v地聲音從書案后傳來。 “你可知道?” 話音剛落,皇帝才緩緩地將頭抬起來,眸中隱隱地有些零星的紅血絲。他與秦肆對視著,語氣里多多少少夾著些許悲涼。 秦肆似是猜測到了令皇帝情緒如此起伏的原因,眉宇微微擰起,隨即便沉聲應道:“嗯?!?/br> 皇帝的胸中似乎藏著一股濁氣,怎么也揮散不出。一直停留在心口處,教人胸悶氣短,實在難受。 直到秦肆的到來,他心中的不快才稍稍地有了些緩解,可另外一股沉重的情緒卻又悄悄地纏繞在了他的心頭。 他撫掌嘆息,語氣頗為復雜地感嘆道:“只手遮天的權利真的是很吸引人?!?/br> “皇宮里,沒有成功與失敗,只有活人和死人。即使朕不去掙那皇位,他也不會放過朕的?!?/br> 說罷,皇帝的眼神卻漸漸地有些冷了。 即便他們的身體里流著同一種血液,那又怎樣?他的骨子里是怎樣的殘忍無情,到最后還是上演兄弟手足自相殘殺的戲碼。 “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皇權斗爭便是這樣,不是他死……就是朕亡?!?/br> 皇帝抬頭看向秦肆,眼皮微微地被眼眶中的灼熱給燒紅了。他的嘴唇有些顫抖,口中的稱呼輾轉(zhuǎn)了好幾遍,卻仍是低低地喚了一句,“秦肆……” “你準備好全力以赴了嗎?” “這一戰(zhàn),也許會死很多人?!被实弁nD了一瞬,又接著一字一頓道:“包括你和朕。” 秦肆眼簾掩映,如墨一般幽深的瞳眸中,深深地映入了已經(jīng)紅了眼的皇帝。他卻未有些情緒起伏,始終都是心如止水的平靜模樣。 “本督明白?!?/br> 他淡淡的聲音,仿佛置身于事外。 死又如何? 從十六年前起,他的余生,就只為一件事活著。 自從入宮之時起,便從未把自己的命當成是命了。經(jīng)歷了多少腥風血雨,躲過多少明槍暗箭,他依舊是隨時都準備著葬身于大業(yè)之中。 這般想著,他腦中似乎忽然乍起了一陣微風,吹得湖水一般的心思微微發(fā)皺。 那一圈圈的水色波瀾當中,似乎隱隱綽綽地現(xiàn)出一張溫婉的女子臉龐來。 思至此,之前還是波瀾不驚的秦肆,此時便已似是震動的蝶翅般輕顫著睫毛,內(nèi)心若有隱秘的洶涌海洋掀起狂風巨浪,不斷地在心中翻騰著,攪亂著。 現(xiàn)在的他,真的能夠舍棄一切,心甘情愿的死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