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程錦之快午時才醒過來，乖巧的洗漱用膳，下午借著要午睡休息的由頭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這才敢偷偷去找出自己藏著的皮影小人。

    他心心念念，滿懷期待，卻怎么也沒找到。

    皮影小人丟了，不見了，程錦之找了很久，昨天明明就放在這里的，才過了一晚，在他身邊留了不到一天，就沒有了。

    他的皮影小人。

    不敢問良胥，身上還帶著昨夜的疲倦酸軟，卻又恍然不覺，程錦之坐在殿內(nèi)，坐了很久，沒有午睡。

    不需多問，丟失就已經(jīng)是真相，程錦之像是失了靈魂的空殼，他再次明白了，皇宮里他什么都不能有，不能有情緒，不能有喜歡。

    住了許久的寧心殿，本就不是他能隨意的，即便是再小心也不行，這里不是他能隨意放肆的，沒有他能隨心所欲的一隅。

    只是有些后悔，那么特別且漂亮的小人沒了，他錯了，他不該存著僥幸?guī)Щ貋淼?，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心死。

    萬般委屈，千種死水般的麻木，釀了滿腔孤澀深寒無邊荒漠。

    ＊

    “怎么不開心，朕不在小錦之就要哭鼻子了?！敝x子欽一回來就看到悶悶不樂的程錦之，小小的坐在偌大的殿內(nèi)，便顯出幾分弱態(tài)。

    其實程錦之沒哭，謝子欽打趣了這樣一句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冷冷淡淡的，身上還帶著昨夜的痕跡，露著，就像是個漂亮的琉璃娃娃，沒有生氣，跟昨日眼底有微光的模樣完全不同。

    不動聲色的把手里的盒子放下，謝子欽的眼神暗了暗，語氣卻是不變的寵溺：“朕給小錦之帶了好玩的東西回來?！?/br>
    程錦之抬眼看著謝子欽，謝子欽便把人抱到腿上，讓程錦之坐在自己身上，兩人面對面，很自然，姿態(tài)顯得十分的親昵。

    “先回答朕，小錦之為什么不高興？”

    很想問問那個皮影小人去哪了，但是程錦之也只是試著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

    謝子欽卻嘆了一聲，像是遇到了什么難題一樣，看了程錦之一會才無奈的妥協(xié)了：“是因為那個皮影小人嗎？”

    程錦之詫異的睜大了眼睛，他知道？又反應(yīng)過來，變得驚慌，謝子欽趕緊安撫，主動給出解釋：“朕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原來小錦之喜歡去廣宜宮。”

    程錦之仍舊是放心不下，小聲問：“可以去嗎？”若是錯了，那也該再也不能去了，他黯然。

    “自然可以?！敝x子欽不愿看他如此失落，“朕說過小錦之想去哪里都可以。”

    微微咬著花瓣似的唇，程錦之仍舊沒有展顏，像是什么事都不能逗他一笑，謝子欽又露出之前那般無可奈何的神色：“小錦之別再愁眉不展了，小小年紀(jì)叫朕心疼，朕還你皮影人便是了?！?/br>
    幾乎可以用大喜過望來形容程錦之此刻的心情了，一下子抬起臉，已然一掃之前的暗淡，現(xiàn)在這張臉上是謝子欽最喜歡的模樣，如剛開出的春花，生氣，鮮妍，明朗，整個人瞬間就鮮活了，靈動著。

    那雙寫滿了期盼的眼，清靈靈的，沉著星河，即將迸濺。

    看著這樣一雙眼睛，謝子欽怔住了，他覺得自己魔怔了，多希望這個人一輩子都用這樣一雙眼看著自己，永遠專注。

    謝子欽太喜歡這樣的程錦之了，眼底翻涌出無限的暗色，倏忽壓下，情不自禁地吻了那雙柔軟的唇，深吻離開之后還忍不住用手撫著程錦之的臉。

    把放在身邊的那個長盒子拿到程錦之面前，打開，里面靜靜的躺著一個簇新的皮影人。

    緩緩打開的木盒，里面似乎能射出刺眼的光，那樣的珍品，那樣的獨一無二，似乎能集天下之最，確實也是唯一能擁有的特例，耀眼到刺目，反倒顯得程錦之眼中的光淡了。

    暗淡了。

    星河湮滅，程錦之再次愣住，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一樣，呆呆的又盯著看了許久，才緩緩抬頭去看謝子欽。

    仿佛沒有看到程錦之眼中一切凝滯，謝子欽把皮影小人拿出來，放到程錦之的手中，語氣甚至帶著縱容：“好了，這個給小錦之玩，可不許再哭了?！?/br>
    程錦之便一直看著自己手里拿著的，那個穿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皮影人，他覺得模樣同謝子欽很像。

    還是皮影小人，但不是他原來那個。

    “不喜歡這個？”見程錦之久久沒有反應(yīng)，謝子欽還是笑著問，但是眼底卻已見陰翳。

    程錦之搖頭，謝子欽看得出他勉強，看得出他言不由衷的不開心，一切看在眼里，但是謝子欽又看著程錦之手里拿著的那個皮影人，如自己，便還是抑制不住的覺得滿足，甚至是愉悅。

    若是喜歡，那他的小錦之也只能喜歡這個，別人的都不行，只能要自己親手做的這個，這個最好。

    “小錦之經(jīng)常去廣宜宮，是很喜歡那里嗎？”對于程錦之，謝子欽有一種絕對的占有欲，任何一件牽扯程錦之的事，他都不可能輕易揭過，反倒像是刺一樣，一直扎在心里，必須拔除。

    怕他怪罪淑妃，程錦之趕緊主動解釋：“是我自己想去的，淑妃娘娘人很好，我……我們一起玩皮影?！?/br>
    他的單純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謝子欽又想起程錦之把淑妃做的皮影人帶回來，還那般寶貝的藏著，語氣便沉了幾分，帶著不易察覺的殺意：“小錦之同淑妃很要好？”

    謝子欽雖然言語跟神色沒有透露分毫心思，但是環(huán)在程錦之腰間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讓程錦之想逃，但是還是默默忍下了，只輕輕顫了顫，看著笑得溫柔的謝子欽，好像看透了他面上的偽裝和眼底的肅殺，怯怯地說：“淑妃娘娘很溫柔，很像母親，母親很早就不在了，我很想她……”

    聲音越到后面越低，幾乎快要聽不見了，而謝子欽眼底的殺意也在這樣的程錦之面前瞬間消散，現(xiàn)在只想把人好好哄一哄，不要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年幼的小錦之失了親人，定然哭得傷心，那時候朕不曾知曉，現(xiàn)在小錦之也愛哭，朕會心疼，會哄小錦之不哭?！彪m然很多時候都是他把人弄哭，但是那樣的程錦之，只會讓人更加心生憐惜。

    謝子欽一顆心落在心疼程錦之的事上，格外耐心的柔聲安慰程錦之，而程錦之也就是乖乖的聽著，他一直如此，任憑謝子欽把他憐愛的吻了千萬次，恍惚間不知自己救了淑妃一命。

    而也就是程錦之昨天那一句話，次日廣宜宮便得了豐厚的賞賜，宮人數(shù)十捧著圣上賜下的珍寶，一路結(jié)著長長的隊伍到了廣宜宮內(nèi)。

    淑妃謝恩，身后跟著兩個宮女，她看著面前彰顯殊榮的長隊，任憑他們進進出出，她沒有笑。

    這樣大張旗鼓的事，自然是后宮人人都知曉的，艷羨，卻不知道原由，何故淑妃忽然受賞？

    直到一天之后，皇上親自帶著小貴人去廣宜宮的消息傳開，原來淑妃竟然不知在何時不知用什么法子攀上了皇上最寶貝的小貴人。

    唏噓，不屑，羨慕……各種聲音都有，后宮里又暗自熱鬧了起來，不少人瞧著廣宜宮那邊，也都像是忽然找到了擠進榮華的法子。

    因為昨天謝子欽半是哄騙的同程錦之說開了他經(jīng)常到廣宜宮來的事，程錦之也不用再那般小心的偷偷摸摸了，今天甚至謝子欽還親自帶著他過來。

    淑妃見到謝子欽牽著人過來，還稍微吃驚了一下，不過很快又面色如常過去接駕。

    程錦之同淑妃親近，所以是不需這么多虛禮的，但是如今他站在謝子欽身邊，看著淑妃跪拜行禮，心中有些不自在，便一直低著頭。

    謝子欽是陪著程錦之過來的，就讓程錦之不要拘束，就跟尋常他不在一樣，想做什么就去做。

    程錦之之前還有做了一半的皮影小人沒做完，不過他沒敢說，就看向淑妃，淑妃笑著領(lǐng)他進去繼續(xù)做。

    謝子欽在一邊看，忽然說：“小錦之也給朕做一個吧？”

    手上動作被驚得一頓，程錦之抬眼去看謝子欽，知道他不是在說笑，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淑妃在一邊悄悄看著，看看皇上平時是如何嬌慣這小貴人的，她確實在謝子欽的身上看到尋常難以見到的柔情跟寵溺，但是卻只在程錦之身上看到畏懼和不自在。

    一炷香過了，怕把人累著，淑妃便帶出人到外間休息，順勢又取了之前送給程錦之的那個皮影人遞給他。

    若是之前，程錦之不見外，自己來了都會主動去拿著玩的，但是這次淑妃遞給他，他好像有些為難，也不敢去接了，就抬頭去看身邊的謝子欽。

    淑妃像是懂了什么，看著程錦之，他那小模樣，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喜歡的東西，但又怕大人不高興，所以很懂事的沒說。

    她猜想謝子佩不會拒絕這樣招人疼心頭rou，而她猜對了，謝子欽果然沒有。

    “不是喜歡嗎，拿著吧?！?/br>
    因為之前丟失的那個皮影人，這次程錦之其實本意是不想接的，他有些后怕，但是如今謝子欽都說了，他也不敢拒絕。

    把皮影人拿在手中，程錦之乖順的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東西，謝子欽便伸手摸了摸他的發(fā)頂：“好乖。”

    淑妃看著兩人，眼里笑意nongnong。

    但是最后，程錦之還是沒有把這個皮影人帶回寧心殿，依舊只留在廣宜宮。

    此后謝子欽若是得空，也都會陪著程錦之到廣宜宮來，每次來張延良胥等人都是守在外頭，里面就三個人，謝子欽有時也會陪著程錦之做皮影人。

    作為見證人一般的淑妃，謝子欽對程錦之的寵愛她都看在眼中，當(dāng)然知道他是真的喜歡這孩子，一顆心都在程錦之身上，為程錦之花不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