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離開
皇上并不重后宮,得寵的后妃就算是圣恩再隆也就是一月能見到皇上幾次,這著實算不得什么,因此寵妃也不敢多招搖,更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去招惹后宮之主的皇后。 皇后家門煊赫,但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這么多年也可見是有些手段的。 長樂宮里住的是得寵的惠妃,有皇上的偏愛賞賜,這宮殿自是華麗,宮人也都是靈巧的。 一聽說皇后到了,有宮女急匆匆地迎了出來,行禮問安:“惠妃身子抱恙,不方便接駕,望娘娘恕罪。” 見皇后沒什么表示,只管往里走,宮女又小心問:“不知皇后娘娘為何忽然駕臨?” “這是不歡迎本宮還是怕本宮啊?”皇后兀自往里面走,沒把對方看在眼里,余光對都沒有,“近日惠妃都不怎么出門,病情如何?” 宮女眼底有瞬間慌亂,很快斂下情緒:“娘娘之前吹了風(fēng)?,這幾日有些咳嗽,勞皇后關(guān)心。” “本宮倒是不知她何時這般體弱了?!被屎笪⑽⒁恍?,側(cè)眸,“之前不是還在圣前冰上起舞嗎?” * 謝景予到長樂宮外的時候,看到大開的朱門深深,鮮紅的顏色讓他想起了記憶深處那些血腥凄厲的記憶。 他的臉色白了些,手指微微顫著蜷起,忽而聽到了里面驚慌的吵鬧,而后是一聲凄慘的尖叫,半途被壓下。 抬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大開宮門的長樂宮,順著聲音往里走,就看到一群人圍在花園里,他的母后就站在最前面,腳邊跪著一個華服女子,是惠妃。 有人在把一碗濃黑的藥汁往惠妃嘴里灌,她掙扎得發(fā)髻散亂珠釵落了一地,狼狽難看,一點也沒有了尋常寵妃的勢頭。 誠然惠妃艷麗,但是她被推倒跌在地上的樣子沒有人動容。 惠妃在哭,十分凄慘,很快她的身下流出了一灘殷紅的血水,滲透裙底,蔓延開。 看著這熟悉的一幕,謝景予僵在原地,方才在宣陽宮的時候,他就聞到了皇后身邊的身上紅花的藥味,心中有所疑惑才跟了過來,看來卻是猜對了。 幾丈之外,惠妃的大宮女在哭著求皇后放過自己的主子,惠妃滿面冷汗地捂著自己的肚子,嘴里不斷喊著“我的孩子”。 皇后并不動容:“你要做你的寵妃就好好做,但是記住了,后宮里你不該有什么別的妄想。” 求饒已經(jīng)無用,皇后敢這么明目張膽的過來,甚至連合璧宮的大門都不關(guān),這就已經(jīng)代表著她沒什么好害怕的。 因為她是皇后,因為皇上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事,他的恩寵是淡薄的,寵妃也只是個名頭,到底有多寵,其實也就是相較起來比旁人多兩分臉面。 無心打理的萬千花叢里,皇上多看了一眼的叫做寵妃,但那朵花何時掉落他根本不在意。 * 從長樂宮出來,謝景予臉色還是白的,沒走多遠就覺得心口絞疼,便扶著身邊的一張石桌坐下。 這皇宮的骯臟他是早就知道的,看過了,還疼什么。 他坐著許久沒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傳來動靜。 “予兒?” 回頭,皇后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謝景予才驚覺自己在這里待了不短的時間。 “母后?!彼酒饋恚屎笠呀?jīng)快步走到了他身邊,摸到他雙手冰涼,不高興的皺眉,“怎么出來也不加一件披風(fēng),天色要晚了,這風(fēng)最是受不得?!?/br> “是我自己想出來走走,忘了時間的?!被屎蟮陌櫭紡膩聿皇且蛩皇撬粲惺裁床铄e的話受罰的就是宣陽宮里的人,“與旁人無關(guān)的?!?/br> 皇后沒有再責(zé)怪追問,只是親自送了謝景予回去,一路上謝景予都在想剛才合璧宮看到的那一幕,但是到底什么也沒有問。 皇后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鮮血,背后還有多少他不曾知曉的手段,他不敢去細想,只要明白就好。 * 這幾日再沒有人使程錦之做事,白日里他就整天坐在屋里,看著日頭墜西,日復(fù)一日的等著熬過夜晚。 謝景予的忽然到來是程錦之猝不及防的,他都沒反應(yīng)過來,房門就被人推開,抬頭就看到了謝景予。 “殿下……” 話還沒說完,謝景予已經(jīng)到了程錦之面前把人擁到了懷里 他的動作有些快,但是依舊很溫柔,盡管如此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把程錦之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去推人。 謝景予是謙謙君子,程錦之的舉動卻沒有讓他松手,他在齷齪晦暗的皇宮,抱住這整個皇宮唯一的純白。 程錦之感受到了謝景予的眼淚,欲再掙扎的動作停下,漸漸變得順從。 許久之后謝景予放開了程錦之,見程錦之在看著自己,終是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個吻,珍視而虔誠。 錦之那么純白,但是皇宮太黑暗,他怕這一抹純白也終究被玷污。 不想說什么,這是他如今最能表現(xiàn)自己心意的舉動。 而也就是在這一刻,程錦之的心格外平靜,再沒有覺得謝景予的舉動有半點褻狎,像是幡然醒悟。 他忽然覺得羞愧,甚至自慚形穢。 如果他還是程府最開始的那個程錦之,他想他一定會喜歡謝景予,也會為他心疼。 * 次日,程錦之一大早就被人帶到了謝景予的寢殿。 他到的時候里面的太醫(yī)已經(jīng)看診完了,謝景予看到縮在角落里躲著的程錦之,便朝他招了招手。 床邊圍著一群人,程錦之過去,但是還是不敢走近,只站在外邊一些,偷偷瞥了謝景予一眼就快速地收回了視線。 謝景予坐直了身子,掀開被子要下床,有宮女趕緊過去伸手要扶他,謝景予卻擺手示意不用。 “殿下?”宮女見他如此虛弱,始終有些不放心。 然而謝景予卻沒有看她,只是往程錦之的方向看去:“錦之,過來扶我一下?!?/br> 所有人都轉(zhuǎn)頭看向了站在最外面的程錦之,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但是還是聽話地過去把人扶起來。 謝景予起身之后坐到了鏡前,宮女再次過來想為他梳發(fā),謝景予卻把玉梳給了程錦之:“替我束發(fā)吧?!?/br> 宮女上前的動作頓住,其他人有些詫異,謝景予卻把所有人都揮退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兩人,謝景予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程錦之捏著玉梳,小聲問:“殿下病了嗎?” 露出一個安撫的笑,謝景予搖了搖頭:“沒事?!?/br> 程錦之沉默的幫謝景予束好了發(fā),外面有宮女端了藥進來,程錦之想了想還是主動過去接過。 走到謝景予面前的時候看到他一直在盯著自己,手指捏緊了玉碗,程錦之很快低下了頭。 “錦之?!敝x景予想說什么,但是最終只是無奈一嘆,然后接過藥碗,蒼白的手指襯得白玉碗都失了色。 程錦之之前被謝景予拉著坐下,現(xiàn)在就在謝景予的對面,把一碗藥喝完之后,謝景予的臉色沒什么變化。 見他喝完了藥,程錦之就看過去,謝景予用手遮住程錦之的眼,程錦之就這樣坐著,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唇上就是一片柔軟,帶著藥味的微微苦澀。 “錦之,我很苦的?!?/br> 謝景予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撤開了,程錦之愣愣地看過去,聽他用無力而溫柔的聲音說:“我不想讓你同我一起吃苦?!?/br> 還是讓他離開吧,謝景予想。 皇宮到底是不適合他的,自己一個人苦就夠了,不能染臟了他。 一整日,程錦之都待在謝景予的寢宮里,晚上的時候謝景予也沒有讓他回去,把他安排在外間睡著。 不用去面對劉公公,留在這里程錦之也沒有那么排斥了,連著兩日都是如此。 但是謝景予的病情卻越來越重了。 那日他說“沒事”明顯不是真的,這次跟之前受寒不同,聽太醫(yī)說是郁結(jié)在心牽動了舊疾,即便沒有明說,但也知道病情不輕。 程錦之再次見到皇后是太醫(yī)走了之后,跟著皇后一起進來的還有劉公公。 謝景予躺在床上,虛弱到?jīng)]法下床,皇后把不相干的人都譴了出去,劉公公本來留在里面的,但是程錦之出去沒多久,他也出來了。 “小公子這兩日都在這里,真是辛苦了?!眲⒐鰜砭褪沁@句話。 程錦之不知道自己的有意逃避是不是惹惱了劉公公,他會因為這是殿下的意思就饒過自己嗎? 劉公公又往殿內(nèi)瞥了一眼,帶著某種深意地說:“小公子同殿下關(guān)系不錯?” 雖然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聽在程錦之的耳中總覺得這似乎在預(yù)示著什么。 好像是在威脅,在警告,在提醒著他,接下來他可能要遭殃了。 “不……沒有?!背体\之下意識地否認(rèn)。 劉公公盯著他瞧了一會,直把程錦之看得后背發(fā)寒,才說:“怕什么,咱家也不是吃人的洪水猛獸。”語氣甚至很輕,很溫和,但是卻帶著陰氣。 等到皇后出來的時候,劉公公跟在后頭,程錦之終于松了一口氣,下一刻皇后回頭:“把他給本宮帶走?!?/br> 甚至都沒反應(yīng)過來,程錦之又被帶回了棲梧宮。 皇后不會管他,把他交給了劉公公。 與此同時,帝王寢宮寧心殿,懷里插著拂塵的大太監(jiān)張延腳步匆匆的進去,同里面一身明黃的謝子欽略說了幾句話,謝子欽看著手中的玉佩面露喜色:“擺駕出宮,去程府?!?/br> 程大人只是翰林院里的一個小小院士,入仕得不算晚,不過十多年下來也就是個五品,手上沒什么實權(quán),也沒有油水,在朝堂上一直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在這權(quán)貴遍地的京城,程府確實算不算高門大戶。 之前程夫人說只要把程錦之送到皇宮去給大皇子沖沖喜,那他們程家都飛黃騰達了,程大人也是攀附心切,想著必定要在同僚里揚眉吐氣一回,反正程錦之也可有可無,于是便答應(yīng)了。 按照程夫人的說法,皇后對程錦之是很滿意的,連皇后身邊的劉公公都說妙,只要程錦之入了宮,那煊赫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可是眼看著程錦之入宮都一月有余了,皇后那邊除了送來些銀錢珠寶之外,在仕途上卻沒有任何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