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永別
“傅年姐,你還好吧?” 宋妍看女人從醫(yī)院出來一直沒說過話,車子都開過三條街了,馬路旁的綠樹一排排往后退,她依然魂不守舍地盯著窗外,小臉白得跟紙一樣。 喊了幾遍傅年才反應(yīng)過來,牽起嘴角搖了搖頭,一只小手突然伸進她手心里。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阿恒哥的。”少女笑著讓她別擔心,雖然她也好奇傅年姐和霍隨舟是什么關(guān)系,問了哥哥幾次他也不說,但看到女人情緒不佳便想辦法安撫,還沖人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 還伏在她耳邊,說看在她保密的份上,晚上可不可以做頓豬肚雞。 傅年作勢捏了捏少女的臉蛋,垂眸間擋住眼底那抹晦澀,她只是覺得累,明明告訴自己要無視那人,可心卻仿佛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被幾根線越纏越緊,呼吸之間盡是酸澀。 腦海里的畫面還留在送男人進醫(yī)院那刻,他昏迷不醒躺在床上,手卻緊緊攥著她衣袖,袖子上落下一個個鮮紅指印,怎么都掰不開,她的心臟也跟著劇烈地痙攣一下。 女人嘴唇輕輕顫抖,翻涌而來的疲倦快將她淹沒,好想....好想離開遼州,和阿恒去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砰!砰!砰!.....” 愣神之際,幾顆子彈“嗖”的一聲從遠方射來,將排頭和后面車子的輪胎頓時打得瀉了氣,車子動搖西拐地在路邊滑行,中間那輛猛踩剎車,伴隨著輪胎和地面摩擦發(fā)出的刺耳之聲,輪胎被鐵片死死抱住,終于停了下來。 傅年嚇壞了,緊緊攥著墊子,另一只手抱緊撲上來,嚇得顫栗不止的宋妍。然而驚魂稍定,便看到路面沖上來幾十個拿棒槌,兇神惡煞的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往車窗上砸。 “快送妍小姐她們離開!” 混亂中不知是誰疾吼一聲,中間的車子猛打方向盤,轟隆幾聲朝另一條道開去,“砰砰砰”的槍響混雜著慘叫聲,全被甩在了后面。 “傅年姐...我怕...” “沒事了,沒事了!”傅年臉色也不好,小手依然竭力在嚎啕大哭的少女身上拍著。前面還坐著兩個衛(wèi)戍,神色緊繃,配槍早拿在手上, 女人還未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幾顆子彈便穿過玻璃射進前面兩人的胸膛,頓時鮮血如注,伴著痛苦的悶哼車子也歪歪斜斜地停了下來。 又是一番激烈轟響,車子仿佛被打成了篩糠,兩人躲在車墊子后邊都能感受到那讓人驚恐的震動,遠處和耳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傅年眼睛通紅頓時捂住了唇,她不該出門的,現(xiàn)在平白連累了別人! 倏忽,后車門被粗魯拉開,兩只大手將她們拽了出去。 幾個穿著破舊戎裝的男人一臉死氣,手臂的鮮血沾染上黃綠戎衣上,更讓人膽顫心驚,他們跟拖貨物似的將兩人往另一輛車拖,手中力道疼得讓人嗚咽顫栗。 “放....放了她....”傅年拼命壓下喉嚨的顫抖,看向旁邊早嚇軟了身子的少女。她的聲音哆哆嗦嗦,說放了宋妍,他們要人質(zhì)的話一個就夠了,多了反而累贅。 “總得有人替你們傳話不是嗎,省得又跑一趟,放了她!” 女人強裝冷靜的聲調(diào)傳進車頭,排頭車輛副駕駛的人探出頭來,意外挑眉,抬手揮了揮。宋妍便被丟在了地上,轉(zhuǎn)瞬一個手刀劈向傅年,將暈過去的女人扔進車里。 “傅年姐....傅年姐....”宋妍憤力爬起來,想要抓住傅年。 “告訴蕭恒,下午三點前一個人來城西的第九倉庫,遲一分鐘便給他女人收尸!”幾輛車轟隆地開了出去,將哭喊得聲嘶力竭的少女甩在身后。 ***** 城西倉庫久無人至,盡是堆放廢棄貨物,煙塵在房梁溢下來的光里飛舞亂撞。 傅年模模糊糊醒來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一張凳子上,身后的繩索牢牢束縛住雙手,動一下都覺得吃力。 而往下望則是萬丈懸空,她這才察覺自己被綁在高臺上,僅僅容下幾張桌子的水泥臺還站著另一個男人,看到她醒來那瞬嘴角微挑。 “醒了?聽我的兵說你膽子還挺大,生死關(guān)頭還記得保另一個人。”楊副官嘴角的笑盡是諷刺,明明和蕭恒差不多的年紀,一張在西北曬得粗糙的臉卻因為身子襤褸衣裳顯得有些蒼老。 他近身打量了傅年一番,說蕭恒看上她也不是沒有道理,人長得不賴膽子也大,不過今天注定要和那人一起命喪于此。 男人說著說著眼底掠過幾抹恨意,他參軍只求名聲,然而一提起凜凜威風的軍人,軍隊里便只知蕭恒,他楊晉永遠在那人之下,憑什么? 本來以為這次可以將蕭恒置之死地,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西北城破,他家人也不知死活,這份屈辱哪怕是死他要全部還回去! 傅年一直沒有說話,縱使那把刀在她脖頸輕輕滑動,肌膚被那寒涼觸感激起顆顆小疙瘩,她也沒有睜眼,心頭不斷期盼阿恒別來,千萬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現(xiàn)在是兩點三刻,你說....他不會臨陣脫逃了嗎,嘖嘖嘖.....”楊晉也不在意女人的沉默,“可惜了,你長得這么美,再過一刻鐘卻要....” “砰---”的一聲,倉庫門被撞開,也打斷他的話,蕭恒一身黑色風衣站在門口,身后是漫天的白,更襯得他身形高大。 “楊晉,我來了!”男人沉悶有力的聲調(diào)頓時回蕩在這偌大倉庫,他步步往里邁,同時警惕打量周圍, “我敢保證,她若是少一根頭發(fā),你便死無葬身之地,我蕭恒說到做到!”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男人鮮少用這種陰冷語氣說話,連周圍氣氛都緊迫三分。 “呵....甕中之鱉還敢講條件?!币宦曒p笑傳來,蕭恒抬頭,只見幾丈高臺上站著個面色溫和的男人,“來總得帶點誠意吧,將槍扔了!” 蕭恒看了他一瞬,同時也瞥向他身后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只能看見個腦袋頂,隱隱在晃動。他不動神色,慢慢取下槍,扔到遠處堆放的沙袋上,同時脫下黑色大衣,大手一甩。 然后只聽得一聲令下,周圍便出現(xiàn)十幾個虎視眈眈的男人,手里皆握著根臂膀粗的棍子,猛地向他揮來。 楊晉并沒打算立馬殺了他,看他死前掙扎的丑態(tài)不免失為一種樂趣。 可沒想到男人的格斗功夫如此之好,一腳便將揮棒的人踢到貨物上,只聽得重重砸地一聲,又一棒子揮來,蕭恒偏頭一躲,抓住棍子將人拖過,反手擰向人的腦袋,咔嚓一聲躺倒在地。 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幾人便慘叫著躺在地上,口中鮮血汨汨,另一半舉著棍子的人忌憚地往后退,都不敢再有動作! “蕭恒,你要再敢還手我便立刻殺了這個女人!”楊晉面上有些扭曲,沒想到到他的地盤上還敢如此囂張,他將傅年連人帶板凳拖到高臺邊緣,沉聲威脅。 “阿恒,你別管我,快走!” 傅年呼喊間眼淚便流了出來,她手在身后拼命掙扎,磨出血痕也不在乎,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哪怕阿恒出事面前這個人也不會放過她,快走,不要犯傻,快走! 這聲呼喚卻像綸音一般將蕭恒震在原地,好似此生都沒有聽過比這句還要動聽的話,來時所有的恐懼皆被安撫,他深深凝著她,慢慢垂下了手。 一棍子立馬朝他砸了過來,直接砸在男人頭上,額頭滴落鮮血時又一拳揮在他胸口,完全是下了死手,男人頓時吐了一口血便支撐不住摔到在地。 “阿恒!阿恒!不要,你們別打他!別打!”倉庫里響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聲聲全哽在喉嚨里泣不成聲,捆綁在凳子上的手腳全不要命地掙扎, 淚眼朦朧的眸子里全是那個頂天立地的人為了他丟掉所有武器,躺在地上任由別人拳打腳踢。 不要!不要這么對他! 直到將男人踢在無力還手時眾人才停住,一只槍丟在他面前。 “一顆子彈,三秒鐘,我要你對準自己的太陽xue開槍。”得意的聲調(diào)從高臺處傳了下來,楊晉將刀對準女人脖子,揚起嘴角, “一……”長長的一聲。 蕭恒頓了半晌,瞳孔處的朦朧漸漸散去,他抬眸凝著那流淚滿面的女人,每一眼都仿佛要看一生。 “二.....” 男人的手緩緩摸向那把槍。 “不要!阿恒不要!”傅年終是閉上了眼睛,淚水砸落的瞬間脖子準備往刀口上劃...... “不?。。?!” 伴隨著聲嘶力竭的一聲吶喊,一抹身影終是爬上了高臺,猛地后面跳上來,將楊晉撲倒在地上,刀子砸落。 傅年猝然睜開眼睛,只見地上的兩人扭打在一起,男人胸口滲出點點鮮血,依然憤力砸另外一人的腦袋,揮拳間不知是否牽動了胸口的傷,臉色白得好似要立刻暈過去。 怎么會是他!他不是在醫(yī)院嗎? 傅年不可置信地睜大眸子,眼中的淚都凝滯住,而底下蕭恒趁勢一槍崩了面前的人,躲過棒子后直接揮過去將人砸暈,力道十分陰狠。 高臺上的兩人滾來滾去,滿地灰塵隨著砸面聲四處亂飛,拳拳致命,兩人皆是下了死手,恨不得將對方啖血吃rou, 最終還是霍隨舟不敵,他胸口本就有傷,加上那么多天舟車勞頓,體力本就如繃緊的鋼絲,一扯即裂。 楊晉看出他胸口有傷,更是死命往那處砸,短短幾拳男人便半暈死地躺在地上,嘴里猛地吐出大口鮮血。 傅年完全愣住了,他氣息奄奄的模樣仿佛扯動著她的心臟,劇烈抽搐間也嘴唇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淚眼婆娑之際一把槍對準他。 楊晉從地上爬起來那瞬,便立即取出腰間的配槍,再不想玩什么貓捉老鼠的游戲,他要他們死,立即死,于是第一顆子彈先對準傅年,想讓這兩人也在死之前嘗嘗失去至親的痛。 手指快速扣動扳機,子彈擦出槍口,在“砰”的那聲巨響之前一抹身影撲了上來,取而代之的,是沉悶的聲響。 “不??!” 傅年眼睜睜看著霍隨舟撲了上去,那顆子彈抵在他腹部,隨著“轟”聲炸裂,鮮血如注,她嚇得瞠目結(jié)舌,胸口仿佛也隨著那聲槍響撕裂一般的疼,誰要他,誰要他替自己擋子彈??! 然而剛拖動板凳往那邊爬,霍隨舟便已死死抱住另一個男人,反手一撐,越過高臺..... 他今天來本就帶著必死的決心,誰要是敢傷害她,他連做鬼都要拉上一起,于是在灰塵飛揚中毫不猶豫的選擇同歸于盡。 “霍隨舟?。?!” 耳邊倏然聽不見任何聲音,連著自己的心跳和哭聲,好似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消失的聲響開始爭先恐后往她耳里灌, 傅年猝然喊出聲來,立馬撲倒在高臺邊,淚珠砸落間只見男人半懸在高臺上,抓著跟嵌在水泥里的鋼絲,鮮血遍布的手因為摩擦更是慘不忍睹。 楊晉正半吊在他身上,抓著男人的腳拼命往上爬,顯然對死亡的恐懼戰(zhàn)勝一切,死死抓著他的褲子不放,鋼筋哪承受得住兩人的重量,立馬發(fā)出碎裂的嘶聲.... “你別怕...你別怕....我馬上就來救你....”傅年語無倫次,淚珠沿著下巴滴落到男人臉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只是不想讓他死,他不能死!于是捆在板凳后面的手奮力掙扎,她可以救她的,她可以! 突然聽得“砰砰砰”幾聲槍響,抓著男人腳的楊晉被一槍致命,另一槍更是直接崩掉他腦袋,于是,慘敗的身子終是慢慢往下摔,發(fā)出重重的砸地聲。 蕭恒丟了槍就往樓上跑,腳步踏上鐵制樓梯時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霍隨舟仿佛不知道自己深處絕境,那雙泛紅眸子緊緊凝著趴在高臺上的女人,記不清有多久她再沒這樣看過他,那雙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男人快活得忘了胸口腹部的所有疼痛。 “你...你要做什么...你別放...你別放開!” 傅年眼睜睜看著他一只手往下垂,頓時嚇得失魂落魄,連著嘴里的祈求都哽住了,然后....在淚水模糊的眼中看見他從口袋里逃出一樣東西,艱難地舉起,一點點往上遞給她。 她立馬怔住了。 只見他污穢的手心躺著枚珠花,明明純白無暇,此刻被沾得滿是鮮血,一顆顆碎磚反射著耀目詭異,鮮紅到極致的光芒。 這是一年前他沒來得及送出去,是她失憶時戴在她頭上,卻在清醒時被丟下的一份禮物。 從未真正送出去過..... “這個....只給你.....”霍隨舟嘴角緩緩綻開一抹笑,眸中帶著期待心上人收下禮物的全部目光,如一個毛頭小子那般忐忑難安。他的聲音卻格外微弱,幾乎是一字一字從喉嚨里蹦出來,帶著訣別的意義。 傅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放聲大哭,淚一顆顆洗掉珠花上的血色,又變成那潔白純粹的模樣。 霍隨舟,你為什么要救我,我沒有要你做這些,你為什么要來?。?! “年年....對不起....”霍隨舟干啞的唇微微開闔,濕潤的眸子暗含千言萬語。 他懂得...懂她所有的怨恨....逃離…… 對不起,我的小丫頭,當初傷你如此之深,一舉一動都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魘,如今連償還二字我都不敢輕易吐出來。 以后好好和他過日子,再沒有一個霍隨舟纏著你了。男人眸色緊緊凝著她,好似要把自己黃泉路上的那份也通通記住,即使喝了孟婆湯,他也不會忘記她的一顰一笑。 如果有來世的話...... 手里的鋼筋卻在這里咔嚓一聲斷裂,男人嘴角露出一抹笑,身子猛地往下墜。 “不??!夫君?。。 备的昙饴曀缓?,胸口頓時擠壓撕碎一般,窒息的痛涌入四肢百骸,淚跟脫線的珍珠似的延綿不絕。 那抹身影似乎聽到,又似乎沒有,在快速墜落時嘴邊的笑如此溫暖,然而僅僅一瞬,終歸于塵埃,“砰”的一聲,灰塵四起。