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美玉償還不上，今日芙蓉姑娘向我出借一物，也算還清人情?！?/br>
    芙蓉問：“何物？”

    “你的肝?！?/br>
    在場諸人皆一愣。

    芙蓉最先冷靜下來：“為何？”

    “我近日尋訪到一個病例，或有助于醫(yī)道研究。那人在昆侖，等著你的肝救命。”

    “我被取走肝會怎樣？”

    “會死。”

    扶搖率先坐不住了，譏諷道：“別人的命是命，我meimei的命就不是命了？憑什么要她割肝救人？”

    樸淡淡道：“我觀她面相，活不過半個月了。若她割肝救人，那人便有可能活下去。她遲早要死，多這幾天少這幾天又有什么所謂？”

    宋老爺大怒，用力一拍桌案，可一對上樸沒有波動的眼睛，就忌憚起他仙人身份，聲音立刻小了下去，但他依然堅持說道：“荒謬！”

    芙蓉反而不怎么生氣，平靜地說：“這肝又不是村口的豬rou，割下來就能安到別人身上?！?/br>
    樸滿意地捋胡子，仿佛終于遇到了可以溝通之人。他舉起那個缽說：“我原想帶你穿越虛海到昆侖去，這樣我能親自觀摩換肝過程。然而你一介凡人，與我一同穿越虛海，必定引起滔天巨浪，海邊村民無辜，不該橫死。我這缽乃仙器，可保割下來的肝臟鮮活，我獨自一人穿越虛海，便不會有問題?！?/br>
    “那人憑什么值得我舍命去換？”芙蓉又問。

    這個問題問出了宋氏幾人心聲。

    哪怕芙蓉明日就死，明日之前她的生命依舊寶貴，即便當(dāng)年樸對宋府有恩，也不該讓芙蓉如此償還。

    樸少有地一頓，平板地說道：“我要研究器官移植，遇到此人，他需要，你供得起，于是我來找你。他一個人的命不值得你去換，但若通過他讓我找到了器官移植之法，那么，柳國無數(shù)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他們的命，值不值得你去換？”

    芙蓉一愣。

    扶搖駁斥道：“你救過之人千千萬，欠你人情者千千萬，為何偏偏選上芙蓉？”

    樸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扶搖還要再問，樸卻不耐煩起來：“你們?yōu)楹稳绱送普啠课矣植皇且饺剡€命，此事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你們猶豫什么？”

    芙蓉頓時了悟。原來樸能如此理直氣壯，是因為他根本沒考慮過她的感受——芙蓉的生命只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她的命換來了別人的未來和醫(yī)道發(fā)展的可能，她應(yīng)該感到榮幸。

    芙蓉說：“我用自己的必死無疑換別人的未來？我看上去那么傻嗎？你一定有事瞞著我，你沒說實話。”

    樸見糊弄不了芙蓉，想了想，痛快承認(rèn)道：“那人是你弟弟?！?/br>
    全芝草都知道，宋府只有兩個女兒，芙蓉哪來的弟弟？

    ——這個弟弟只可能是芙蓉昆侖的父母生的。

    當(dāng)年他們?yōu)榱松鰞鹤?，迷信轉(zhuǎn)胎丸，讓芙蓉胎中發(fā)育成兩性畸形。后來為了給兒子的出生騰指標(biāo)，她又成了多余的人口被遺棄河中。如今這個弟弟長大了，生病了，卻來要她的命？

    宋夫人當(dāng)即冷笑道：“當(dāng)年我撿到芙蓉時，襁褓中的姑娘餓得面黃肌瘦，可見那父母也是有意餓死她的。我們悉心呵護(hù)她二十余年，那是我們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憑什么要給別人換命？”

    芙蓉問：“敢問樸先生，你如何確定那人就是我弟弟？”

    樸從乾坤袋里掏出一節(jié)碎裂的玉籌，玉籌空心的管體上還殘留著血跡。樸說：“這套玉籌仍有少許你的血液留存其中，多年過去也鮮亮如初。我云游昆侖時它偶然從乾坤袋中掉出，卻是一個新卦象。我隨之而去，便尋到了與你的血液氣機(jī)相融之人。那一家人生活清苦，兒子得了肝病，我拿你的血液去做配型，果然成了。這是天帝指引我去學(xué)習(xí)肝臟移植訣竅?！?/br>
    所謂“配型”、“移植”之說，宋氏夫婦和扶搖聽得云里霧里，但芙蓉跟吳一無話不談，芙蓉能理解樸說的東西。她還進(jìn)一步想到，既然配型成功，那病人家屬一定會千方百計找到供體本人；樸知道她的過去，稍加推理，幾人的親子關(guān)系便會浮出水面。

    果然，樸掏出一張紙遞給芙蓉：“他們以為是我撫養(yǎng)了你，在你身上寄托了很大希望。這是你父母托我?guī)Ыo你的話?！?/br>
    芙蓉接過信紙，沒有立即打開。她有些躊躇，信紙在手里被搓揉得皺皺巴巴，許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氣，這才開始讀信。

    信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她看得懂，有的不。樸施咒之后，芙蓉這才完全看明白上面的內(nèi)容：

    親愛的女兒：

    驚悉你已長大，我們非常欣慰。沒有你的日日夜夜，我們都非常想你，也萬分后悔當(dāng)時的沖動。你弟弟不幸染上重病，正是需要你的時候。我們相信二十余年的分離不會斬斷骨rou親情，請你可憐可憐你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為他提供肝臟治病。

    你已平安喜樂地度過了青春年華，該是挑起jiejie責(zé)任的時候了。你弟弟是你未來的依靠和陪伴，請務(wù)必回來照顧他。你要是回來，我們會破例把你的名字寫入族譜，給你進(jìn)祠堂的機(jī)會，這在村里是無上的光榮。

    另：聽說你養(yǎng)父母很有錢，我們?yōu)榱私o你弟弟治病，欠了外債三十余萬元，后續(xù)還需營養(yǎng)費支出。你弟弟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婚房婚車均無著落。村里彩禮行情已經(jīng)漲到四十萬，我們實在無法負(fù)擔(dān)，請你務(wù)必帶來一百萬，以解燃眉之急。你弟弟看上縣里的姑娘，她弟弟也沒有結(jié)婚，你回來剛好可以找到伴。

    期待你回家的父母

    芙蓉氣得手都抖了起來。

    當(dāng)年即便她沒有畸形，她也逃不過被送走的命運，總之她活著會耽誤他們生兒子。如今兒子生出來了，長大了，很有可能養(yǎng)廢了，便想起她了？要她的肝，要她的錢，還要她去給弟弟換親？能進(jìn)族譜和祠堂多光榮啊，這是知道她可能會死，連她死后的榮光都想到了？

    這樣毫無道理的偏袒和壓榨，讓芙蓉既委屈又崩潰。她轉(zhuǎn)頭看著宋氏夫婦和扶搖，她的家人那么好，因為不知信里寫了什么，看著她的眼神是那么關(guān)切。

    宋老爺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問：“信上寫了什么？如果你舍不得那個世界的血親，很想幫你弟弟……”他輕嘆一聲，停頓了很久，聲音里都有點哽咽，“哪怕會引起災(zāi)害，也應(yīng)該跟樸先生去昆侖見一見！你要幫他們，我……我全力支持你……”

    芙蓉剎那間紅了眼眶，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和悲憤，扔下信紙，奪門而出。

    扶搖撿起信紙，迅速掃完內(nèi)容，氣得破口大罵。

    樸冷淡地旁觀這一切，懶得與扶搖多爭辯。他既不關(guān)心芙蓉，也不同情那家人，他只關(guān)心他的醫(yī)道能否造福常世百姓。他起身向廳外走去，邊走邊說：“我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明日此時我再來，等芙蓉的答案?！?/br>
    語畢，仙人騰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