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歡而散
江南煙雨蒙蒙,待到晴天時,已是幾日過后。 臨安城的江知府早就接到了懿旨,一等到天晴,便趕快派人清了臨安城最為盛大的酒樓,命人上下準(zhǔn)備奢侈豪華的酒菜,就為了討好來自京城的東廠廠督秦肆。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透過薄云的陽光淡淡地普灑在紅磚綠瓦或者那眼色鮮艷的樓閣飛檐之上,給眼前這一片繁盛的臨安城增添了幾分朦朧和詩意。 青黛微微掀開馬車的綢緞床簾,向外看去。只見臨安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街頭人頭攢動,沸反盈天,粼粼而來的車馬,熙熙攘攘地集聚著販著稀奇玩意兒的攤販。許多百姓憑著橫跨綠江的大橋橋側(cè)欄桿,或指指點點,或在觀看河中往來的船只。 百姓們都在這稀罕的晴天里出來,煙火氣息十足。 青黛眼里冒出點期許的微光,她本就對這繁華的喧囂世界心生向往,如今這么一看,那想要出去在街上隨意晃悠的心思便更加強烈了。 她放下了簾子,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馬車主位上似是認真看著公文的秦肆,她便偷偷地嘆口氣。 他是不會允許的。 秦肆聽得那點幽幽地嘆氣聲,目光從公文之中抬了起來,淡淡地看了眼神情頗為遺憾的青黛。他盯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放回公文上去。 不久,馬車便在一處停下。待秦肆先下了馬車,才輪到青黛下去。 抬頭便見酒樓雕檐映日,畫棟飛云。屋角的檐部向上翹起,若飛舉之勢。瑰麗宏偉,亭臺軒榭,朱紅牌匾之上刻著風(fēng)姿瀟灑的金字“豐樂樓”。 而前方便站著一個堆著滿臉笑容、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身后還領(lǐng)著不少的下人,想來他就是臨安城管事的江知府了。 “大人真是氣宇軒昂??!”江知府似乎是為了套近乎,眉開眼笑地朝著秦肆迎了上來,可惜秦肆根本就不喜人靠近他,他眉頭微微一皺,就有隨行的內(nèi)侍上前攔住了江知府。 江知府見多了大場面,倒是能夠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垮掉,隔著內(nèi)侍又迎著秦肆進豐樂樓去,“大人,里邊請!” 酒樓內(nèi)就更是金雕玉砌、至尊至貴。 八仙桌上擺著的菜肴皆是上等,八寶飯、煨牛腱子rou、吳越羹湯、清燉甲魚、炮羔羊、醋烹鵝、烤雞、羊湯、炸麻花、燒鵪鶉等應(yīng)接不暇。 青黛暗自吃驚,此處不像是來談?wù)碌模瓜袷莻€歡鬧的宴會。 秦肆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順著點頭哈腰的江知府的邀請,便落了座。 這八仙桌呈圓狀,形狀大。一桌又只有秦肆和江知府落座,青黛便尋了個寬敞的位置坐下。抬頭,卻見江知府臉上的古怪神色,只那么一瞬,他又換上了那副討好的模樣,沖著秦肆說道:“大人快嘗嘗這龍井蝦仁?!?/br> “嗯?!鼻厮翆@般的示好,頗為不適,微微沉著面色。轉(zhuǎn)眸看那龍井蝦仁潔白鮮嫩,茶葉碧綠清香,色澤雅致,他便夾起來嘗了嘗。 青黛并未說過話語,只靜靜地品著面前的杭菜。若是能忽視掉江知府時而投過來的驚詫目光,便再好不過了。 這趟酒菜下來,關(guān)于解決南澇的正事沒說上幾句,倒是江知府巴結(jié)的功夫做的極好。 待吃的差不多時,江知府竟然拍了拍掌,小胡子翹了翹,似是很得意地朝著身后說了句,“還不都快上來伺候。” 青黛有些疑惑地看過去,心想難道還有歌舞表演不成?卻見柔軟的簾子被人掀開,接連走進了幾個打扮嬌艷的女子。 她們?nèi)缑杷葡魃聿?,怯雨羞云情意。舉手投足之間多嬌媚,最是那羞澀地遮面一笑,萬般風(fēng)情繞眉梢。 一進來,便圍著秦肆過去了。一左一右曖昧地撫上秦肆的手臂,一個在他身后柔柔地捏著肩,又有一個女人在秦肆身旁倒著酒。 她們卻都是衣衫薄透的,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柔紗外衣半遮半掩,媚意蕩漾。 青黛不由得一怔,這才明白了江知府的得意從何而來,原來是給秦肆送女人來了。 心下一頓酸麻之意頓生,也沒去看秦肆是什么反應(yīng)。 再看著前面的可口菜肴,確是萬般失了味道。 青黛低垂著眉眼,不管不顧地夾了一個甜菜,吃進口中也覺得浸了苦。 江知府的笑聲更大了,女人們甜甜的奉承話一個接著一個,應(yīng)是哄得秦肆開心了。 而她似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雖頂著東廠廠督夫人的名號,骨子里卻依舊是一個不得寵的宮女,沒有人會尊重她。 偌大的酒樓,歡聲笑語不斷。而她卻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的回音,低低地,似是在嘲笑著她的可悲。 也不知這突然的低落情緒是從何而來? 青黛輕吐了一口氣,卻覺得喉嚨干痛得厲害,便拿著就近的酒壺倒了一杯酒,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這酒聞著一股清香,喝起來卻十分地辣。再加上她喝得又急,一下子就被嗆到了。她并不想自己影響秦肆和眾人,低頭硬撐著那股難受勁。 可惜青黛俞是心急地想要止咳,就俞是咳得厲害,滿臉通紅,氣都不順了。 她無暇顧及眾人的目光了,只能跌跌晃晃地站起身來,“咳……妾身……先退下了?!?/br> 因這丟人的模樣,她的眸中隱隱地泛了些淚光,不敢看眾人的目光。 混亂之中,秦肆似乎說了什么,青黛難受得厲害,根本聽不清內(nèi)容,只當(dāng)做他是應(yīng)允了。 她便連禮都不施了,有些狼狽地要退出去。卻不料面前忽的出現(xiàn)一杯溫潤的茶水,她嗆得厲害,見著有茶水潤喉,也顧不上顏面,直接接過茶喝下。 待她將氣喘順之后,透過眼中微微濕潤的水汽,這才發(fā)覺身前的人,是黑沉著臉的秦肆,似是在硬生生地壓抑著怒氣。 青黛自知給他丟了臉面,卻也挽救不回來了。心底苦澀泛濫,手中的茶杯愈發(fā)地灼熱,她也只是垂首道,“督主,妾身失禮了?!?/br> 秦肆聞言,眸中怒氣更甚,周遭的空氣似乎都降了好幾度。眾人皆靜若寒蟬,不敢有所造次。 秦肆本就不喜這種虛假的場面,可他日后和江知府需要對接的公事頗多,為了盡快解決南澇災(zāi)害,便忍著脾性應(yīng)了這個歡迎宴。 卻不想江知府竟這般沒有眼力見,竟然給身為宦官的他送上了女人。 當(dāng)那群女人湊近他的時候,他只覺得惡心,徑直想扭斷她們的脖子。然而他確是不想將宴會氣氛弄得太僵,才穩(wěn)著神色,握緊手置于桌下,壓抑著他那顆想殺人的心。 半晌,忽覺對面的青黛反應(yīng)有些不對勁,抬眸看過去,就見她鼻頭微紅,黑睫顫動,眸中隱隱含淚,似是在忍著極度的委屈。 卻沒有出言阻止他。 秦肆頓時就發(fā)覺自己此時此刻的行為是如何的不對了,便想推開身旁矯揉造作的女人。又見青黛喝了一杯酒,即使嗆得面紅耳赤,卻是依舊不理會他,半分依靠他的意思都沒有。 他沒由來地動了怒氣,現(xiàn)下正冷著眸子盯著青黛,吐出的聲音僵硬又生冷,“內(nèi)人面皮子薄,脾性又善妒,本督萬分不敢多瞧其他女子一眼?!?/br> 青黛眸光微動,心底思緒萬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秦肆。 秦肆卻側(cè)目剜了江知府一眼,習(xí)慣性居高臨下地看人,薄唇挑起一絲冷笑,“江知府,看來你送的幾位姑娘,本督是無福享用了?!?/br> “是……督主說的是……”江知府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時不時地拿著袖子擦拭額頭滴下來的冷汗,旁邊的幾個女人早就被秦肆陰沉的氣勢,嚇得跪在了地上發(fā)顫。 江知府起初見青黛眉眼溫順,清麗可人,舉止文雅。身上穿著的素凈衣裳卻不是好貨色,頭釵首飾也莫得。他根本想不到她是秦肆夫人那塊去,只以為是秦肆身邊得勢的侍女,還驚訝她竟然能與主子同座。 這臨安城離京城天高地遠,只知道京城東廠廠督秦肆的大名,也聽聞秦肆這個宦官有了妻室。哪有宦官娶妻的,早就沒了傳宗接代的物件,應(yīng)是用些yin蕩法子玩女人罷! 他想秦肆也是個好女色之人。 江知府便投其所好,準(zhǔn)備好幾個嬌媚誘人的姑娘來服侍秦肆。卻不知秦肆竟將自己的夫人都帶著南下來了,那二人得多情深似海,才這般不舍得分開。 江知府卻一來就惹得人不喜,他心里不禁陣陣喊苦,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便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